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泪 第百十八章 如何说一句原谅？

“昨夜星辰昨夜风，风月无尘泪双流……”

老木无端地竟然站在常站的水岸边吟诵起了很久之前无意间看到的一些话，他的身后阿去他们已经都去休息了，身边陪着他的只有小枝一个人。

他仰望着头顶的月亮，眼眸里盈满了月光，神色缥缈间心思不知云游到了何处。

“老木哥哥，你在干嘛？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姜花睡到半夜，突然间觉得胸口有些闷，她便悄悄地起来，准备来水岸边透口气，却看见站在水岸边的老木和在一旁玩弄细嫩枝条的小枝。

她本想吓他们一跳，却无意间听见老木的独吟，那些句子听起来有些悲伤，她收拢起脸上耍闹的神情，静静地走到了老木身边。

她伸手拉了一下老木，看着他问了一句。

小枝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兄长这样的行为，她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出现的姜花，还朝着她淡淡地笑了笑，姜花自然地也朝着她笑了笑，接着她便扭头正正地看向了老木。

“这是我娘喜欢吟诵的话，没什么意思，她只是喜欢这句话而已，耳濡目染我也喜欢这句话，小枝应该已经听腻了……”

老木仰望着头顶的月亮，笑着回答了姜花，“姜花，你这么到这来了，你不是已经去睡了吗？”

姜花在水岸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她望着浮动在水面上的圆月若有所思地回道，“有些闷，出来透口气！老木，我们明天真的要去瀑布那边吗？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还是孩子，悬天他……他太喜欢逞强了……”

“哈哈，姜花，你现在可不像你刚到这里时的样子啊，那个时候你可是个特别要强的孩子呢，没事的，我们只是去看看，阿去说那里特别，也许在那里悬天会想起什么来也说不定呢！”

姜花看着浮动的倒影没有再回答，她的沉默让老木有些尴尬，但是他也并没有刻意去要求姜花做出回应，他们就这样在深夜的月光里相互陪伴也挺好的！

“你们在这干嘛？”

阿去一向睡的死，今天不知是怎么了，他也一直睡不着，不知道是因为他娘亲去了瀑布那边，还是因为他还在自责，或者是又想起了明天要去瀑布那边有些兴奋，反正他就是睡不着，不得不爬起来出来走走了。

刚走到附近，他就看见了老木和姜花，他今日玩兴全无，就直接走了过来，到了老木身边便对着他说道。

老木一扭头看见是阿去有些意外，他伸头看看他身后，那里没有跟来别人，“你怎么也来了，难道你也睡不着？不应该啊，往日里你可是太阳快下山了都叫不起来的！”

被老木这么调侃，阿去却并未反驳一句，“姜花也是？不会吧？你们在这干嘛？悬天呢？”

“他应该还在睡吧，你真的睡不着？你这是怎么了？”

姜花不由地想要调侃一下阿去，但是看他神色凝重，一点都不似往日的样子便作罢了。

小枝看着姜花和阿去都到了这里，便站起来走到了老木身边，“哥，我困了，我们回去吧！”

老木揉揉小枝的头，他看看姜花和阿去，“好了，太晚了，都回去吧，我们明天还要去瀑布那边，还是要好好休息休息的！”

老木说完便拉住小枝准备离开，阿去却突然拉住了他，“老木，你为何不阻止我，你真的同意明天去瀑布那边？”

“同意啊，去看看而已，还能发生什么不成？再说了绝主不是也去那了吗？没事的！”

说完老木将阿去的手放下，他朝着姜花看看，“姜花，你也是，快点去睡吧。”

姜花点点头，她看看阿去，阿去垂着头，她看不清此刻的表情，“好，你放心吧，我们只是去看看，肯定没事的！”

阿去朝前一步与老木并肩站在了一起，姜花也走了过来，他们准备回去了。

“哥？悬天！”

小枝突然指着他们前面一点的黑暗角落里，那里有一双阴沉的眼睛看向这里，姜花一惊就要奔过去！

“悬天？是你吗？你怎么了？”

姜花突然楞在了原地，她眼前那双特别的眼睛看起来太陌生了，他冷冷地凝望着这里的人，似乎谁都不记得了。

“悬天？悬——”

