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雕龙 第243章 秩序

见来人是萧娴，林图不由有些意外。

收起刀，林图笑道：“夫人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萧娴笑着反问道：“你不也没睡吗？”

林图摇头笑道：“我哪能和你比，你操心的事可比我多多了。”

见林图竟然这么说，萧娴不由一愣，过了片刻，才嫣然一笑道：“林少侠最近有心事？还是对我们英雄会有所不满？”

萧娴管林图叫林少侠，可见她是知道林图真正的身份的。

不过这并不奇怪，要不是当初林图向萧娴揭露了他真正的身份，萧娴又如何会轻易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留在她的队伍里？

甚至当初在得知林图的真实身份后，萧娴反倒主动让他继续使用莫河这个假身份，觉得说不定哪天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林图自是应允，他也不想暴露自己真正的身份。

见萧娴问的这么直接，林图沉吟了片刻，才摇头道：“谈不上对你们有什么不满，只是我最近有些迷茫而已。”

“迷茫？”萧娴意外地看了林图一眼，笑道，“不知能否和我说说？姐姐我年纪比你大上一些，说不定能给你些建议。”

林图觉得能有个人聊聊也不错，便道：“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希望夫人你不要介意。”

“请说。”

“这些天我跟随夫人，还有大家，走过了不少地方，亲眼见到了百山郡的混乱，和寻常百姓的凄苦。”

“然而，我有种感觉——我们，或者说你们英雄会，虽然是在对抗鬼王寨，但是你们却从未在乎过这些百姓的死活。”

“所以我忍不住在想，虽然你们是在对抗鬼王寨，但是你们的所作所为，又是否称的上是正义的？”

“如果你们的行为称不上正义，那么我帮助你们的意义何在？只是为了帮你们争取利益吗？”

“想到这些，我慢慢变的迷茫起来，不知道每天的意义在哪，这些让我变的焦躁。”

“后来我发现，只有在练刀的时候，我的心境才会变的宁静起来，所以最近我喜欢上了晚上一个人练刀。”

说完，林图觉得轻松了不少，他转头看向萧娴，见她正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不由尴尬道：“让夫人你见笑了。”

萧娴盯着林图看了好一阵，才哑然失笑道：“你误会了，我并没有笑话你的意思。”

“相反，你的思想，你的觉悟，让我感到震惊。很难让人相信，你这样的年纪竟然会考虑这些。”

说着，萧娴抚平地上的干草，随即坐了下来。她双手环抱着小腿，下巴枕在膝盖上，抬头仰望着高空中的明月，看了好一会，才粲然一笑道：“今晚的月色，真是好美。”

“坐。”

于是林图在萧娴的身旁坐了下来。

此时她还在凝望着高空中的明月，仿佛自言自语道：“说来或许你不信，此时此刻，大概是最近几年来，我最放松的时候了。”

林图看了她一眼，轻声道：“看来你活的很累。”

“累吗？”

萧娴轻笑了一声，目光变的迷离起来，眼中带着追忆道：“几年前，鬼王寨还没出现的时候，那时候的我大概比现在的你大几岁，不过那时候我已经成亲了。”

“那时父亲将我许配给了虎哥，对此，我是很欣喜的。虎哥是个很厉害的男人，成熟，坚毅，果敢……有着无数的优点，武功也很厉害。”

“所以对能够嫁给他，我是一万个乐意的。刚结婚那会，我也很幸福。”

“只可惜，没多久后，鬼王寨就出现了。”

“那时鬼王寨还远没有现在这么强大，但是很快它就和我们萧家马帮产生了利益上的冲突，于是父亲便决定铲除它。”

“然而父亲和一众叔伯们却败了，败的一败涂地，最终只有少数族人逃了出来。”

“你不知道，在我得知父亲被鬼王齐流云杀死的那一天，对我来说，仿佛天塌了一般。”

“后来虎哥说要对抗鬼王寨，为一众族人报仇。其实我心里对此是反对的，我已经失去了父亲和众多族人，不想再失去虎哥和弟弟。”

“不过虎哥、弟弟，还有剩下的族人们都很坚持，他们执意要向鬼王寨发起复仇，我只能跟随，后来便有了现在的英雄会。”

林图意外地看了萧娴一眼，他没想到，这个平常看起来英姿飒爽，做事果决，也很有手段的女豪杰，竟还会有这么柔弱的一面。

说到这，萧娴突然转过头，抚摸着林图的脑袋，笑道：“你知道吗，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迷茫。”

