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植黄土地 第179章 世事难料（二）

加林把信交给德顺爷爷时，他一再叮咛道，“爷爷，你让巧珍一定要给我回信，哪怕写一个字呢，我都要。”第三天，加林的心里就毛了，加林这都等了多半个月了，还是没有等来巧珍的鸡毛信。

特别是到了晚上，情感上的折磨使加林对巧珍念念不忘，他想如果现在他还是农民的话，他完全可以今天晚上就赶到马店，去看看她，抱抱她，搡在她巧珍的家里，看她还能擀面仗把我撵出去吗？

加林还去德顺爷爷那里问过巧珍回信情况，就是没有一丁点消息。看来巧珍回信的希望不大了，加林也只好作罢。加林在情感的炼狱中，一天挨着一天地熬着，思念的痛苦只有他体会最深。

这天中午，加林正在写材料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加林，这里有你的挂号信，你来签个字吧！”传达室的魏老头说着就拿着信和登记册子，推开了加林办公室虚掩着的门。一听说是挂号信，加林立即就想起西安的学友郭勤学，签完字后，加林拿着信，仔细一看是从马店发来的，巧珍办事还这么地认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看看再说。

加林打开了信，屏住呼吸地看着：

高加林：

在你的心里我刘巧珍就是一个文盲，一个睁眼瞎子，没念过一天书，不懂得人间的风花雪月，连男女厕所几个字都辨认不清。

在你的鄙视下，我开始跟着巧玲学识字，我学会写的第一个字，就是你高加林的高字，依此便是加林。你不知道学写字时，我是多么地狼狈啊！

我刘巧珍干起农活来，拿锄挥镰，抡打连枷，剪纸绣花，都不在话下，唯独一拃长个铅笔怎么也捏拿不住，我使劲地打着我的右手，写字真有这么地难吗？巧玲在一边不厌其烦地教着。好容易捏住笔，在纸上划字就更难了，下笔的轻重把握不住。但我不怕，我想以后要是能给你写个信，说说心里话，那该有多好啊！一有时间我就用手指在墙上在地下画呀写呀。高加林三个字不知写了几百遍。也就是在你我分别的那一天，当我以极大的勇气从口袋里掏出了倾情于笔端的字时，你却无动于衷，心不在焉，连看一眼都懒得看一下。

你一句话就了斩断了我对你七八年的情爱，我在返回家的路上才知道，你所爱的是黄雅萍那挺秀刚劲的字。

高加林，你怎么能知道，我是一个整天握惯了锨把，锄把，镢把的人，刚握笔杆，那笔杆比绣花针都难对付，为学写“高加林”这三个字，我费的神力，比我纳一双鞋底都要艰难得多，痛苦得多。

我真没想到日日夜夜的期盼，盼来的竟是你的远走高飞。

我被你抛弃后，也认真地进行了反思，不怨你，不怨天，只认命。因为我有先天性的不足，不识字，不会写文章，更不会给你写赞美诗。

于是，从那时起，我便发下毒誓，一定要认字。巧玲一有时间就教我认字，并教会了我用《新华字典》查字，还给我讲了许多革命道理。她说，在那艰苦的革命战争年代，那些老红军老八路，四五十岁的年纪，还在为革命坚持学习，没有纸张就用铅笔在桦树皮上写。我才二十来岁，不瓜不苶，我就不信，一天天还认不下几个字来。

我把会唱的信天游都让巧玲记下来，对着字唱，唱完后又读，读完后又唱，晚上睡觉前抄写一遍。巧玲说这样学字就像伟大领袖**拿着英文版《毛选》学英语那样，立竿见影。

巧玲还给我拿来小学生字帖让我学写，他要我一开始就把字写规范，巧玲用**他老人家的话“坚持数年，必有好处！”不断地给我打气，鼓励我。到现在，我也能读小学生的课本咧，通过读书，使我知道，原来，书里还有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我一有时间就看看书，认认字。对于你，我想用《红楼梦》里边的一句话来概括你，那是再恰当不过了，‘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望着你的背影远去，我就像被你随意扔掉的烂冬瓜，而马拴却视为至宝，他不下眼观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我，让我失落的心灵得到了回归。

加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当我把狗皮褥子送到你手上时候，意味着第二次把生命托付给你。而当你把心迹向我表白以后，我是含泪说出那些话的，离开大马河桥后，我原本想跳到河里了此一生，或者让汽车给压死。但仔细一想，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姐姐妹妹，还有德顺爷，说实话，我年轻轻的，人还没有活够，便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刘巧珍的话字字穿刺着高加林憔悴残破的心，看到这里，加林已经感到有点窒息，他本能地起身，转了几圈后，又坐了下来，他心想也只有透过带着泪痕的文字才能窥视巧珍那孤愤的心灵轨迹。

