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泪 第七十七章 诅咒

过去是容易被人谈起的词，但是太爷要告诉环月的过去却是注定要被遗忘的过去，因为那实在太久远也太神秘了。

“环月，环月？”

环月歪坐在枯败的藻叶上，身旁除了昏迷的太爷和他怀里那只乌黑的海鸟，还有那只硕大的飞兽也再没什么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空由亮变暗，又由暗再次变亮，时间不息，环月的愁容渐渐变成了绝望，她开始不停地摇着太爷，不停地呼喊他。

只是一切都是徒劳，太爷始终毫无反应。

突然天空飞过来无数只乌黑的海鸟，它们盘旋在环月和太爷的四周，不停地叽叽喳喳叫着。

环月伸手驱赶着它们，离开了太爷躺着的地方。

“环月？环月？”

太爷在环月走开后不久，终于睁开了眼，他看看自己怀里的那只没有反应的乌黑海鸟，又看了一眼远处的硕大飞兽，眼神飘向了站在更远处的环月。

此刻环月正在拼命地挥舞着手里的青丝，在她的脚下，已经掉落了不少的海鸟。

“环月！”

太爷突然朝着环月大声嚷去，环月惊喜地回头，却见太爷一脸的怒色，她低头看看自己脚下的乌黑海鸟，不由地低下了头。

她是有意的，她就是要把头顶那些讨人厌的乌黑海鸟全都打下来，可是太爷的眼神告诉她，她不该这么做。

“太爷，我以为您再也醒不过来了，已经两天了……您……您还没告诉我您要告诉我的事情呢！”

环月收拢了青丝，拿着那把静默的蒲扇走回到太爷身边。

她站在太爷的身边，不敢抬头看他，太爷看了一眼环月，摇颤着站了起来，环月连忙向前想要去扶住他，却被太爷一挥手推开了。

环月看着太爷从自己身边怒气冲冲地走开，看着他走到那些被她打落下来的乌黑海鸟身边，又看着他抱起其中一只随手抛向怨海，接着看见他突然挥手，所有掉落在地的海鸟全都浮在半空，最后他回头深深地凝望了一下环月。

之后环月看到那些浮在半空的海鸟一只只地全部都落入了怨海。

她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了太爷身边，伸手拉了一下太爷，“太爷，我错了。”

太爷没有回头，却伸手握住了环月的手，他突然指着怨海，“环月，看，怨海那里……”

环月抬头看向海鸟落去的怨海，只见那湛蓝湛蓝的海水里突然蒸腾起一片云雾，倏忽间扑棱扑棱飞出了无数只雪白的海鸟，环月惊讶地看向太爷，“太爷，这是真的吗？”

太爷点点头，他拉着环月走回到枯败的藻叶堆里，指着被他放在一旁的乌黑海鸟，“它不仅是我的眼珠子，还是我的器物。”

太爷像是回忆似的，看着那只乌黑的海鸟喃喃道，“紫海小的时候曾经捉到过它，他一直以为是他杀死了我的眼珠子，其实那是我的命数，我已经活了三千多年了，差不多也该离开了……”

环月知道这个，那个蒲扇传来的声音告诉过她。

“紫海他并不知道我的眼珠子的秘密，被我丢进怨海的眼珠子幻生了新机，却和我的器物飞离成了两体，那个硕大的飞兽便是器物的一部分……可是这不是我要告诉你的故事，我要告诉你的是……”

太爷轻咳了几声，环月赶忙在他后背上捶了几下，“太爷，你不要着急，我听着呢！”

“紫海太像曾经的他了，那是达不成目的的！”

“太爷，你说的紫海是海蜃的少主？”

“是的，是他！环月，你不要怪他，他本性不坏，这一切一定有什么原因的！”

环月根本不想提起过去，尤其是发生在荒漠和青原的过去，但是那些过去太过沉痛，让她太难忘却了。

环月伸手握住了腰间的青丝包裹，那里还有一封信，还有腰间的玉制坠子。

曾经发生的这一切都和那个叫紫海的海蜃少主有关，环月不由地有些愤恨！

太爷似乎没有注意到环月的不快，却指着环月的脸说了句，“游衡消失了，游踪十年前也突然出现了异状……这也是为何我的眼珠子竟然会那么轻易就被紫海捏死，但还是留下了些许生机……现在游衡的力量消失了，我从他那得到的也要跟着消失了，不过遇见你，却是我们的幸运，不，是他们的幸运……”

太爷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乌黑海鸟和那只硕大的飞兽，环月立在一旁甚是不解，“太爷，你一直提起游衡游踪，他们到底是谁？”

太爷深深地凝望了一眼环月，他久久没有开口，环月也一直等着。

直到傍晚，怨海上升起一轮圆月，太爷才真正开口了。

“环月，你看天上的月亮，是不是很像你的脸？”

