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炎 第15章 至亲之殇

这是一次毫无征兆的偷袭，预示着和平的终结。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轩辕龙战从营帐里冲出，号角手吹起了反击的号角声，沉闷的声音在这片平原里传开。

“来不及组织军队了！”

轩辕龙战心中想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他身边的一百多名近卫去阻住敌人，好争取士兵们起来反击的时间。

不再犹豫，轩辕龙战扬起他那把寂寞了多年的军刀，领头向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冲杀过去。

可是敌人准备充足，冲过来的士兵有数万人，而且个个精神饱满，凶悍非常，甫一交接，慕容龙战便知道这是百里氏的风林火山四大军之一的火焰军。

他看着自己的士兵们从燃烧的营帐中惨叫着跑出，接着又被敌人的青铜剑刺死！

热血上涌，轩辕龙战使出了全力对敌人砍杀，鲜血溅上了他的头脸，他的战甲，他的嚎叫之中！

转瞬间，他手刃了一百多名百里氏的士兵，但他身后的近卫兵，也从一百多人，锐减了一半！

近卫兵人人忠心为主，毫不退缩，竭尽全力跟在慕容龙战身后冲杀，人人都陷入了拼死杀敌的癫狂之中。

雾婴来到铁匠李所在的营帐，这面营帐也着了火，雾婴心中一沉，顾不得失火营帐的安危，冲了进去。

很快，他小小的身子，出现在营帐外，铁匠李一动不动，雾婴抱他不起，便将他从营帐中拖了出来。

“爹！”

营帐中烟雾滚滚，让他根本看不清情况，雾婴心中忐忑不安，只希望铁匠李还在营帐中，安然无恙，若是他冲了出去，那就难找了。

“爹！”雾婴又喊了声，依旧没有回应。

他冒着浓烟，摸索着找到了铁匠李的床铺，还好——铁匠李还在床上躺着，只是一动不动。

雾婴向老天爷祈祷，铁匠李只不过是喝醉了，嗯，只是喝醉了！

然而，等到他将铁匠李的身子拖出营帐一看，立刻目眦欲裂，只见铁匠李的胸前插着一根羽箭，羽箭没入胸中只剩箭簇，铁匠李已经死了。

这个收养了他，并且将他抚养长大的一名普通的铁匠，就这么死了！

雾婴心中一片空白，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四周杀伐阵阵，无数人临死之前的惨呼，距离他似乎都很遥远。

他心中伤痛到了极点，却又哭不出来，只是控制不住地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

“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他对着铁匠李的尸体喊道：“你说过以后要和我一起过上好日子，看我娶上媳妇，然后生下小雾婴，叫你爷爷的！你说过的话，原来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雾婴似乎疯癫了，他忽然大笑起来，稚嫩的笑声尖锐而刺耳。

“骗子！”他大喊道。

“你骗人！你们全都骗人，全都是骗子！”雾婴接着哭喊，“整个世界都在欺骗我，整个世界都在抛弃我，你们都不要我了，都不要我了！”

无数的赤炎国的士兵像潮水般涌来，以绝对的优势向轩辕军队这边杀来！

一支铁箭从百里氏军队的方向射出，箭头带着呼啸，直奔雾婴脑门。

可是雾婴毫不在乎：反正你们都将我抛弃了，我活着还要为了什么？就这么死了吧，一切就结束了，一切的痛苦，都将远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瘦小的人影从旁边冲了过来，一把将他拉开！

长箭擦着雾婴的脸颊疾掠而去！

是白穹庐。

白穹庐冲他喊道：“你疯了吗？怎么不躲开？”

雾婴转过头来，木然地看向他，一张稍显稚嫩的小脸上，已被泪水覆盖。

白穹庐这才看到雾婴脚下的尸体，一个典型的，却又十分普通的打铁铁匠的尸体——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死了，我爹死了……呜呜……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白穹庐将一把军刀塞入雾婴手中，说道：“既然你爹被敌人杀死了，你就要去杀死敌人给你爹报仇才是，你这样算什么？”

