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植黄土地 第296章 老有所用（二）

送走了王建平，高明楼坐在躺椅上，低着头，微微地闭着眼睛，他一边吸着卷烟，一边寻思着改革开放几十年来农村的过事情况。红事不说，专说白事。八十年代初，农家户送走一个老人，提前准备好棺板老（寿）衣的，二百来元就能办个体面事。这往后一年五十、一百地往上加着，到了九十年代初早都过了千，往后一年一千一千地往上加着，前些年他送干大时，嘎嗒马希（杂七杂八）花过了一万。这又过了几年，眼目脚下谁家要送个老人，你要是没有个万二八千的，你就别动事。唉，这样下去怎么能行？这阵势都是有钱人把事情给哄上去了。农家人口头上也讲“有钱埋钱，没钱埋人”，而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没钱人家也都是踮踮脚硬撑呢，就是借钱也要把事撑硬，不然的话，惹乡党笑话。

高明楼早就看不惯这种攀比陋习在村子里愈演愈烈。村里过事，高明楼也常当总管，但他却掐不住事。现在好了，既然支部把这个工作交给了他，他一定要杀一杀这种歪风邪气，非搞出个名堂来。

第二天，高明楼正在家里吃着早饭，外面传来了巧英的声音，“五伯，您来了，快进窑里吃饭！”巧英很热情地搭张着来人。高明楼赶忙放下筷子起身，疾步来到院子，“啊，五哥你来了，快进来！”

高明楼家门中他五哥高明轩今天串门串到了高明楼家来。两人一进窑里，“五哥，快坐下吃饭！” 明楼说着转身拿来一把小椅子放在饭桌的旁边，“哥已吃过了，你慢慢吃吧。你吃完了，哥还有事求你呢！”高明轩说着就抓着椅子坐了下来，坐稳后，便从腰间拿出了烟袋和烟锅。

高明楼停住了筷子，瞩目着高明轩，他看高明轩烟锅咂着后，就说道：“五哥，咱弟兄俩，谁跟谁呢？你心里有啥事就给兄弟说，还客的啥气呢？”在高明楼的询问下，高明轩才说明了来意，“明楼啊，哥我硬气了一辈子，就是难死也不愿意给人低头，你看你侄铁锁国庆节就要给娃娃结婚呢，等到把事情安顿好后，手头的钱也整得差不多了。这过事都成大问题了，我心急得没缭乱（心慌意乱，没有主意），我一问，说啥也不让我管，再一问，人家来了照上，犟怂说，‘你要是能借来三个钱，日子就定在国庆节，要么就往过年拖。’明楼，你侄子一句话，把哥给砧住了，哥这才是没事找事呢？”高明轩说着就长长叹了一口气，“明楼啊，哥知道你的情况，你给哥拿三个钱，就把大场安住了，不够了，他们自己去想办法。哥今专门找你就是这事，不过你放心，哥圈里有五六只羊，烂不了你。”高明轩说完“唉、咳、咳”了几声，他的脸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明楼听后，点了一根卷，烟吸了几口，语气很果断地说道，“五哥，你的话说的过多了。铁锁娃娃的事，兄弟我知道了，你把话给他捎到，过事的钱多少，我一舌头舔了，你让娃娃不要操心。”高明轩听高明楼这么一说，很满意地走了。

高明轩走后，高明楼心酸了好一阵子。高明楼记得七二年隆冬时节他组织社员在修堤坝，劳动中他在往坝上搊石头时，上边人没有把石头抓牢，石头掉了下来，把他的右腿撞骨折了，是五哥拉着架子车，四处求医，才保住了他的腿，让他没留后遗症。现在哥哥有了急，他怎能袖手旁观呢？何况自己手头不缺这几个钱，就是借钱，也要让娃娃把事情给办了。

高明楼轰轰烈烈了一辈子，到老有点失落感，没人搭理，他的心里不知有多么的凄凉。现在好了，书记让他负责村上红白理事会，村里谁家过事能离开他？他一去，叫叔的，叫爷的，叫老书记的，那种场面就是掏多少钱，都买不来。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高明楼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总算有了心里有了谱。高明楼吃喝一毕，就出家门，他去找书记王建平。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天擦黑，村委会的大喇叭就响了起来，一首张也的《走进新时代》还没有唱完，就听见王建平的声音：“广大村民们、广大村民们：为了全面落实党中央国务院禁止铺张浪费，反对大操大办的规定，以建立倡导健康文明，和谐向上的社会风气，促进农村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建设。我们必须行动起来，积极响应。村民们，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红白喜事大操大办，与之相应的随礼钱也水涨船高了。这种随礼钱的不断上涨，除了有当地的风俗作祟外，更重要的是人们有一种不管自身的经济条件而盲目攀比的心态。久而久之，这种陈规旧俗已经严重地变了味道，也成了许多家庭的巨大经济负担。支部响应县文明办的号召，提倡简化红白喜事，让节俭成为办红白喜事的主旋律。这就是村上要成立红白理事会的宗旨。

村上红白理事会由五人组成，总负责人是高明楼同志，该同志长期担任村干部，有五十多年的党龄，在村里有极高的威信，村上调和矛盾，解决纠纷的事情，村民都习惯上去找他。第二位是退休教师刘俊生同志，写一手毛笔好字……红白理事会今后的主要工作就是破除婚丧嫁娶大操大办，铺张浪费的陈规陋习，倡导婚事新办，丧事简办、厚养薄葬，崇尚节俭文明的新风尚。”

