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头刀 第24章 第七节 邪神庙

章六见楼上的灯烛都熄了，知时机已到，却仍是潜伏着不肯动手。

他乃是走惯了猫狗道的，直至鼓打三更，才偷偷溜下树来，直至店铺的后墙外，垫步拧身，一个狸猫上树，就翻过了墙头儿，进到了院儿里。

此时万籁俱寂，章六因早就踩好盘子了，故而脚下更不停留，一溜烟儿就来至了窗下，抬头望，但见月隐星稀，漆黑一片，真乃是个偷墙挖洞的好天儿啊，便口中学着老鼠打架的声响，一直攀上墙来。

待到得了窗边，他便先用脚尖儿勾住了房檐儿，探身出去，附到了窗上静听里头的动静。

却只闻得一片鼾声如雷，随即放下心来，掏出钩针，拨动窗后的栓环，但听“喀棱”一声轻响，木窗早开，虽是里头漆黑一团，他却贼胆包天，须臾间便翻身进了房内。

此时光线虽暗，可房内的情形，却早被他看了个满眼呐。

只见桌上正放着一个轻毡包袱，伸手一提，颇为沉重，便连忙将其拴束到了背后，又转身推开楼门，就走到了外头了。

他见大功告成，不免心中窃喜，当下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正欲举步下楼，却忽听房内就传出一句低沉的话语，

“哪儿走？”。

他本就是做贼心虚之人，乍闻此声还道是被人给识破了，当即一个旱地拔葱，就想逃走，可脚下忽感一滑，竟无从借力，立时就来了一个陇种。

他心下着慌，连忙稳住身形，顾不得细看脚下，再抬脚，却又是一滑，此番竟自支撑不住了，一个倒栽葱就摔倒在地上了。

这两次滑跌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却早惊得人声四起，刹那间灯球火把，亮如白昼，再想隐去身形已不可能了。

章六心下慌极，一把甩脱了包裹，夺路而逃，却早见一人当先拦路，连忙一个腾跃，跳至了近前，前手一晃，脚下却不停，一个追风赶月，猛扫那人的双腿。

不料那人却是纹丝未动，只是口中喊了一声“好”，当即气通丹田，牢扎地面儿，就硬生生的接了他这一脚。

章六顿觉自己扫中了一块“石碑”，直痛得他倒吸凉气，情知不是对手，连忙转身，却忽听人丛里有人大喊：

“章六贤弟，别来无恙啊，愚兄在此。”

他听这个声音颇为熟悉呀，心知有异，连忙停足细观，但见早有王老五挤上前来，拱手作揖道：

“章六贤弟，一别多日，却不想在这里偶遇。此地不是讲话之所，你我不若去房中一叙如何？”

章六眼见左近都是手持火把的团勇啊，情知是走不脱了，只好拱手还礼，就一同进了屋内。

此时早有人掌上灯来，众人团团围坐，却见王老五手指一人道：

“章六贤弟，我本是个爽利人，且不用打哑迷。

此位便是团头儿麻三爷，今日相见，倒算是不打不相识，这里就此相见如何呀？”

章六却对麻三儿早有耳闻，细打量，但见其人身材高挑，眉目俊朗，容貌谦和，英气勃发，不免心下赞叹。

时方才他一脚正踢在麻三儿腿上，此时右脚仍隐隐作痛，不觉钦佩之心油然而生，忙抢先拱手道：

“小的早听闻三爷乃是个如假包换的真君子，扶危济困的真豪杰，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我章六不才，当下见过了。”

言罢，他便一揖到地，态度极是谦恭。麻三儿连忙以手相搀，遂笑道：

“章六兄弟何出此言。

我们那也是不打不相识的真英雄，最讲义气的真好汉。

且听闻你劫富济贫，也是个好男子，今日一见当真是三生有幸啊。”

两个人寒暄了良久，这才坐下，叙了年齿，却是章六长麻三儿七岁，因而被麻三儿呼为六哥。

章六见麻三儿以诚相待，便也逐渐放了戒备，又叙了些旁事，这才开口动问，三爷今日的安排却是何意呀？

麻三儿见时机已到，也不隐瞒，当下便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末了还拱了拱手道：

“小弟也知六哥必有难言之隐，可手足被制我方寸已乱，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六哥能够海涵。

倘六哥有甚难处，也可一走了之，小弟绝不阻拦，且有个为难招窄，便可去大团寻我，小弟必鼎力扶持，决不食言。”

章六见麻三儿如此爽利，不免心头一热，当即应道：

“想那罗刹教尽干些没天理的勾当，我也是看不过的，只是自恨力薄，不能剿除。

既然您团头儿说了，那便是为民除害的大善举 ，俺章六倘有可用之处，便都与了你，当万死不辞。”

当下他便将罗刹教的驻地详述了一番，又随手画下草图相赠，并声言能够亲自带队前往。

众人闻说不免是群情大振，当即分派了任务，都约会着明日晌午一齐动手，定要将柴禾解救出来。

书到此处却需要多说一句了。

话说这关外大地，地广人稀，他罗刹教不拘天朝管，却又为何要以此地为家呢？

原来这里尚有一段旧事，必须与各位看客剖断明白，方好再叙情节。想当年，那便是明朝万历年间了，此地那甚是荒凉啊，山中也仅有一座古冢，却已庙宇倾颓，坟茔早平，只有一路的石人，石马，风雨无阻的守护陵寝，昭示着墓主人生前的显赫与奢华。