奔向前的姜花一下子被阿去拉了回来，“不要去，悬天他不对劲！”

姜花挣扎地想要挣脱阿去，老木也奔向前拉住了她，“姜花，等一下！”

小枝却突然走了过去，这一下老木和阿去根本来不及去拉她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了此刻陌生不已的悬天，只见她伸手就拉住了悬天，“没事的，我们不是坏人，悬天，没事的！”

突然之间，那双阴沉的眼睛闭了起来，跟着轰地一下倒在了地上，小枝连忙蹲下来拉住他，“哥，快来！”

奔到他们身边的人看着沉沉睡去的悬天松了口气，姜花也哗地一下坐在了地上，“悬天，悬天啊！”

原来悬天做了噩梦，这可把大家吓坏了，尤其是姜花！老木看姜花神色，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奇怪，“姜花，悬天他……他是不是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

姜花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她看看四周的人终于忍不住了，“没有，只是从几天前才开始的，不过每次他都会自己先惊醒，还安慰我说没事，只是做了噩梦而已……但是那天巨木被劈断的那晚有些特别，他身上突然就飞出了一些青丝，那些青丝浸染着血渍，但是只是一瞬间就又消失了，我以为自己只是看错了，白天见悬天也没什么事，便没有跟你们说，没想到……”

“青丝？”

老木和阿去一同惊呼，姜花点点头，“是的，青色的丝线！”

四个人眼看着躺在地上的悬天，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老木发了话，“明天等悬天醒了，我们问问他做了什么噩梦，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告诉他！”

阿去和姜花连忙点头，老去看向细细地盯着悬天看的小枝，蹲下来看着她，“小枝，你也要答应我，明天不能和悬天说你刚才看到的一切，可以吗？”

小枝抬头看看四周的人，她停了一会儿后朝着老木点了点头。

“好，大家都去睡吧，阿去，你帮我一起送悬天回去！”

“好！”

就这样月夜里的喧嚣散去，明日应该会如期到来吧……然而瀑布后的巨石间，那里的沉寂依旧可怕地让人难以接受！

立在巨石旁的枯寒低垂着头，他曾想过无数次与恩人相见的场面，却独独忘记了他曾给恩人带去的伤害。

那夜她差一点死在它的嘴下，他也差一点再也看不见自己的家园，他突然伸手狠狠地捶向了巨石，他是个混蛋，他没有资格和勇气站在恩人面前，更没有资格去求她原谅，可是他真的想要当着她的面道声谢谢，还有他……他还想要拯救自己的族人……

枯寒蓦地仰头看向了巨石，“恩人，对不起！我不求您原谅，您不愿见我也好，我以后会远远地离开，绝不会再出现在您的身边，可是黑炎他……他是无辜的，求您救救他！”

枯寒说完一下子跪在了小舟里，山茶忙也冲到了他身边，她也慌乱地跪在了那里，伸手拉住枯寒，“枯寒？这……”

山茶知道那些枯寒告诉过她的过去，她也见证了枯寒这一路上的辛苦和执着，她更明白他不止是为了自己，他还是为了那冰地里不见天日的族人！

她此刻感同身受着他的悲伤和失落却无能为力，“环月小姐姐，枯寒他……他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求你原谅他吧，他真的很在乎你，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什么，可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们都要往前看，你说对不对？”

山茶是天真的，她不曾经历过巨大的悲伤，她有爹爹疼爱，哥哥宠爱，她怎么会明白环月此刻的心情，那可是失去至亲的痛楚，让她此刻说一句原谅哪有那么容易？

那夜的惊慌如梦般地萦绕在环月的脑海，也似乎冲到了她的面前。

那夜她虽然侥幸逃脱，可是再见灰牙时已经看不见了还年幼的燎原，而灰牙也伤残到让人心疼的地步，之后她就完全没了他们的消息。

如果不是不久前得到了灰牙尚在的消息，环月听到对面那人说自己是青雪狼的话，她一定会疯了似地去找他拼命，但是此刻她虽有了灰牙的消息，可是她还是难以让自己原谅曾经的过往。

山峦第一次看见环月这般样子，他有些心疼，本想向前劝慰几句却被老头拉住，“山峦，不要去！环月曾经历过什么我们不知道，我们没有资格去让她原谅谁，还是让她自己去处理吧！我们都在，我们会一直陪着她的！”

