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鲤正在给祖母喂粥,弟弟妹妹都窝在炕上,低声说着话。冬日苦寒,粮食少,为了抵饿,大伙儿都尽量不动弹。
外头院门忽而被敲得砰砰砰作响:“小喜,小喜,开门!”是一把粗哑的男声,带着满满的不耐烦。
是他们的爹!
弟弟妹妹俱都不敢出声,只赶紧钻往祖母身边。
白大娘气得脸色煞白,心中到底藏了一丝恐惧。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亲儿子,竟然罔顾血肉相连,罔顾亲情,罔顾法理,抡起石锤就往自己身上捶。虎毒不食子,她这个儿子,却是连心连肺俱是黑的了!
她虚弱道:“孩子们快快躲起来呀,别叫你爹捉到了。”
小鲤惶恐不安:“祖母,我们能往哪里躲呀?”
白大娘老泪纵横:“走得一个是一个呀……”
外头见久久不开门,早就一脚脚踹起来,将破旧的门扇踹得砰砰作响:“小贱人,还不快开门,耽误了吉时,坏了老子的心情,非把你沉塘不可!”
白大娘气得大口大口喘起气来:“孽子,孽子!”她重伤本就未痊愈,如今气急攻心,一下又吐出一口鲜血来,竟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祖母,祖母!”小鲤和弟弟妹妹俱是嚎哭起来。
帘子猛然被扯到一旁去,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大步走进来,他穿一件已经脏得油腻发亮的羊皮袄子,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他正是白大娘的亲儿子,小喜小鲤的亲爹白六狗。
白六狗见屋里哀声一片,顿时朝地上吐一口痰:“哭,哭,我还没有死呢,哭什么哭,真是晦气!”
白大娘翻着白眼,看着他,满脸的忿恨与不舍。她死了这些孩子可怎么办呀?
白六狗瞧见她:“哟,老太婆还没死呢。要死便死快点,别浪费口粮。”他扫一眼屋中大大小小几个孩子,却笑道:“以前总觉得你们是赔钱货,没成想还有些用处。小喜躲哪里去了,曹家村村长的儿子可在家里等着她呢,只要嫁给那个傻子,便是顿顿有肉,连带你们,都能沾上光。”
小丹一听到肉,想起昨日小鲤姐姐说的话,竟奶声奶气道:“小喜姐姐嫁给前面的云大哥,我们也一样有肉吃。”
“小丹!”小鲤忙捂住小丹的嘴。
“呵!原来她是跑到那里去了。臭小子,小贱人,无媒苟合,老子不叫你死也要蜕层皮!”啧啧啧,又可以敲诈一顿了。
白六狗眉开眼笑,转身正要出去,却见门口站着一个高大壮实的青年男子。
男子剑眉大眼,望向白六狗的目光毫无波澜。
“云大哥!”小喜喜极而泣,“云大哥,快救救姐姐!”
“原来是你!老子才要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这样罢,我们来文的,既然小喜被你破了身子,只要你给白银一百两,再将她送回来,我便不再追究你。若是你不肯,给不了那么多钱,那就休怪老子不客气!”白六狗眯着一双眼睛,心里猥亵道,怪道小喜要私奔,这男子长得俊俏,只可惜是个穷小子。
白大娘缓回一口气:“云小哥,这个孽子是疯子,你快快走罢,莫叫我们拖累了你。都是老婆子的儿女债呀……他爹呀,你怎么不睁眼看看呀!”
白六狗横她一眼:“死老婆子,哭什么哭,若不是你当初不舍得将你的私房钱拿出来给老子翻本,老子用得着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吗?赶紧死去……”吧字还未出口,他的后背猛然被人用力一踢,他毫不设防,一下跌在地上,吃了个狗啃屎。他正要破口大骂,嘴中忽而被塞进一块抹布,双手被人扭在后背,用绳子绑起来。
还没有回过神来,又被人提溜起来,跪在地上,双脚又被捆个严严实实。
眼看凶恶的白六狗不过在须臾间便被阿孤捆个严严实实,小鲤和弟妹们都惊呆了:云大哥好厉害呀……
那厢白大娘却是不行了,眼一翻,指指阿孤,又指指孩子们,一口气不上不下。
阿孤沉声道:“白大娘请放心,以后我会接济孩子们的。”
听了这话,白大娘喉咙咯咯响两声,竟是撒手人寰了。
白家是外来户,原来这条村子是施家村,因着白六狗的缘故,白大娘和村中人也不大来往。阿孤他们的茅屋在村子边缘,白家则是要靠村中一些,都是孤零零地。
白大娘一去,小喜回来,哭过之后到底是撑起长姐的责任。阿孤将族长请来,族长派来几个壮实的人,帮着在堂屋里布置起小小的灵堂。如今天寒地冻,棺木不易运来,还要待雪化时再装敛了。
小喜守着丧,不好再来做事。阿孤便与顾娇商量,她在这边先照顾着余老伯和余蕉,他则是两边照料。
虽然之前顾娇对小喜不喜,但是是因着男女之情,且小喜也不曾做过什么过份的事情,如今又是特殊情况,当下她便帮阿孤扯了扯衣衫,道:“我是那等小气之人吗?你自放心去。”
阿孤便用自己的额头轻轻碰一下她的:“我是放心不下你。”顾娇轻轻推他:“我总不能一直活在你的羽翼下。”若是陈招真的找上门来,她这次不会胆怯。
大不了,与他同归于尽。
小鲤带着几个弟妹,呆呆地坐在草席上,草席下垫了厚厚的麦秆,旁侧又燃了一个火盆,但仍旧刺骨的冷。
阿孤端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汤饼进来,小喜跟在后面,拿着一摞碗筷。虽然只守在灵堂,不用做什么,却是比在外头做上一日活儿还要累,还要饿。几个小的到底不懂事,闻到香味便咽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那盆汤饼。
以往祖母还在的时候,也没有一日两顿都吃汤饼的!更何况汤饼里头还有香呼呼的羊肉呢,小鲤姐姐说得没错,果然跟着云大哥有肉吃呀!几个小的当下在心里都下定决心,以后要听云大哥的话,才能有肉吃!
白六狗本来萎缩不振地坐在地上,见小喜开始分发汤饼,却又仍旧没有他的份,又呜呜地在地上滚来滚去。小贱人,果然是那个贱人生的,一样的无情!
汤饼做得真劲道,羊肉真香,汤汁真好喝。不过一转眼,一大盆汤面便被吃得一干二净,连芫茜都不剩一丁点。
小喜正要将碗筷端去洗了,忽而有人在外面说道:“哟,怎地,喜事变丧事了?”
是曹家村的村长曹有光!
白六狗热泪盈眶:终于来了!
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站在院门处,正贼眉鼠眼地往院里瞧。他瞧见一院子的素白,嫌弃地皱皱眉:“晦气,真晦气!六狗子,你死去哪里了?!还不赶紧给我滚出来!”
他,他滚不出去啊!这曹有光咋不进来呢?
曹有光没进来,阿孤倒是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