“加林，你我之间的故事早已人影渐稀，你也应该懂得什么是曲终人散，请你不要再粘我了，我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人世上哪个男人不爱女人最艳丽灿烂的时刻？而我又如何呢？唉，俱往矣！现在的我刘巧珍荷残叶败，除了一颗破碎的心还能有什么呢？你又何必再让我做你记忆中的一块破补丁呢？”“人生就是这么地难以差强人意，我拼命地爱着你，你却爱着你的班长，马拴才是真正爱我的人，但我的心里一直还是放不下你，一切都过去了，往事如烟，不堪回首。现在，我明确的告诉你，我谁也不相信，谁也不敢相信，我只相信命运。你是个有知识，有学问的人，你也应该知道，一个被抛弃的女人的心里承受，我是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世俗观念里，一天一天地熬着，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

这时，加林的手抖了起来，眼睛也湿润了，他的耳边传来了悠扬的信天游：

我不知道什么是前缘，

竟死心塌地把你纠缠。

抬头望着兰格滢滢的天，

一天不见你心似火煎。

想着想着心里直打转转，

把什么事都放在一边。

当你追梦的那一瞬间，

你却永远地把我丢在昨天。

现在命运让我痛苦不堪，

面对着薄情的尘世，

面对着放心不下的你，

啊啊啊！

我还能做出怎样的选择？

……

一阵耳鸣过后，加林的目光又焦聚在巧珍的信上，

“加林，我就是心里再爱你，把你想死，都不会再嫁给你的，请你闻早死了这份心吧！

生活中我摆脱痛苦的唯一办法就是劳动，让自己累得一塌糊涂，这样才能减轻心灵上的痛苦。

一个曾经爱你爱得要死的人，一个欲哭无泪的人，一个恨死你的人。

一九八X年X月X日

含着热泪读完巧珍的信，高加林陷入了深深地痛苦之中……

高加林起身回到内室，疲惫地躺在床上，反复地看着巧珍的信，想不到巧珍的性子竟这样的刚烈。

这又能怪谁呢？高加林这次又错了，他还是过高的估计了自己。

在男女婚姻关系中，女人的身体向来是跟着爱情走的，当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时，她身体的出鞘便是最好的说明。这当然与放荡无关，与**无关，这只是因为从她心中萌发出来的爱，使之这样，它仅仅只是男女之间最本质最原始最坦诚的挚爱。可是这种挚爱所承受的代价是却巨大的，而且甚至是奢靡的。

当一个女人最终把自己的身体无可奈何地交给一个不爱的男人时，哪怕他是自己的丈夫，生活中即便是得到身体上的欢愉，或者是财富和名利，甚至整个世界，而她的内心都是残疾的，都是空洞的，更是不幸的，至于那在朝云行雨中的呻吟就好像是西北风过后黄土地上残枝枯草凄迷的回声。

一个女人生存于世上，除了爱，还有更多的东西需要她来面对和承担，比如责任和义务，比如世俗和眼光，比如议论和评价等。对于一个已婚的女人来说，想要获得婚姻以外的完整爱情，几乎没有一点可能。因为它，有违常伦，有违世俗。虽然那些激情曾是那么的诱惑人、吸引人，让人欲罢不能。那些爱就像火焰一样从燃烧处开始，灿烂，耀眼，温暖，到最后却只能不可遏制地靡败下去。几乎每一段爱情都是如此，开始的时候如油彩般浓烈，而到分开时却秋天一般，萧瑟而冷清。爱情实际上就是一场战争，没有硝烟，没有流血，有人却为此而牺牲，有人还不断地抱有幻想，然而对于抱有幻想的人，唯有将爱深深铭刻在心底的最深处，让它去吞噬你的余生吧。

对刘巧珍来说昔日的情感纠葛在心灵深处留下的伤痛阴影一下子是难以驱散的……

生活再难再苦巧珍毅然咬紧牙关挺着，性格坚毅的巧珍常带着孩子出现在责任田里。没了马拴，她做务的庄稼并不比别人的差多少。一黑一白是一天，一青一黄是一年。要强的巧珍就是这样用自己的毛暖着自己清瘦疲惫的身子，默默地隐忍着生活所给她带来的任何不幸，

可怜的刘巧珍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从情感的迷途中走了过来。

此时的高加林能感受到刘巧珍这些年来在情感上所经历的痛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