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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我看得见（三十三）
玉鹿山的阳光很舒服，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玉鹿山的云也很美，远处看像是白色的绸缎，软绵绵的。
飞进到那片白云里，雾气吹拂在脸上，痒痒的，更加舒服了。
来到半山坡，熟透的棠梨果压弯了树枝，有的掉落下来，砸在山径的石板路上，红艳艳的表皮裂开，流出红艳艳的汁水，顺着青色的石板向下流去。
凫徯很喜欢玉鹿山的棠梨果，散发着一种极具诱惑的清香，像雪山脚下的甘泉，可惜的是，这果子吃到嘴里是苦的。
它不喜欢苦涩的味道。
更不喜欢有人打扰。
尤其是那些叽叽喳喳惹人厌的小孩子们。
他们看着它那金黄的羽毛，仿佛看到了稀世珍宝一样，恨不得立即扑过去摸两把。
他们的眼神，就像猎人发现了春天里的野山猪，贪婪又兴奋，刺激之中还带一丁点害怕。
它非常讨厌被人这样盯着，所以每当这时，它会露出那张人脸，一张极其衰老的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的老脸，布满皱纹和伤痕，苍老的让人害怕，恐惧，想要逃离。
“丑八怪啊，是魔鬼，可怕的魔鬼！”
孩子们会发出尖锐的呼喊，惊慌失措的惨叫，然后屁滚尿流的跑走。
可这次，令它失算了，女孩不仅没有逃跑，反而踉跄跄地走到它面前，嘴里问道：
“有人吗？我听到了声音，你是谁？”
“哦，原来是个瞎子。”凫徯内心轻蔑一笑，随即不再搭理女孩，转头继续闻着树上的果香。
女孩见没人回应，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她也没有离开，坐在地上，自言自语起来。
“姐姐说，大陆的最北端是一片风雪覆盖的极地，那里长着一棵果树，树上的果实可以治愈所有的疾病，如果我能到那里就好了。”
凫徯心笑道，如果你到了那里，被当成果实吃掉，一口吞掉。
“姐姐还说，大陆的东北端是一条大河，河的尽头有一个看门人，他看守着宝藏，那是神的宝藏，无论什么样的愿望，都能实现。”
凫徯笑得咧开了嘴角，它知道根本没有宝藏，有的只是被一口吞掉。
“大陆的南端也有一条河，叫红河。”女孩继续说，“红河的边上有许多部落，部落供奉着一个名叫狸力的神兽，他掌握着进去神殿的权力，可以送我们这些小孩子，去见伟大的神。”
是的，见神的前提是，被那头野猪一口吞掉。
凫徯想要大笑，他发现眼前的女孩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傻子，和这世间大部分人一样，蠢笨得可怜。
“姐姐说，东海里的水甜得很，喝了之后，可以美容美颜，长生不老。”
你姐姐知道的倒是挺多，可没一样是真的，凫徯内心吐槽。
“东海之上， 住着一只名叫赢鱼的鸟，它身上的羽毛是五彩斑斓的颜色，是这世间最美丽的羽毛，谁的都比不上它。”
“呵，可笑，赢鱼算个屁的世间最美，它比不上我半点！”
凫徯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它必须告诉女孩，它的羽毛才是最美的。
“呀！”女孩被吓了一跳，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虽然她什么都看不到。
凫徯继续说：“赢鱼的羽毛有七种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颜色虽多，但每一样都比不上我的金黄，这是它亲口承认的，赢鱼比不上凫徯半点。”
“哦，凫徯。”女孩得知了对方的名字，随后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凫徯，我的名字叫阿娅，我有一个非常爱我的姐姐，她今天离开了村子，她说要去北寒极地，摘下果子，帮我治好眼睛，再去东北凶河，帮我许下愿望，去东海取一瓢水，带回来给我喝，东海的水，甜甜的。”