王建平停了一下说道，“下来由高明楼同志讲话！”

高明楼走到话筒前，习惯地把话筒动了一下，

“村民同志们、父老乡亲们：

刚才王书记的讲话，向大家传递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这就是我们高家村的红白理事会今天宣告成立了。

我虽然退出了领导岗位，但我还是一个**员，既然支部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了我，我一定不辜负党对我的期望，努力把工作搞好，把歪风邪气刹住，在高家村形成一个淳正质朴的乡俗，还希望全体村民能积极配合我今后的工作。”

高明楼讲到这里，就从口袋里掏出稿纸，声音洪亮地说道：“广大村民们：下面我宣布《延州县高家村关于严禁大操大办婚丧喜庆事宜的规定》……我们的规定是在充分尊重传统民俗，在实现移风易俗，匡正歪风邪气的基础上，大力提倡文明办事，弘扬节俭传统，反对铺张浪费，倡导农村文明新风尚。务必做到婚事新办，丧事简办，有钱没钱，一个标准。希望全体村民能共同遵守。”

红白理事会成立的第二天，村子里就热闹了，村民们纷纷赞誉这个组织成立得好。有的群众说，“早该管管这事了。”又有群众说，“我们也不想这样做，可是总得有人出面来管，我们肯定会百分之百出来支持。”还有的群众说，“真该管管啦！我们挣钱也不容易，都快上不起礼啦，可碍于面子，就是借钱也得上礼，现在村上统一搞，我们拍手叫好，全力支持。”更有人调侃道，“这就要看老书记的宝刀上还有没有钢，能不能刹住这种歪风邪气。”

高家村红白理事会成立以后，利用黑板报，广播，标语等形式大张旗鼓地宣传党中央及地方有关婚俗和丧俗改革的方针政策及办法，规范红白理事范围、办席标准、规模、礼金、回礼等，引导村民摒弃不良的红白习俗，形成文明理事、婚事新办、丧事简办的良好风气，倡导文明、健康、科学的生活方式。

几个月后，高明楼领导的红白理事会第一个事就从铁锁的娃娃的婚事开始。提前两天高明楼就和退休老教师刘俊生，来到了铁锁家，刘老师负责对联、囍字、绾彩布置，高明楼还是总管，他按红白理事会的章程进行操作，酒席十三到十五席，决不能突破，严格压缩席面。乡党随礼不坐席，随礼最多不能超过三十块。”

国庆佳节，双喜临门，高铁锁家的门口，搭着彩门，门两边挂着两只宫灯，金囍字熠熠发光。电杆上，墙体上都是红纸金字，向新人祝福。家里的窑门都是迎喜对联，贴在被面子上的大红囍字，就固定在两孔窑洞之间。

总之，高铁锁给娃娃结婚的场面布置在高家村前所未有。

高家村红白理事会的成立使过去村民们不管婚丧嫁娶、还是生孩子过生日、当兵、升学、圆十二十三、盖房搬家，老人过寿等大操大办之风得到了遏制，原来办喜事全村都请，现在只请帮忙人。宴请桌数由原来的三四十桌，压缩到15桌左右，连过事的烟都做了规定，大众化，有钱也不能搞特殊。大大节约了开支，既减轻了村民的负担，得到了大家的拥护，又树立了文明村风，推动了全村精神文明的建设。

高家村的高明轩老人逢人就说：“给孙子办婚礼，正好赶上婚事简办的新风。村里乡亲只招待双方直系亲朋，一共摆了十五桌酒席。这要是搁在过去，乡亲们吃流水席，少说也得四五十桌，糟蹋钱，还欠下一大笔人情债。”

过去一家有事，全村帮忙，表面风光，内心叫苦，从群众的议论来看，群众对红白理事会移风易俗的工作是打心眼里高兴，非常拥护。

这天，王建平从镇上一回来就直接把车子骑到了德顺爷爷的窑门口，现在高明楼已是这里的主人了。一见面，王建平高兴地对高明楼说道：“明楼叔，这下好了！”“又有什么好事情，看把你喜的。”高明楼摘下眼镜，放下书，说道，“真是好事情，明楼叔对你我来说都是好事。先说你的，给这是上面的红头文件，县上文明办下发的。”高明楼接过文件一看，将他由村里红白理事会的会长变成了促进乡村文明建设领导小组的总负责人（村文明办主任）。高明楼看完文件，他在心里一喜的同时，又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叔是个热闹人，这事情也累不死人，只要气不断，事情照样干！”高明楼把文件还给了王建平。

王建平把文件往炕沿一放，面孔一变，很神秘地说了一句电影台词，“上边来人啦！”“咋地？”明楼问道，王建平模样一变高兴地对高明楼说：“明楼叔，今天开会还有一个重要的议题就是大学生村官的事情，上面这马上就要给各村派第一书记了，到时我也该退居二线了。你说好不好？”

“平儿，你坐着，叔给咱熬茶！”高明楼说着起了身，他用电热杯熬茶，很快就好了。

王建平和高明楼两人一边喝着陕青茶，一边闲聊，越聊越投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