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植黄土地 第123章 艰难时世（二）

俗语说，“天有不测风雨，人有旦夕祸福。”这话竟不幸地落在了高加林的身上。

加林在县中上高二时，早读时间贾老师安排他领同学们学习《**选集》（第五卷），在学习之前，加林都要自己先看看，看有没有生字生词，他在预习《团结起来，划清敌我界限》一文时，伟大领袖**告诫全党，抗美援朝战争是不会像英国百年战争那样无限期地打下去的。

关于“百年战争”这个名词，《光明日报》和《人民日报》都有一个小栏目（学习《**选集（第五卷）》名词解释）。

加林将两种解释拿来对照，发现都比较笼统，他于是去学校图书室查找资料，能翻的书他都翻了，到底翻了多少书，他自己也记不清楚，好在最终他还是在剪伯赞主编的中华书局出版的《中外历史年表》里面看到了一些有价值的资料，而让加林感到回味的是一个马蹄钉竟灭亡了一个国家。一四八五年，英国约克王朝最后一任国王查理三世要面临和兰开斯特王朝的一场重要的战争，这场战争关乎到国家的生死存亡。在战争开始之前，国王让马夫去备好自己最喜爱的战马。马夫立即找到铁匠，吩咐他马上给马掌钉上马蹄铁。铁匠先钉好三个马掌，在钉第四个时发现还缺一个钉子，马掌还没钉牢固。马夫便将这一情况报告给国王，眼看战争即将开始，国王根本就来不及在意这第四颗马蹄钉了，他就匆匆地骑上战马上了战场，准备和里奇蒙德决一死战。战场上国王骑着他的战马领着士兵冲锋陷阵。突然，国王战马的蹄铁脱落了，战马仰身跌倒在地，国王查理三世从马背上重重地摔了下来。一见国王倒下，士兵们各自自顾逃命去了，整个部队瞬间土崩瓦解。敌军趁机反击，并俘虏了国王。国王这才认识到了那颗铁蹄钉的重要性。这便是英国约克王朝亡国的博斯沃斯战役。

让高加林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个小铁钉的故事同样也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一个半寸长的小铁钉，竟然将他击倒，他现在走路都成了问题。

提起加林的脚伤，这还得从前些天说起，那天上午，加林从卷扬机架上下来，无意中踩在一块小木板上，没想到板上有个小铁钉，刺透了他的军用球鞋，在右脚的涌泉穴上端留下了米粒大的伤痕。由于伤伤跘跘，摔摔打打，从小到大经历的太多太多了，加林哪里还会在意脚上如同扎个枣刺的疼痛，谁知两天以后，他的右脚痛的不能着地，连路都走不了，这才捎话让侄子高文斌接回家里来疗养。

加林原想着歇息几天就会好的，谁知病情越来越重，脚面上浮肿得像快大面包，但加林还是坚持会自愈的。母亲要给他请医生他就是不让请，那只好就这么一天挨着一天地慢慢熬着吧。

这就是黄土地上人所说的小病大养，破破（小伤口）当疮着害呢，可加林愿意这样吗？

加林的里窑，炕脚底下有一把躺椅，是德顺爷爷的爱物，还是从窑上捎来的。这把躺椅从五二年年底土地改革后就一直没有离开德顺老汉的家。解放前，德顺老汉给财主刘国璋家揽工，吃住都在刘家，解放后，闹土改，分浮财，人家揽工的都想着牲口农具，而他就占了个木躺椅，这便是他给人家揽工几年落下的，背靠的布口袋不知更换了多次，他硬是坐着三星的手扶拖拉机拿着来送给加林，让加林躺在上面。

加林一看那油辣火烧的靠背，再看看头枕过的顶桄上厚厚一层黑垢痂，直感到很恶心。加林说什么都不要，德顺爷爷说道，“你不要爷爷就生气了！”临走时还丢给了加林一句话，“你一躺在上面就知道它的好处了！”

加林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这才让父亲用油漆刷子蘸着洗衣粉水把所有的木桄洗出了本色，把布口袋拆下来，让他母亲洗了又洗，晒干后在上面铺了个手工织的布单子。躺在上面能睡觉能看书，需要写字的时候，加林便起身，一个腿站着，把旧圈椅往炕跟前一挪，在跟前放个马扎，坐在圈椅上，把右脚担在马扎上，趴在炕沿，写点东西。

养病的这些天，加林的一切活动概括起来就是吃饭睡觉，很少看书写字，有时睡在躺椅上对着窑顶痴呆着，一痴呆就是几个小时，不知道他是在想屈原的《天问》荀子的《天论》，还是柳宗元的《天说》。他有时自言自语地说着法国作家加缪的话，“对我来说，贫穷从来不是一种不幸，我置身于贫苦和阳光之间。由于贫穷我才不会相信阳光下和历史中一切都是美好的，而阳光又让我明白历史并不等于一切。”

加林想归想，不管怎么说，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不能处处都让人感到随心任意，但他还是热爱生活的。这有得益于契诃夫的短篇小说《生活是美好的》，里面讲了许多例子，让你满足现实，小说告诉人们，要是你衣袋里火柴自燃起来，你应当感谢上苍，多亏衣袋不是火药库；要是穷亲戚来找你，你不要脸发白，因为来的毕竟不是警察；要是你手指上扎了一根刺，你应当高兴还好不是扎在眼里；要是你有一颗牙痛起来，那你也不必过于不安，幸亏不是一口牙痛起来；要是妻子对你变了心，那你也不要沮丧，多亏她背叛了你，而不是祖国；要是你挨了一棍子打，那你应该蹦蹦跳跳，因为人家总算没有用带刺的棍子打你。以此类推，你就会感到生活快乐无边。这篇小说加林都能背过，他想，他这才是踩在钉子上，多亏没有踩在高压线头或毒蛇身上，人就是应该以阿Q这样的心态去面对生活，不到学校去教书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