“东海的水，又咸又苦，我喝过。”凫徯反驳，既然已经开口，它决定多说两句，给这个愚昧的家伙普及一下常识。
“不，你说谎，东海的水像蜜糖一样甜。”阿娅坚持说道。
凫徯呵呵一笑，没有和女孩辩论，而是继续普及道：“东北凶河没有宝藏，有的只是一条吃人的九头巨蛇。”
“不，你骗人，凶河绝对有宝藏，姐姐说过的！”阿娅更相信她的姐姐。
“北寒极地的确有一颗果树，那是烛阴闲无无聊种下的，一棵很普通的桃树，并不能治好你的眼睛。”凫徯和烛阴见过几次，但它不喜欢这个自大的家伙。
“不，你说谎，你骗人，你是个坏家伙。”阿娅突然愤怒的站了起来，冲着它吼道。
“哼！”凫徯有些不喜，冷冷说道，“那我就说一个你能听懂的真相，山脚下的村子就是你的部落吧，早上部落出嫁了一个女子，想必那人就是你的姐姐，根据规矩，她已经是别的部落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不！你说的都是假的，姐姐会回来的。“阿娅哭了起来，蹲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脸，像是一只被丢弃的小狗，呜咽抽泣。
真相总是伤人的。
女孩一直哭，停不下来。凫徯听的有些烦，只好哄骗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族长会允许嫁人的女子回家探亲，你的姐姐是有可能回来的。”
“不是有可能，是一定。”阿娅纠正道。
“对对对，你的姐姐一定会回来的。”凫徯敷衍的说道。
阿娅瞬间喜笑颜开，她抹掉脸上的泪水，说道：“我就说嘛，你是骗我的，姐姐说的都是真的。”
凫徯呵呵一笑，懒得搭理。
阿娅继续问道：“凫徯，你的羽毛是世上最美的吗？”
“那当然。”一提到羽毛，凫徯高傲的昂起头，张开翅膀，尾巴微微翘起，炫耀的展示了一番，突然它意识到女孩是个瞎子，看不到它的美丽。
于是，它耐心讲解起来，“我的羽毛是闪耀的金黄色，这不是普通的黄，是太阳都无法媲美的黄金色泽，是黄金都无法媲美的闪耀的黄！“
“黄色？什么是黄色？是太阳的颜色吗？可我听姐姐说，太阳是红色的。”阿娅一连串问道。
“好吧，原来你从小就是个瞎子。”
凫徯顿时感觉无趣，跟一个瞎子说它的羽毛有多美，就像是对牛弹琴，它准备结束这场谈话。
“再见，小瞎子，我去睡觉了。”
凫徯翅膀一挥，便飞入云层里，不知为何，它竟然说出再见这两个字，难道它还期待和这个瞎眼女孩再次重逢吗，这怎么可能，它只喜欢一个人独处，讨厌这些愚蠢的人类，可小瞎子身上为何有一股熟悉的感觉？
......
......
......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阳光明媚的白天。
凫徯飞下云层，来到这片棠梨树林，阿娅早已等候在那里，凫徯有种感觉，这个瞎眼女孩似乎每天都来这里等着，直到太阳下了山，她才会回家。
“愚蠢而又可怜的人类。”凫徯轻蔑一笑。
“是你吗，凫徯？”阿娅感受了扑面而来的风声，她想那是翅膀挥动的声音，上次凫徯离开时，她便听到了这种声音。
“没错，是我。”凫徯说道， 既然被对方发觉了，那就干脆利索点承认，用高傲的语气。
“太好了，凫徯，我终于等到你了。”阿娅很开心，她赶紧问道，“你上次还没告诉我呢，太阳是什么颜色的，是黄色吗，可姐姐说过，太阳是红色的。”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也很难跟你这瞎子解释。”凫徯摇摇头。
“好吧。”阿娅有些失落，不知是对方不肯回答问题，还是说的那个瞎子刺痛了她的心。
凫徯见阿娅这副模样，也有些不忍，于是说道：“你可以问我其他的问题，我知道的很多，比如西北大草原的传说。”
“西北大草原啊，我知道，我知道，姐姐说过的。”阿娅瞬间又来了兴致，“那里有一个很棒的大河部落，部落里的人善歌善舞，尤其是他们的族长会一手大鼓，鼓声响起，能够使得鸟儿翩翩起舞，小鹿轻声鸣唱，好厉害的。”
“善歌善舞的大河部落，呵呵。”凫徯嗤笑一声，“他们不是善歌善舞，而是善割.....善武.....”