山峦看看老头，他说的没错，环月曾经经历过什么他们很难感知到她的那份痛楚，而且环月不是一个人没有分寸的人，有些事只有她自己想明白了才算是解脱。

而对面那个叫枯寒的人他也不了解，但是山茶一直在为他求情，他应该也不会差到那里，他还是等环月自己走出来吧。

环月虽然一直处于恍惚状态，但是她听见了老头的话，当然她肯定也听见了山茶的话，只是她真的不知道如何说出一句原谅！

就这样四周依旧安静地可怕，海父凝望着环月的身影，他有些心疼，更有些自责，曾经是他们逼着环月和那只狼奔向了冰地，但是他不后悔，所有过去的行为他都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眼前这个孩子，他看着她总觉得她的身上似乎带着和紫海一样让人心疼的东西。

一旁有些焦急的凤凰看着环月，他眼神里的焦灼都快奔出来了，但是他也曾体验过彻骨的伤痛，他明白此刻环月的心情，面对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说出一句原谅呢。

他至今也还没有原谅自己的父亲呢！

只是他已经开始渐渐释怀，他也希望这个样貌独特的小姐姐可以早点放下，可以开心地笑起来，还有能快点帮他救黑炎。

但此刻他只能焦灼却无奈地等待着，对面巨石后也安静地太可怕了！枯寒的手垂落在小舟边缘，他低垂着头，耷拉的手触碰到水面，在他的指尖竟然渐渐凝结出了冰霜，小舟四周的水也开始渐渐发白冰冻起来，山茶突然惊呼一声，“不要，枯寒，不要啊……”

邀蝶和晴雪连忙奔到了枯寒身边，山茶扑在枯寒身上，她不停地哭喊着，而众人眼里枯寒的身体已经从指尖开始渐渐凝上了冰霜，他任由山茶摇晃哭喊都再没回应，除了平灵，所有人都有些惊慌了。

他们的小舟已经渐渐被冰霜包围，开始变得冰冷，这被平灵说是船灵的小舟虽然没有被不断凝固的冰淩破损压迫，但是也似乎失去了原有的灵性，他们被彻底地困住了。

“环月小姐姐，求你……求你不要让枯寒死……他不能死……”

终于发觉任自己如何摇晃呼喊都再无反应的枯寒只有对面的人能救时，山茶猛地朝着巨石捶击，她的手很快破了口子，嘴里却不忘继续呼喊，“求你了，我求你了……”

山峦终于无法忍受了，他还从未听闻过山茶如此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冲到巨石旁不停地喊着，“山茶，山茶！”

对面的冰霜也渐渐弥漫到了这边，只是似乎没有那么可怕，环月腰间的青丝突然飘动起来，而她身上的玉制坠子也开始闪出光芒来。

那光芒从环月腰间飞出照在巨石上，那里凝结的冰霜瞬间消失化为乌有，对面的冰霜也开始渐渐消融，山茶蓦地停下了手。

环月终于仰起了头，她看着耀眼的玉制坠子和飞舞的青丝突然泪如雨下，曾经她也像对面的山茶那样哭喊过，可是并没有人出现帮助她，就在她数次觉得要绝望时，神医青荼和山峦他们出现了，还有她怀里的玉制坠子和青丝它们也曾不顾一切地拯救过她。

如果她真的一点都没有办法原谅对面的人，那最好的惩罚方式便是继续拯救他，让他永远为自己曾做的事深深内疚！

“我原谅你了，但是我永远无法原谅那只青雪狼，永远！”

对面垂在小舟边缘的手颤动了一下，他身上的冰霜终于开始一点点地消融，那缕全白的青丝渐渐飘了出来，悬在了低垂着头的枯寒手上。

他看着它，刚要用手去握住时它却彻底化成了灰烬，一旁的山茶惊恐地看着，不由地捂住了嘴，“不要！”

枯寒却哈哈地大笑起来，“我也不会原谅曾经的自己，恩人，谢谢您！”

全白青丝彻底消散，枯寒却并没有跟着消失，山茶眼尾滑落下一行热泪，她抱住了枯寒，“枯寒，不要……你不要太自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