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植黄土地 第58章 融入生活（二）

明朝有一位叫陈继儒的人，他写了一本书叫《小窗幽记》里面有这么一句话：“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是说读书人的心境超然，看着春风不喜，看着秋风不悲，看着冬雪不叹，看着夏蝉不烦。这也正是加林这一时期真实生活的写照。从去年加林被遣返回村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年，加林的情绪低落到人生的最低点，但他没有就此而消沉下去，劳动之余，他就手捧书卷，鼻嗅墨味，眼睛看着文字，大脑在转化着各种文字符号的深刻含义，有时嘴巴还会跟着诵读。他常常趴到小炕桌上笔不离手地写着，直到深夜，好在母亲每天晚上都给加林的油灯把油填满。干完农活，加林就用读书来充实自己，读书的最高境界对他来说就是想读而已，因为读书不再是他走向仕途的桥梁，也不是他商船上的指南针，他就喜欢嗅书中带墨的气味，读书是出于他对生命的渴求，同时也是他生活的一种方式。

加林阅读的范围很广，他读小说，便在书中找那些和自己命运相同的人，那可爱的人，那可亲的人，那有情的人。他读佛经故事，便可以把今天的忧愁甩向明天，还可以把现实的痛苦推到遥远的彼岸。读史书，知兴替，以史为鉴，他可以深刻地认识人类社会的发展。阅读使他的精神世界得到透析，他可以体味庄子的逍遥，去寻找陶渊明的世外桃源，也可以像谢灵运那样寄情于山水。就加林而言，读书不仅在读，而是如同在和古代最高尚的先哲们通过书的媒介，进行历史和现实的促膝谈心，交流思想情感；或同他们携手共游，飞越无数迷人的仙境和神奇的国土。在阅读的过程中，贫穷与华贵，高尚与卑微，都能得到精神上的平等；容身的破窑和入住富丽的华堂都远循于遥遥的虚无间；心中积郁的块垒与茫然，都溶解于春色秋波之中，在一个全新的世界里，有形的生命仿佛是一株鲜艳的山丹丹，在阳光地带茁壮成长。因为加林的社会地位低下灵魂孤独，他只好寄心于书卷之中，游影于青灯之下。

加林一拿起书报就入了迷，母亲不知什么时候，把晚饭放在了炕栏石上，他都不知道，就在母亲又返回向他要碗筷准备刷洗时，加林这才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端起碗，酸菜都没就，一口气就喝完了小米稀饭，接着给两个馍里塞满菜，一个放在空碟子里，一个掫在手里，加林的母亲端着碗筷慢慢地走去。

加林一手捏着馍，一手捧着《诗词世界》剪报，他的心思又集中在正古纸堆上，对加林来说，读诗，悟诗，品诗，乃真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一种精神享受。诗词的魅力，无法言喻，无处不在。“《卜算子》宋 徐俯 天生百种愁，挂在斜阳树。绿叶阴阴自得春，草满莺啼处。不见凌波步，空忆如簧语。柳外重重叠叠山，遮不断愁来路。”加林一遍一遍地读着背着，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加林，三星来了！”母亲声音刚落，高三星就急呼呼地来到里窑，“加林哥!”三星打着招呼，加林一惊，抬起头，“哟，是三星啊，快炕上坐！”加林说着，就把剪报一合，往炕里面一放，直起身来。

“这几天，你忙啥呢？”加林问道，“我能干啥，还不是给城关建筑队拉料呢？”这当儿，加林已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烟递给三星，“怎么？红延安，掉价了！”因为以前加林一直给三星发的是软云烟，三星吸着烟，有意无意地飘了一句说，他看加林没有答话，也没有多想，就着实说：“加林哥，是这，城关基建队牛志杰队长给我爸捎话，让给他找一个知根知底、能拿能绑的电工，待遇和匠工一样，一天两块半，说是上一次给你都说好了。我爸让我现在就来找你，他说现在的农活也是忙阵子，让你先干着。你要是有心，那我明天就带你去工地上看看，你若是不愿意去，我爸说他再去找别人。”

三星说完，便把目光聚在加林的皱眉上，手里捏着烟，没有要吸的样子，屁股担在了炕沿上，他在焦急地等待着加林的反应。加林还是没有急于答三星的话，他只是一口接着一口地吸烟。

此时的高加林，心里正在泛起汹涌的波涛。

加林左手托着下巴，右手用中指和食指夹着烟，脸上似乎皮肉绷紧了，加林的大脑在飞快地运转着，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资本主义部分）他曾认真地学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基本的经济学头脑他还是有的。革命导师讲过，“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而要解决好这些维持和延续人们生命的最基本的生活资料，说白了那就是钱，虽说他过去上学时，也曾批判资本主义的“货币拜物教”。他对钱的理解远远不向西晋鲁褒在《钱神记》中所讽刺的那样，“钱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钱之所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还有莎士比亚在《雅典的泰门》里也有相同的论述“（金钱）这东西，只这么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但眼下的社会上钱虽说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行的。

加林算计着，回顾这几年的积蓄，他都有点害怕，挣的钱都用于买了书和衣服及和黄雅萍谈情说爱，到现在也没有攒下几个仔。种好庄稼也不过是解决个吃食问题。何况父母已上了年纪，自己也应该挑起家庭的担子。回想起上学那些年，经常开门办学，社来社去，理论东西没有学多少，实际操作那都是眼窍活，一看就会，加林天生的好像就是干电工的命，胆大心细，上电杆就像猴子上树，那年单位彩旗杆上的绳子断了，好十几米的铁杆没人敢上，领导许下大口，谁把旗绳穿上，奖励一条烟。叫来加林，只见他把绳往裤兜里一塞，双手攥住铁杆噌噌噌地飞了上去，看得围观者都睁大了眼睛。对他来说，干电工不过是小菜一碟。

目前这种处境，对他来说，既然暂时没有更好地营生，那就先干干电工再说吧。

加林牙一咬便答应了高三星。

加林送走了三星后，来到他的所谓书橱前，借着微弱的灯光开始翻他的藏书，他连翻带看，也不知翻了多长时间，找了两本开门办学那阵，他在县新华书店买的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五年出版的《工厂企业安全用电》（连环画）和《电工基础知识手册》，他又躺在刚才躺过的地方，捧书对着青灯，所不同的是手上的书都是和电有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