“什么意思？”阿娅听不懂其中的含义。
凫徯笑道：“大河部落的族长名叫烈，他的确会敲鼓，但只要鼓声敲起，便是血流成河，天上飞的鸟，地上跑的鹿，无数部落的人们都要遭受其害，要么屈服于他，要么死。”
阿娅反驳道，“你胡说，如果大河部落真的那么坏，村里的好多叔叔伯伯们为何还想着加入呢？”
凫徯回道：“因为你的那些叔叔伯伯也渴望着杀戮，他们都是一样的坏，武力的掠夺是最残暴也是最有效的方式，你可以获得大片的土地，数不清金银珠宝，任意地奸淫妇女，无需审判。”
阿娅继续反驳，用很大声的话喊出来：“你胡说，叔叔伯伯们对我很好的，他们都是好人！”
凫徯指出道：“如果他们真的对你好，会让你一个小瞎子爬到这高耸的玉鹿山上？会让你在玉鹿山从白天待到黑夜？他们不担心你吗？”
“他们担心我的，只是，只是....”阿娅一时语塞，话到了嘴边不该怎么说。
凫徯呵呵一笑，他觉得对方已无力反驳，“你们人类都是这样，贪财好色，爱慕虚荣，嫉妒比他高富帅的，却又嘲笑比他矮穷丑的，用极高的道德去要求别人，而自己却无数地越过道德的底线，并用虚假的谎言去伪造行为的正义，你们坏透了呀。”
“你怎么能这么说，凫徯，我可是你的朋友.....”阿娅要哭了，双肩颤抖，她以为自己交到了朋友，因为从来没有人愿意听她讲这么多，也愿意和她说这么多的话，除了她的姐姐。
“朋友，呵呵。”凫徯笑道，“我不需要朋友，更不会需要一个人族朋友。”
阿娅气哭了，她捂住耳朵，一句话都不想听。
凫徯却要继续说，很奇怪，它很少对一个人类有极大的倾诉欲，为何，它真的很想纠正女孩心中的错误理念。“你姐姐说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你们人族为欺骗自己，编造的虚假谎言，小瞎子，你一直都生活在谎言之中，你的姐姐自始至终都在骗你，她也坏透了。”
“你胡说！”阿娅被激怒了，她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她的姐姐，她要开始反击了，“凫徯，你一点都不美，你的羽毛是这世间最丑的，你比不上赢鱼半点，赢鱼才是最美的，五彩斑斓的美！”
“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阿娅的这句话直击凫徯心头，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它不允许任何人乃至任何生灵说它的羽毛不美。
“我说，你是一只丑鸟！”阿娅一字一句说道。
凫徯张开翅膀，拔地而起，它很想一翅膀将女孩扇飞十万八千里，但想着想着，它突然笑了。
她只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小瞎子啊，眼看不到，耳朵听到的也全是假的，我何必跟这样的人动怒？
“无趣。”
凫徯翅膀一挥，飞入到云层里。
......
......
......
又一个阳光明媚的白天。
凫徯来到这片棠树林，那个小瞎子依旧等候在那里。
“凫徯凫徯，是你吗？”阿娅似乎忘记了上次的争吵，开心地打起招呼。
“嗯。”凫徯冷淡地回应，它本不想开口，但不知为何却又开了口。
“姐姐说，西部的大沙漠，曾经有一只九头怪蛇，它是个大坏蛋，吃人无数，嘴里喷出来的水将整个大沙漠都淹成了池塘。”阿娅又开始分享她所知的故事。
凫徯则继续纠正：“那九头蛇叫相摇，它并不坏，只是得罪了神，西荒沙漠便是它和神交战的地方，它败了，但它是第一个反抗神的勇士。”
“你说的不对。”阿娅又开始反驳。
凫徯回道：“我说的都是我亲眼所见，而你听的都是虚假的谎言。”
于是.....