环月也抬头凝望着远处的月亮，那里一轮圆月散发着温柔的光芒，它的四周有三颗璀璨的星辰环绕，确实有点像环月的样貌，“太爷，我的眼珠子可没月亮那么大那么亮！”

“哈哈……也是，月亮可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存在了。好了，不扯别的了，时间也差不多了，那些过去尘封的故事也该画上个句号了……”“三千年前，我和你现在这般大，生性调皮，却无意间闯过了噬灵绝的绝主选拔，成了去往青林谷的人……”

太爷的故事终于开场了，环月听着听着不由地看向了太爷的眼睛，那只飘着乌黑云雾的眼睛原来经历了那么多事。

三千年前，没有人会拒绝参加青林谷的择机之仪，太爷和所有的绝主候选人一样，满怀着期待走进了青林谷。

在那里他认识了纠缠自己一生的人，他是青林谷谷主候选人，也是唯一的候选人，也就是如果说不出意外，他将会成为新一任的青林谷谷主，将会统领青林谷十三绝地绝主。

然而正是他改变了太爷一生的追求，让他对现存的世界产生了诸多疑惑。

他们和所有绝主候选人一样，参加了择机之仪，看到了维续青林谷和世间所有生命的生机之源，也顺利地出发前往六大绝地进行历练。

太爷生性活泼，喜欢和各种人打交道，自然神秘的青林谷谷主候选人成了他想要探秘的目标。

他远离了原本的历练路线，跟着青林谷谷主候选人去了他要去的地方。

一路上倒也有趣，看见了形形色色的生命，也见识了不同地域的风土人情，但是太爷发现青林谷谷主候选人目标很明确，他在冲着一个地方狂奔。

太爷知道那个方向是哪，那是被世人遗忘的地域，那里太冷太荒凉，但是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不同寻常，不然青林谷谷主候选人为何如此执念想要去往那里！

太爷始终不曾和青林谷谷主候选人说过话，但是他似乎也并不介意太爷的跟随，甚至偶尔太爷戏弄他，他还会做出些反应。

但是除此之外，他的目标太明确了，这让太爷渐渐对他不再好奇，反倒好奇他们前方到底有什么了。

终于走过了风雨雷暴，他们迈上了那片神秘的地域，茫茫无尽的冰地。

“你想见见我们的未来吗？”

突然站在一片冰雪堆起的高坡上时，从未主动说过话的青林谷谷主候选人竟然开口和跟在他身后的太爷说话了。

“我们的未来？我们的未来不是在青林谷的生机之源那吗？”

他突然大笑起来，伸手指了指远处看不清的地方，“在那里，他在那里已经三千多年了！”

青林谷谷主候选人没有再迟疑，他直接奔了过去，太爷也慌忙跟着跑了过去。

突然之间他们四周骤起了风雪，漫天的飞雪掩盖了他们身前身后的世界。

他们似乎只剩下彼此了。

“前辈，我只知道您在这里，我是青林谷谷主候选人，我来带您离开这里……”

太爷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或者又是在对着谁说，却只见他们的脚底突然升腾起灼人的蓝色光芒，在那蓝色的光芒里太爷看见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撼动人心的眼睛。

“离开这里？游踪她终于还是让人来找我了……”

“不，不是游踪前辈，她已经不在了，是我，我想带你离开这里？”

“你？”

“这个世界已经困您太久了，游踪她不该以这样的方式保护你……”

太爷没有听懂他们的对话，但是他知道此刻那双看着他们的眼睛一定不一般。

他的名字叫游衡，他被人封印在这片被人遗忘的地域已经三千年了。

“你想要什么？你可知道游踪在这里设了封印，凭你你觉得你可以解除吗？”

那双眼睛似乎对青林谷谷主候选人并没有多少耐心，太爷也忍不住看了一眼青林谷谷主候选人。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该怎么进行就怎么进行就好，不该让本不愿意做出选择的人去做出选择……我不想再看见任何人为了所谓的生机之源变成冰冷无情的东西了！”

太爷终于明白了，眼前的青林谷谷主候选人一路奔波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要改变所有绝主的命运，至于为何太爷却至今没有想出来。

“哈哈……游踪听到这样的话一定很伤心，当初她可是为了所有的生命做出了残酷的选择，不过你的选择没错，我离开这里自然会阻止游踪继续这样的命运……”

“前辈，太好了！我这就放你出来！”

太爷恍惚间看见了一个玉制坠子，那个坠子闪现出巨大的光芒，光芒所到之处一切都被淹没消失了身形。

眼看着青林谷谷主也要被那道光吞噬，太爷突然冲过去打掉了他手里握着的玉制坠子。

“走开！”

“不要，你会死的！”

