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行录 第220章 留在城里的道士

本来他打算在京城表演法术为生，已经在京城住了一年了，那时还没有发生有人死于黑虫的事情。有人请他到家里做过法，让他驱使鬼神，呼风唤雨，都像是有约定一样，符咒一招，便有灵验的。

松江的鲈鱼、台州的鲜蘑、吴地的蜜桔、福建的荔枝，他只要想吃，凭空一抓随意取来就像是身边带着的。

请星娥弹琴吹竽，召玉女唱歌跳舞，就好像指挥他的仆隶。

拿着他的符，可以梦游十洲三岛。

他拿出米粒大小的一颗丹，点瓦片石头为黄金，而且冶炼一百遍也不会损耗。商人极为敬服，都叩头称呼圣师，愿意当他的弟子，请求传道。

这个道士还说：“那么就选个日子设坛，一一传授给你们。”

到了这一天，道士登坛坐下，方士们一一拜过。

道士问：“你们都有什么要求？”

大家说：“想成仙。”

道士说：“想成仙怎么来求我？”

大家说：“您这么灵异，不是真仙还会是什么？”

道士笑了好久道：“这是法术，而不是道。所谓道，虚静自然，和元气成为一体，哪里有这样种种法术！如今那些儒生所说的儒的本旨，是明事理而通达有用，不是记诵文章，也不是谈天说物性。”

道士收敛了笑容又说：“佛的本旨是无生无灭，不是布施供养，也不是散布神机微妙的箴言。”

那些人说：“可我们想成仙，不就是要修道吗？”

道士摇摇头说：“道的本旨是清静无为，不是念咒用符，也不是炼丹服药。你们所见到的种种，都是念咒用符之类，离炼丹服药还隔着好几个层次，何况长生不老呢？”

那些人说：“可是如今不是修士很多吗？哪怕只是进入筑基期，长寿一些也好。”

道士说：“但是如果我没有什么法术，却一来就贬斥法术，你们肯定会认为我褒奖我所能的，而诋毁我所不能的，只不过说些大话吓人。如今我显示出种种所能做到的，同时告诉你们这种种法术不能去学，或许你们能够迷途知返吧！你们要看重的便是眼前之事，爱护妻子，善待友人，帮助同族，便已经是大士了。”

那些人便被他劝诫了。

道士还说过：“儒、佛两家，虚伪的东西越来越多，由于门派不同，不必与他们辩论。我痛恨道家的虚伪也在滋生，所以借你们好道，姑且以正视听。”

他还对一些指着修士说：“你不吃饭，是因为吃了辟谷丸。你事先知道有没有鬼，靠的是桃木偶人；你烧的丹，不过是春药；你的所谓点金法，不过是缩银法；你的所谓能进入地府，靠的是茉莉根的麻醉作用；你的所谓能招仙，不过是摄灵魂；你的所谓能返魂，不过是役使狐魅；你的所谓搬运术，不过用的是五鬼术；你的所谓刀枪不入，靠的是铁布衫功；你的所谓飞跃，不过是学了鹿卢的功夫。你们自称道士，实际上都是妖人。不赶紧解散，雷神就要来惩罚你们了。”

京城有真的修士，见这样的言论，总是笑笑就当没有听见。

然而那些的确是他口中这样的假修士，就听不得他说的这些话，次次都扬言要打他。

不过商人们还是相信他，便帮他打发了那些假修士。毕竟哪会有真的修士要为了口舌之争而要找人打架的？

那些商人们还是要求他教授他们道法，他对那些人说：“你听说过生活在富贵乡中的人，有谁挥挥手就成仙升天了？”

有假修士来找他的时候，他对修士们说：“你们听说过靠着卖弄方术赚钱的人，有谁脱离尘世而登仙了？修道的人必须谢绝所有尘缘，坚持一种意念，使自己的心沉寂得如同死了一样，这样之后就可以不死了；假如这种气息绵延不停，然后才能青春永驻。但这也不是枯坐就能成事。成仙要有仙骨，也要有仙缘。仙骨并不是吃点儿药就能换来的，仙缘也不是感情好就能结成。必须积累功德，然后才能列名于仙籍之中，这样就能生出仙骨；仙骨既然长成，真灵便从此感通，于是仙缘也就形成了。这一切全要靠你们自己去度脱，仙家哪有什么度脱人的法术？”

道士还在一家小饭店的门口柱子上写上：“内绝世缘，外积阴骘；无怪无奇，是真秘密。”

为此，这家小饭店还红火了一阵子。

如今，京城要被沦陷，他却留在了城里，而且就在东市的街道上。

站在城墙上往城里望，就可以远远的看到他。

这些是城墙上一个兵士回答罗九重的话，罗九重在城墙上闲逛，便注意到了这个道士打扮的人。

这个人让罗九重想起师父对他说过的一段话：“成为修士的道士不一定被普通修士觉悟高，只是多了一份机缘罢了。往往那些已经得到机缘的修士反而因为常年争夺功德和天材地宝而变得势利，反而普通修士一心研究道法中的思想，会做出很多为民请命、保卫家园的大义之事。”

罗九重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如此的道士，如今留在城里的百姓多是不舍得家园的老者，那些兵士进城，杀不杀他们，他们都无所谓。只是希望头七时还能回到熟悉的家中。

但也有如这个道士一般的普通人，他们没有能进入兵营的机会，但没有阻挡他们保卫家园的心。

娘娘走过来说：“每个城都有这样留守在城中的百姓，你是可怜他们吗？”

罗九重说：“我是觉得他们这一世的功德将会无量吧？若是鬼差见到他们，他们的灵魂应该是发着金黄色金光的。”

娘娘说：“我倒是忘了，狐仙说你有个地府的挂牌头衔。”

罗九重说：“很惭愧，我还没有去过地府，只是帮助鬼差们解决过一些事情罢了。”

娘娘说：“地府也好，天上也罢，都不是值得去的地方，反倒是人间才是真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