雾婴接过军刀，茫然问道：“杀死了敌人，我爹是不是就能活转过来？”

白穹庐此时才察觉到雾婴的变化，形势万分危急，他来不及说别的，只能顺着他的话——

“是的！等你杀光所有的敌人，你爹就会活转过来……”

他边说边拨开射来的箭矢，随后和赤炎国火焰军的一名将领厮杀起来。

雾婴点了点头，轻轻拥抱了一下铁匠李的尸体，然后拔出军刀，头也不回地向敌人的军队冲去……

后世对于此次赤炎国火焰军在沧之江畔的偷袭是这么记录的：

大河湍急，百里风华率领五万火焰军，连夜泅渡沧之江，死于江水中者三千余人，余下的四万多士兵埋伏在江堤。

在旭日东升的那一刻，上万枝火箭齐发，像从天而降的飞火流星，落入青离国玄武军的噩梦当中。

玄武军，这支青离国四大军队之一的大军，死于箭矢和火焰者泰半。统领玄武军的大将轩辕龙战奋起反抗，无奈失去先机，在他的近卫兵全部阵亡之后，轩辕龙战一人杀了七百多人，才最终伤重而死。

但时名雾婴的大君，带着火热的仇恨，将赤炎国的火焰军杀伤过半，直到体力不支，才落入沧之江湍急的河流之中，随河漂走。

后人都云，若非雾婴年纪小，百里风华的军队若是遇到十年后的雾婴，恐怕五万大军，将无一人能活下来。

史学家后来指出，这里描述得极其夸张，当时雾婴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如何能将赤炎国的火焰军杀伤过半？简直荒唐，肯定是那些文史官为了讨好后来的大君，才做此虚构的记录。

但无论如何，所有的历史都将成为湮灭在岁月河流中的一粒尘埃。

……

……

……

雾婴从全身的伤痛中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全身湿透，完全不记得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又是夕阳斜照的时分，时间似乎穿梭到了昨日，雾婴耳中似乎还在回荡着金牛营士兵们的欢呼。

“对了，是白穹庐获胜了。”雾婴想起来了，“他现在是百夫长了，我忘了祝贺他了。”

但他从地上爬起来，四处看去——

哪里有什么高台？

哪里有什么比试？

人们都到哪里去了？

风吹草堰，回忆突然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身上，砸在他的胸口，砸在他最脆弱敏感的地方！

他蓦地想起了一切，轩辕军队被敌人偷袭，他爹，铁匠李，被敌人用弓箭射杀，所有熟悉的面孔，似乎都在这场战争中阵亡了。

爹死了……

很多战友也死了……

都死了……

“为什么我还活着呢？”雾婴心想，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一种孤零零的寂寞感涌上心头，他同时也记起了这次战争的对方将领的名字，百里风华。

“我一定要杀了你！”雾婴起誓，心中充满了仇恨。

“还有白穹庐，你也死了吗？你说过的，如果我杀死所有的敌人，我爹就会活转过来。”

“这是真的吗？”

雾婴不敢再去想，只把这个天真至极的想法埋在心底，作为生的希望，希望的种子。

雾婴振奋精神，站起身来，今日的夕阳带着金色，金色是一种高贵的颜色，此刻出现在天边，像是给雾婴带来了希望的美好错觉。

仅仅是从地上站起来，全身无数的伤痛就从每一个伤口中传来，奇怪自己刚才怎么没有发觉。

他不知道，刚才是他心中的痛苦，已经超越了他身体的痛苦，所以他才没有注意到伤口。

雾婴左右看了一下，自己是在一条大河边。

这条大河就是青离和赤炎两国的界河——沧之江了。

这条无知无觉的大河，可以将大地分开，可又怎能将人心中的野心与仇恨分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