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植黄土地 第93章 加林进校（四）

昨天晚上，加林没休息好。想了一宿，到底应该怎样回答明楼叔，加林就是组织不了几句话。今天上午干起活来头重脚轻，中午吃过午饭，一放下碗加林就躺在热突突的电工房，房门敞开着。

突然间，马拴走了进来，“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能睡得着？”马拴一边说着一边用脚蹬了几下床櫈，睡得迷迷糊糊地的高加林坐了起来，他使劲地睁了一下眼，看到马拴怒气冲冲地站在床前，“哟，马拴你怎么来了？”加林有点吃惊地问道，“你先别问我是怎么来的。”马拴以生气地口气对加林说着，他虽说口笨，但说起话来却掷地有声，他责问道，“加林，我是个粗人，从内心就羡慕你们有文化的人。这次学校要添一名教师，由于你过去的教学情况，大家都长眼着呢，加上明楼叔又给赵书记打过招呼，请人家吃饭，你这事就算办成了。为你教书的事情巧珍差一点就给明楼叔跪下了。你这一去，也就等于取了巧珍的一件心事。我知道巧珍整天在为你的事熬煎发愁嘞，这我心里比谁都明白。加林就说这事都办成了，你还有啥犹豫的呢？你赶紧给人家打招呼，打道回府。你这边话要是不好说，有明楼叔替你给人家说呢。刘校长学校那边还在等着你给娃娃上课呢？啊！加林……”

马拴一急，脸便涨得红红的，他说着就掏出火柴点起从加林手上接过的烟，吸了起来，马拴边吸边观察着加林的反应。看着加林那垂头不语的样子，马拴这时真想扑上去，给加林胸部一拳。

加林低着头坐在床边，只是一口接着一口地吸烟，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加林的心思又怎么能给马拴说呢？他能给马拴说清楚吗？.

“你怎么跟个死人一样，不答话？”马拴气得眼睛都红了，“我已经告诉了三星，这事不急么，说实话，我还真不愿意去！？”高加林极不情愿地又向马拴表明了态度。

马拴一听加林说出了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他还能再企图什么呢，便转身走了。

马拴走后，加林又躺在了床上。

下午一上工，加林骑上车子上县买东西去了。

马店小学的刘广源校长听了马拴的回话，才知道事情有点蹊跷，便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城关建筑工地上，他找不到加林，一打听才知道加林去县上了。刘广源校长站在了电工房门口，他看了一下蝴蝶表，先等上半个小时再说，于是他在工地上找到了一块荫凉的地方，摞了几块砖坐了下来。

刘广源校长从衣兜里掏出了烟，吸上了，明天的课都给加林安排好了，还有班主任工作，现在看来，已经不大可能了。

刘校长一边吸着烟，一边回想着前天晚上，他在马拴家里，两人吃着五香花生米喝着酒，马拴的兴致很高，不时地给他敬酒，就在他俩酒酣人醉时，巧珍又给他们上了一碟炒鸡蛋。巧珍那似乎平静的脸上却流露出异常喜悦的表情。他当然心里也高兴，加林一进校，对他的工作那将是莫大的支持，他是多么地期待啊！现在加林牛着不去，这可如何是好呢？不管怎么说，他必须见上加林一面才行。

高加林从县上回来，刚一进大门就被吴老头叫住，“加林，你头上拴辣椒抡红了，都快成诸葛亮了，快去，刘广源在等你着呢，我早就说过了，你是大庙里面的人！”加林苦笑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