此时朝中虽有张居正主政，却已是风雨飘摇，民间动荡了，那些数不尽的山贼草寇，啸聚一方，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甚至还会偷坟掘墓，将墓主人生前的所藏之物，尽数偷出，换些银两来过活。

话说这一天，山中就来了一伙儿盗墓的，他们各个分工有法，勘验地势，掘土查痕之后，便弄清了地下墓葬的规制和大小，单等天黑以后，便带上上不封顶的灯盏，钻入了事先开掘出的墓道之中。

这墓道中阴晦、潮湿，走在前面儿的不免有些胆怯，欲要退缩而回，却被一众贼人拥着，哪由他临阵逃脱呢？

正有些惶急间，却早见到了一处玉门，消息一出，群贼立时欢呼雀跃起来，自谓这必是走上正路啦。

贼首闻讯，当即提灯来到门前，正要命人用撬杠推门，却忽见一阵阴风飒然，两扇玉门竟自无声无息的打开了。

众人从未见过此等奇事，不免是惊奇骇异，顿时就要作鸟兽散。

幸而被贼首拦住，幽然道：

“尔等小辈，晓得什么呢？此乃是故弄玄虚之法，便是为了吓退我等，以保内中珍品不被偷窃。想这类墓穴，乃是上古所建，内里必是奇珍异宝无算呐，倘有胆量，便可陡然而富，倘没有胆量跟手段，便好似井中捞月，雾里看花，毕竟成空而已啊。”

群贼被他夹七夹八的说动了心肠，只好稳住了心神，却依旧没一个人敢进去的。

那贼首无奈，只得自提着灯笼，当先前往。待众人都进了墓室，却见无棺无椁，仅有一架木梁，虽经千年仍屹立不倒，梁架之上竟悬有一口铜剑，自众人踏入之时，便铮然作响，仿佛尚有灵性未消。

群贼先自慨叹了一回晦气，便有一人踩住了旁人的肩膀，想要取下此剑。

可他的手甫一碰到铜剑，一个不慎，竟割破了手指，将一滴鲜血就洒在上面儿了。

说来也怪，那柄铜剑一接触到鲜血，便似活了一般，由铮然作响，变成了绕梁而转。

群贼眼见势头不妙，正欲潜逃而出，却见金光一道，映出了千般杀气，那柄铜剑竟自化作一条青龙，腾空而去。

霎时间，山中飞沙走石，撼树摇山，直振得坟中土石崩裂，便将群贼买入冢中，做了陪葬了。

相传自此以后，每逢初一、十五，那山中便有一条孽龙作祟，不但生食农家的猪羊，就连人口也一并吃了。

自此这里再无人迹，却因晦气混杂，山势陡峭，竟被恶灵天师看中，将此地做了本营。

对于这一段传说，坊间自是纷纷扰扰，不得其详，即便麻三儿等人也曾听说，却都不以为意，仅以为着不过是些愚民愚众的口传旧事罢了。却不料，“世间本无欺心事，都是庸人自扰之。若论天下谁为主，一探民心便得知。”啊。

由此却引发了一场奇遇，当真是诡谲凶险，直叫，“阴魂翩翩着地滚，妖鬼夜哭无处寻。英雄自有天护佑，却是临险几欲休”啊！

众人自做了一番准备，直到第二日晌午，才齐集一处，相互间申明了计较，便分头行事去了。

俗话说花开数朵，只能单表一只，麻三儿等三人，自在章六的带领下，攀悬崖，踏溪水，一番流星赶月的急进，终于在天擦黑儿的时候，就来到了一座石崖之下。

此地早已荒僻至极，就连天上的飞鸟，地上的走兽，都不曾碰到了半只，只有野草蓬蒿，黄花过膝，除了翎虫的鸣叫声外，便绝无动静了。

几个人稍事休息，便由章六取出了绳索，将一端拴束在了腰间，另一端则含在了口中，手脚并用，轻捷如猿猴，须臾间就爬上了三丈高下，却就此隐去了踪迹。

崖下三人正在提心吊胆，却见凌空早飞下一段绳索，急忙伸手接了，又拽了拽，感觉坚固异常，便由麻三儿打头儿，攀住绳索，当先就爬了上去。

后面的二人，见麻三儿没有大碍，便也以手攀绳，先后都爬了上去。

等得到了上面，却才看清，此处竟是一块凌空凿刻的平台，深可丈许，高下也有丈许，尽头处正是一处神庙，有供桌，有香台，居中端坐一尊神像，面貌狰狞，身有九手，各持着法器，如莲花瓣儿般四散而开，真有说不出的诡异、阴郁。

三个人不免忧惧顿生，却见章六已向他们打出了禁声的手势，自己则跪倒在供桌儿前，念念有词，并将带来的糕饼等物，齐齐摆放到了桌儿上。

须臾间，便听得神像发出了一声咳嗽，直吓得成瘸子返身一跌，几乎从悬崖上掉了下去，幸而被麻三儿扯住，这才没被摔成了肉饼。

麻三儿见神像显灵，早暗暗握住背后的刀柄，心中道：我且不管你是人是妖，只要是与俺做对的，便是这当头一刀，也教你知道，什么叫做神鬼怕恶人。

他心中正自嘀咕着，却见那神像的身下忽然“嘎吱”一声响，却早开了一处暗门，内里竟钻出一只硕大的刺猬来。

这只刺猬形体肥胖，少说也有二十来斤，背刺已然发白，口边也长出了髭须，一面蠕蠕而动，一面口中咳嗽着，爬到了糕饼之旁，张口便咬。

恰在此时，章六却从腰间扯出了一条口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住了这只大刺猬，并将袋口扎紧，将之放在了神龛之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