萧娴这个动作很突兀，让林图的身体陡然一僵，但看着对方那温柔的眼神，他并没有抗拒。

“或许她把我当成她弟弟了吧。”

萧娴有一个亲弟弟，林图对此是知道的。

萧娴并没有注意到林图的异样，自顾道：“刚开始反抗鬼王寨那会，我也见到了很多因为鬼王寨而变的流离失所的普通人，看着他们麻木、茫然的模样，我感到很心痛，也很想帮助他们。”“所以虽然族人们反对，但我还是经常偷偷拿着钱粮去资助这些受苦受难的人。”

“但是后面我发现，我这种资助，或许能让这些人吃上一顿饱饭，但却不能真正改变他们的生活。甚至如果我给的多，还会给他们带来灾厄！”

“那时的我，就像现在的你一样，愤怒又迷茫。”

林图下意识问道：“那后来呢？”

应该说，萧娴的情况和他并不完全一样，但是却引起了他的共鸣。

“后来啊，”萧娴笑了笑，神情看起来十分感慨，“后来有次被鬼王寨追杀时，我躲到了一个小山村里。那时候的我身受重伤，是一个好心的老婆婆收留了我。”

“在村子里养伤的时候，看着村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发现，明明繁重的农活让这些人很累，但是他们每个人的脸上却透着知足。这让我很不解。”

“再后来有群山匪来村里收粮，那时候我的伤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我自信那些山匪绝不是我的对手。”

“就在我准备动手的时候，收留我的老婆婆却制止了我。那时候我还以为她是在担心我的安全，我便向她阐明，我的武功很厉害，这些山匪绝不是我的对手。”

“然而老婆婆却是死死拉着我，甚至威胁我，一旦我对那些山匪出手，她就死在我面前！”

林图下意识问道：“这是为什么？！”

他下意识代入萧娴的视角，对老婆婆的举动很是不解，甚至有些愤怒。

“当时我也很不解，不明白老婆婆为何要维护这些山匪。”萧娴笑了笑，道，“更让我震惊和伤心的是，在那群山匪离开后，老婆婆竟然驱逐了我。”

“而在我离开村子的时候，我发现，平日里那些对我很友善的村民，不知为何突然变的很敌视我。”

萧娴再次抬起头仰望着明月，脸上的笑容凄美无比，“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那一天，几乎是在父亲死后，我最伤心难过的一天。”

林图静静地听着，望着双手环着小腿的萧娴，他仿佛隐隐能感受到她的无助和悲伤。

想了想，林图将练刀时放在一旁的外衫拿起，轻轻盖在萧娴身上——此时是还是四月，晚上还是比较冷的。

“谢谢。”

萧娴又摸了摸林图的脑袋，然后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觉得温暖无比。

接着她继续道：“离开村子后，我很快回到了虎哥和族人身边，然后和他们继续对抗鬼王寨。”

“几年下来，我们和鬼王寨厮杀不断。”

“我们的队伍不断壮大，后来虎哥甚至成立了英雄会。在英雄会成立后，虎哥、弟弟，还有一众族人都很高兴，因为英雄会几乎不比当初的萧家马帮弱了，甚至日后必定会超越它。”

“然而我的心里却很悲伤，因为在英雄会一路壮大时，我见到了无数人，因为我们和鬼王寨的争斗，而变的流离失所，变成了最穷苦的人。”

“于是我慢慢明白了，为何当初老婆婆，还有村子里的人会驱逐我了——就算那次我出手赶跑了那些山匪，让他们免受了一次盘剥，但是却无法保证他们的安宁！”

“在老婆婆那些人眼里，或许他们宁愿被山匪盘剥，只要他们能够安安静静地种地，他们就知足了！”

“也是在那时候，我理解了两个字——秩序。”

“秩序？”

林图轻声念着这两个字，仿佛从中感受到了无穷的力量和重量。

此时萧娴的脸上已经没有悲伤，多了一丝莫名的圣洁光彩：“从那时候我开始明白，我们和鬼王寨的战斗，只会不断破坏秩序。而秩序的崩坏，只会给普通老百姓带来无穷的灾难！”

“相反，这片地域无论是谁在统治，只要它的秩序是稳定的，那么老百姓就能过上安乐的生活！”

萧娴这番话，如晨钟暮鼓在林图的心中敲响，回音阵阵。

萧娴转过头看着林图，双目熠熠生光道：“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拯救不了广大老百姓的；只有恢复秩序，这方天地才能再次变成乐土！”

“个人的善，终究只是小善；只有建立和维护秩序，才是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