两人又开始了争吵，吵到最后，一个诋毁对方的姐姐，另一个说它是丑鸟，然后....丑鸟怒飞到云层之上，小瞎子失落了一小会，便摸索着山路走下山去。
就这样.......
每到一个阳光明媚的白天， 丑鸟和小瞎子都会相聚在一起，试图让对方认可自己的言论，但双方都很犟，都不肯投降，最终只能不欢而散。
偶尔有一天，两人会罢手言和，坐在一起，依偎着对方。
小瞎子问：“太阳是什么颜色的？”
丑鸟答：“太阳可以是红色，也可以是黄色，白色。”
小瞎子补充道：“也可以是绿色，紫色，橙色，黑色，各种颜色，应有尽有。”
丑鸟摇头，“不不不，我只见过，红黄白，三种颜色。”
小瞎子接着问：“红色究竟是什么样的？”
丑鸟不知该如何描述，只能说：“夜里的火是红色的，你可以用手去感受。”
于是，小瞎子就这么去做了，她的手被烫伤了，丑鸟笑她是个傻子，笑她被火烫了，还不知道收回手来，小瞎子也跟着一起笑，笑得像个傻子，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红色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
......
突然。
有一天。
小瞎子迟到了。
凫徯等到快傍晚的时候，才看到小瞎子哭着跑来，跑得很急，跑一步摔一步，摔得鼻青脸肿。
小瞎子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凫徯，你说的都对。”
“那当然，我从来不说假话。”凫徯高傲地扬起头，以为小瞎子终于屈服了。
阿娅继续说：“姐姐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
“那是肯定的，哪有出嫁的女子返回的？”凫徯说。
“姐姐死了。”阿娅哭着说。
凫徯沉默了，它觉得自己此时应该沉默。
阿娅问：“大河部落袭击了姐姐所在的部落， 所有的人都死了，为什么，为何会是这样？”
凫徯继续沉默，它想说你的姐姐有可能不会死，大河部落乃至所有强大的部落都不会杀死妇女和孩童，这些都是可以贩卖的奴隶，但奴隶的下场比死了还要惨。
“都怪我，都是我的错。”阿娅自责起来。
凫徯想说这跟你没关系，可阿娅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它闭上了嘴。
“我是被诅咒的不祥。”阿娅哭着说，“我从出生的那一刻，便成为了不详，我的家人抛弃了，是的，他们就该这样，姐姐也应该抛弃我，这样她就不会死了。“
原来如此。
凫徯终于明白小瞎子身上熟悉的味道在哪，是诅咒，她和相摇一样，是被神不喜的人，都是神刻下了诅咒。
不同的是，相摇因为反抗神，才被刻下诅咒，而阿娅，没有任何的原因，只因为神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呵呵。
凫徯嘲讽地笑了笑。
它也只能付之一笑。
它虽然不喜欢神，但它不会得罪神。它觉得自己该走了，离这个被神诅咒的孩子远一点。
振翅高飞，飞到云层里，再振翅，飞向南方，一眨眼，便到了那高不可及的山巅.......
.......
.......
山巅之上，有一个金碧堂皇的宫殿。
宫殿之上，坐着一个身穿华丽皇服的女王。
她问：“你想让那女孩的眼睛恢复光明？”
凫徯纠正：“是撤销对她的诅咒。”
只要诅咒撤销，阿娅便会自动恢复视力。
神说：“好啊，用你全身的羽毛来换。”
“没问题。”
凫徯回道，它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会说出这三个字，这可是它最引以为傲的羽毛啊，这是它最珍贵的东西，它竟然要拿自己最珍贵的羽毛去治好一个毫不相干的小瞎子人类的眼睛？
“可笑啊。
我竟然会为了一个人类？
太可笑了。”
凫徯搞不明白，但它确实这样做了。
就像它搞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天天去玉鹿山，和一个啥都看不见的瞎子，去争论这个世界的真假。
难道就因为他们同样都是孤独的？
不，这不一样。
“我喜欢孤独，而她不会喜欢。”
凫徯对自己说道。
然后，它孤独地回到玉鹿山，看了一眼半山腰的棠树林，那小瞎子还坐在那里，哦不，她很快就不是小瞎子了，随着诅咒的散去，她的视力会一点点恢复。
凫徯没有去半山腰，它独自落到了山顶，挖了一个洞，钻到了里面。
它想永远地待在洞里，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它丑陋的模样。
“我喜欢这样的孤独。”
凫徯又一次为自己辩解道。
.......