加林急忙推着车子向电工房走去，一看见砖摞阴凉处的刘广源校长，老远就喊道，“刘哥！”刘校长一看见加林立马站了起来，加林撑好车子，极不好意思地说道，“刘哥劳你大驾，小弟都有点无地自容了……”加林耸了耸肩膀，“嗟，你先吸着！”同时递给了刘校长一支烟，刘校长接过烟，这时，加林打开电房门，刘校长很随意地坐在了高加林的床上，慢慢地吸着烟，过了一会儿，说道，“加林，实不瞒你，咱兄弟共事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我参加工作这么多年来，学校里人进人出，对我来说，情绪总有点影响，这不假，但也就是一半学期的事情。唯你的情况就不同了，一直折磨着我，这都好几年了，还让我的情绪始终平静不下来。加林你在学校那几年，的确给我帮了不少忙。你给哥刻蜡板印题，印奖状，给公社运动会刻印秩序册，给学校墙体上写字，写大会横幅，训练运动员……唉，这些都像电影幻灯片那样，在我的脑海里时常切换着，让我难以忘怀 。”面对刘校长一个劲地夸奖，高加林极不好意思地说道，“好我的刘哥呢，你再别说了，我的脸都快没地方放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俱往矣，还提它干什么呢？那些份外的事情对我来说，还不是举手之劳？为你做事，我心里高兴。”加林不愿意刘校长再提过去的事，刘校长接着转了话题，说道：“加林说真的，我时时都盼你能再回到咱学校里来。杜淑娥老师一显身我就在考虑这事情，你是最好的人选，当然教师这份工作也非常非常地适合你。上一次下你时，临开教师会时，马战胜专干才给我通了气，让我给你做做工作，我问其原因，他只说是组织决定。不过你也知道，我那时也有难处，人家既然说没有商量的余地，校长哪来人事权呢？从那时起哥就觉得没有脸面对你。这次上下已经沟通好了。我的意思是，你先进来，咱再慢慢考虑将你过去的教龄想办法连续起来，到时候参加地区民教班考试，一转正，吃商品粮，拿工资。你不要有啥顾虑，听说小学还要回复六年制呢？不会再发生上一次的事情了。不管怎么说当教师这总比你在基建队上当电工强多了吧！”刘校长说了这么多，加林只是笑了笑，他并没有急于回答刘校长的话，心里盘算，就算依了你的话，回到学校，除了搞好教学工作外，看书学习的时间还是比较多的，虽说工资少待遇差，这对他倒并不在乎，但他的顾虑不在这里，而是对前途没有信心。这几年，民办教师年年整顿，他一进校，其身份不过是个民办代理，撞一天钟才能当一天和尚。没有中师文凭，代课教师这条路很难再继续走下去了，就这样在马店晃荡上几年，到时候国家一整顿，拍屁股走人，谁也救不了你。

学校对高加林来说，那是一个一度让他充满幻想，而又让他失魂落魄的地方。

加林经过再三权衡还是婉言拒绝了刘校长的请求，加林把烟头丢到了地上，极不意思地对刘校长说道：“好我的刘哥哟，你让兄弟怎么说好呢？谢谢你，这些年来还能想到兄弟。不过，这几年，我也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再也不是青春那时单纯的心，如果再让我安下心来，手把手地教那些顽皮的孩子，我想我再也不可能有那时质朴的耐心和宽容，这些我恐怕很难做到。我说得这么多，你能理解吗？”

加林说完，有点无奈地看着刘校长，刘校长深有感触地说，“加林，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当着面和你来商量，我怎能不理解你的心思呢？”刘校长美美地吸了一口烟，唉了一声，接着说道：“加林兄弟，有些情况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前年从县上一回来，马代表，高明楼书记一看我就先发烟，接着就托付你的事，公社段专干也私下专门给我打过招呼，学校不要乱添人，有机会给加林留着，这还不是都为了你。去年啥时候，一天晚上，马代表去我那里下棋，下着下着就停了下来。他心情沉重地对我说，加林一从县上回来，巧珍的心里就装了事。马拴说他一看巧珍的眼神就知道巧珍要问什么，要说什么，还不是让我到你跟前打听情况。马代表那近乎以哀求的语言让我心碎，加林一天不进校，巧珍的愁眉就舒展不了。真没有想到巧珍对你还是这么地上心。这人世上还真有刘兰芝，祝英台这样的人才。加林啊，基建队毕竟不久长么？活一完，还得再回村子。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你能到学校里来，至于你有想法我能理解。这一学期也就完了，下一学期，可以按照你的要求给你排课，至于待遇，公社那部分是有点少，我可以从学校的勤工俭学的收入中给你补贴一点，我能做到的也就仅此而已。”

刘校长说完，就将目光对准了高加林，加林吸了几口烟后，终于开了口，“刘哥，你能亲自跑一趟，够哥们。不过，我说你还是另请高名吧，谢谢你的好意！”

“加林，既然你的主意已决，人各有志，哥也就不免强你了。”既然加林已经表明的态度，刘校长还能再说说么呢？

加林把刘校长送到了工地大门口，刘校长带着极不愉快的心情和加林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