那个被抛在地上玉制坠子渐渐变得火红，幽深湛蓝的冰地开始融化。

那玉制坠子却开始渐渐消失……

“不，你骗我！这个坠子是游踪的，你拿游踪来解除封印？你找死？”

那双闪动着湛蓝光芒的眼睛瞬间像是充血了一般，太爷护住眼前倒在地上的青林谷谷主候选人，瞥眼看了一下地上的玉制坠子。

他突然冲过去捡起了它，然后一直抱在自己怀里，嘴里不停地说道，“我们不是的，我们不想任何人离开，不想……”渐渐地捂在太爷怀里的玉制坠子恢复了原本的样貌，但他身边的青林谷谷主却昏死了过去！

那双火红火红的眼睛也终于慢慢恢复了常态，他盯着太爷看了好久，之后四周便剩下一片寂静了。

“你不能走，他……他还没醒！”

过了一会儿，那双幽蓝的眼睛渐渐淡去，太爷突然朝着他消失的的地方奔去，跪在地上叫喊着。

“您不能走！”

“他本性不坏，但是他永远都不会明白游踪为何做出那样的选择，也不会知道我为何即使被困在这里也不愿游踪受到伤害……你们走吧，他会忘记发生的一切……”

太爷回头看看躺在冰地上的青林谷谷主候选人，又忍不住问了一句，“您要去哪？我还能在这里再见到您吗？”

幽蓝的眼睛一阵大笑，“你这个小鬼还挺有意思的，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让我有兴趣的人，不如我送你个礼物吧！”

“礼物？”

“嗯，你以后就知道了！”

“我以后可以再来看您吗？”

太爷望着消散的风雪，把恢复常态的玉制坠子挂在了青林谷谷主候选人的腰间。

他蹲在他身边，一直在等着他苏醒。

后来他醒了，真的忘记了一切，反倒问太爷为何带他到了这里。

之后他们顺利地回到了青林谷，太爷成了噬灵绝的绝主，而他自然就是青林谷谷主。

两人时常往来，他变成话唠一般的青林谷谷主，常常挤兑和调侃太爷。

太爷倒也不介意。

而时间渐渐也走到了某个节点，他比太爷更早一步化成了青林谷的崇山峻岭，太爷原以为他也会很快成为噬灵绝的崇山峻岭，却没想到他只是失去了一只眼珠子，却成了活了三千年的老怪物！

“我感激游衡，他让我知道活得比所有人都久是什么滋味，但我也怨他，怨他夺走了我本有的选择……为此三千多年间我游走各处，想要知道究竟游衡说的过去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始终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太爷看了一下夜色里的怨海，“因为我的任性，我对失去的那只眼珠子下了诅咒……也对噬灵绝的族人下了诅咒……只是湛蓝湛蓝的怨海不断洗涤那些黑暗……直到十年前，你的出生，紫海的出现……我知道曾经发生的一切都是有因由的……我也才渐渐知道游踪做了怎样的选择……只是没想到紫海还是动了手，只是他低估了一些力量……环月，现在只有你可以阻止这一切了……也许我失去的眼珠子看到了一些，或者也忽视了一些……但是你要继续往下走，走到青林谷，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去阻止要发生的一切……保护好自己和他……”

环月低着头沉默着，夜色开始弥漫，太爷四周的藻叶在月光下铺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

“太爷，我不想背负这些，这些和我没有关系，我还是个孩子，我只想找到灰牙和燎原……”

太爷没有回应环月，环月等待着，许久过去太爷还是没有回应。

当她抬头看去时，太爷已经闭上了眼睛，但他嘴里还是在说着话。

“环月，他们要来了，你要和他们一起……”

“太爷？”

环月扑到太爷身边，使劲地摇着他，可是他还是再次昏迷了过去。

“太爷，对不起，我不要……”

啊……啊……环月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只硕大的飞兽突然醒了，它朝着怨海狂奔而去，之后竟然跳了进去，环月一惊，站起来冲到了海岸边。

啊……啊……

才一会儿怨海里就飞腾出一只巨大的金色飞兽，它嘶鸣着朝着环月飞来。

环月连忙后退了几步，待她站稳时却看见自己身后站了一个人，那只乌黑的海鸟已经变回了曾见看到的眼睛黑洞般的少年。

环月连忙转头看向太爷，太爷还在，只是他的四周那些枯败的藻叶突然像是焕发了生机，一片片变得翠绿翠色的，甚至又和往常那般闪起了光芒。

“太爷？”

环月往前走了几步，刚走到太爷身边，太爷突然坐了起来，他站起来拉着她到了闪动着光芒的绿色藻叶边。

“环月，你必须要走下去！”

“不！”

环月大喊一声，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没入了绿色的藻叶里，那些藻叶缠绕着她，很快就将她淹没，她消失了。

“不要！”

怨海之上，有个声音绝望地喊了一声，枯寒他们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