.......
阿娅见凫徯飞到云里，哭得更厉害了。
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朋友，她劝说自己，只有凫徯离开了被诅咒的她，才能活得更好，可眼泪不知为何，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不知凫徯去跟神做了交换，也不知凫徯早已返回，钻到了山顶的洞里。
直到太阳落山。
阿娅擦掉眼角的泪痕，准备去返回到村里。
她感觉眼前的有些不对，这黑跟以往的黑不一样，或许是今天哭太久了。
她摸着山路，慢慢下山，来到了山脚的村子。
火光！
一丝红色的火光！
她从没见过火光，也没见红色，可她眼里，看着村头亮起的火把，她确定那就是红色的火光。
“我看得见。”
阿娅对自己说。
突如其来的喜悦涌上心头，泪水也止不住地往下流，这是喜悦的泪水。
阿娅拿起村头的火把，感受着火焰带来的温度，烫伤的感觉，她清晰记得。
“这就是红色！”
她十分肯定地说。
“凫徯跟我说过，火焰是红色的！”
阿娅不停重复地说，眼泪不停地流下，她想要找到凫徯，去分享心里的喜悦。
不知为何。
她有种预感，凫徯就在那玉鹿山。
她拿起火把，沿着山路，来到半山坡，在棠梨树林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然后再往上爬，来到了山顶之上。
一个很大的洞。
她清晰地看得见。
她爬进洞里，看到了一只光秃秃的露着肉翅的巨鸟。
“凫徯？”
凫徯看到阿娅的到来，惊了一下，圣阶的它竟然没有感知到对方的接近。
“唉。”
它叹了口气，它真的很想说，我不是凫徯，但阿娅熟悉它的声音，所以只要它一开口，对方便会确定就是它。
“你不该来这里的。”凫徯说。
“是的，我不该来，我是被诅咒的人。”阿娅点头，“但我想见见你的样子，你那最美丽的羽毛，在哪呢？”
“根本就没有羽毛！”凫徯低吼，“我就是这样的，一双丑陋的肉翅。”
“是吗，你根本没有羽毛？”阿娅问。
“是的，从来都没有过。”
凫徯十分肯定地回答，它说谎了，从没说谎的它头一次说谎，它发现说谎的感觉还不错。
“小瞎子，我骗了你，我一直都在骗你，我就是这样的怪物，像一只蛆，一只恶心的臭虫！”
“那怎么能叫怪物呢，你很好看啊。”
阿娅笑着说道，她走上前，抚摸着凫徯的肉翅，她确定，跟抚摸羽毛的手感不一样。
“凫徯，你一点都不丑，你真的很美。”阿娅确定地说。
“走开，不要碰我，你个骗子！”凫徯低吼，“我讨厌说谎的人，尤其是你这样被神诅咒的人！”
“是的，都是因为我.....”阿娅继续抚摸凫徯的肉翅，泪水在眼眶里转圈。
“我说了，跟你没有一点关系，我本来就是这样！”凫徯大吼，它的声音很大，响彻了整片夜空。
“嗯，你说的都对。”阿娅轻轻点头。
“对个屁！”凫徯已经不知道自己要说啥了，它觉得不能再和小瞎子掰扯下去，于是说道：“走，我不想再见到你，我不想被一个诅咒之人牵连！”说完，它便大翅一挥，将阿娅阿娅扇出洞口，这还不够，它又一挥翅膀，将其送到了山脚村子里，然后用一块大石头永久封住了洞口。
阿娅站在村口，揉了揉通红的眼眶，她已经确定，自己视力的恢复和凫徯有关。
她走到村子的广场上，来到神的石像前，她看到石像上的神，对她露出仁慈的微笑。
她很久没有对神祈祷了，因为她曾经祈祷过无数次，可是从未成功过。
或许这次可以。
因为她亲眼看到了神，她相信神也会看到她眼里的真诚。
“伟大的神啊，我的恩主，请告诉我，凫徯为何会变成这样，告诉我真相吧。”
阿娅跪在神像前，闭上眼睛，诚恳地祈求。
突然，她感觉身体悬浮起来，睁开眼时，看到富丽堂皇的宫殿，以及那位高高在上的神。
神挥挥手，凫徯前来交易的画面浮现在眼前，阿娅知道了一切，尤其是看到最后，凫徯坚定地说出那三个字“没问题”，她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那可是你最美丽的羽毛，瞧啊，金黄色的，它是多么的美！”
阿娅指着画面中的凫徯说道。
“你不该这样的，我只是一个被诅咒的人......”
她对神说：“我要换回凫徯的羽毛。”
神答：“好啊，用你的命来换。”
阿娅愣了愣，她没想到神会回答的如此干脆，仿佛神早知道她会这么说，那么她也用这三个字回复神。
“没问题。”
.......
.......
凫徯躲在洞里，自从用石头封住洞口后，心情也好了许多。
“我早该封住洞口的。”
它说。
它也有些明白，红河野猪们为何会钻进洞里，因为真的很有安全感。
它将头缩进翅膀里，贴着翅膀上的肉，软软的，很舒服，不像以前那样刺挠，它现在愈发地感觉，失去羽毛并非坏事。
这时，一股奇异的力量从虚空而来，渗透进它的翅膀。
凫徯没有察觉，只觉得脸上有些刺挠。
等等......
它立即抬头，看向翅膀，没错，它那美丽的羽毛回来了，可它并没有开心。
因为它知道，是小瞎子和神做了交易。
呼.....
凫徯低吼一声，猛地一挥翅膀，冲破洞口，利用圣阶的力量感知到了它想要找的人。
神是仁慈的。
祂没有立即没收阿娅的生命，而是缓慢的，一点点的，让阿娅的生命力流逝。
两位朋友有幸相见。
在山脚的村口。
阿娅举着红色的火把，她看得见凫徯金黄的羽毛。
“你的羽毛的确是世间最美的。”阿娅说。
“你懂什么！”凫徯呵斥，声音中略带沙哑，“愚蠢的人类，你恢复视力才多久，不到一夜的时间，你见过赤橙黄绿青蓝紫吗？等你见完世间所有的颜色之后，才会明白，我的羽毛有多美！”
“是啊，我太蠢了，我至少该等到天亮，看一看太阳的颜色。”阿娅哈哈笑道。
凫徯气不打一处来，却不知该骂谁，看着阿娅苍白的脸色，它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神啊，是有尊严的，祂不会允许交易换来换去，阿娅的生命便是祂用来显示尊严的，就像她被诅咒一样。
“凫徯，你说，太阳是火焰的红吗？”阿娅指着火把问道。
凫徯不知该怎么回答，说是，不好，说不是，也不好，它不想再说谎。
“有人跟我说过，这片大陆是一个球体，球体围着太阳自转，所以只要你往东飞，就能提前看到日出，看到太阳是怎样的红。”
“真的吗，我能看到太阳？”阿娅欣喜道。
“真的，我没有骗你，我从不说假话。”
凫徯将阿娅放到背上，来到高空之中，动用身体全部的能量，朝东边飞去。
飞啊。
它用尽全力的飞，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力。
可今天的太阳，为何升的这么慢？
它只能加速燃烧生命力，然而背上的那位，生命力的流逝，要远超过它。
“呀~！！！”
它愤怒大吼，吼破了嗓子。
阿娅劝慰道：“没事的，凫徯，我一个被诅咒的人，早该死了的。”
说完之后，她感觉自己的视线逐渐模糊，模糊之中，她似乎看到了灿烂的阳光，和她笑得一样灿烂。
哈哈哈哈哈.....
终于......
太阳冉冉升起。
“瞧啊，阿娅，是红色的，比火焰还要红，你看到了吗，快回答我，你看到了，说你看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