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观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陈招,对余蕉招招手:“蕉儿,过来。”
余蕉乖乖地坐到他旁边去:“陆叔叔,听说你要成婚了?”
陆遥观笑道:“是呀,到时候蕉儿可要来观礼。”
余蕉却摇摇头,撸起自己的外衣,露出里头的麻衣来:“陆叔叔,蕉儿仍在为祖父守孝,便不能去观礼了。”
陆遥观一怔:“好孩子。”却不再多言。
余老伯忽而又道:“我看你面色不佳,可否是余毒未清,伸出手来,再叫老朽为你瞧瞧。”
陆遥观摇摇头:“多谢老伯好意,陆某不过是昨晚睡得不好。”
余蕉却将他的手拿起来:“陆叔叔,您半生戎马生涯,还是叫六丑伯看看罢。”
陈招正想插话,忽而从斜里伸出一只酒樽来:“陈公子,之前劳烦你了,还在沈家别院为顾娇请了一位专门做鼎州菜式的厨娘,云某在此替顾娇谢过陈公子。”
是阿孤。他端着一只酒樽,说是感激,脸上的神色却带着一丝嘲讽。
“说来也是巧合,听说陆官爷将娶的太太,也是鼎州人士,也叫顾娇,还是沈大公子的远方表妹。这不,沈大公子将陆太太接回沈家别院,竟与我家的娇娇长得十分相像,是以这两日,她们相谈甚欢,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竟是让我吃了半坛子陈醋了。”
“陈公子曾对我放话,要将我家顾娇抢去;如今他抢不去我家顾娇,却与陆官爷做了好朋友,是不是想要暗地里将陆太太抢去?”
阿孤话音一落,陈招冷哼一声:“好一张伶牙俐齿。我与陆刺史乃君子之交,哪有你想的那么龌蹉。果然是走街串巷、上不得台面的货郎。顾娇若嫁给你……”他猛然收了口。
阿孤笑了:“听说陆太太是鼎州富户顾家的长孙女,我家娇娇亦是鼎州富户顾家的长孙女,这倒是何等的缘分。”
陈招眯了双眼:“你这货郎,张口胡说,沈家的除夕宴席,怎会放你进来。”他口口声声一个我家的娇娇,便叫他妒火横生。
阿孤悠悠道:“说来也妙,陆太太在拥有顾娇这个身份之前,我曾在客似云来客栈里见过陆太太,彼时,她还是陈公子的侍妾。陈公子为了得到我家娇娇,果真是不择手段,公然用自己的侍妾迷惑朝廷官爷。”
陈招大怒,看向陆遥观,却见他眼神呆滞,呆呆地看着余老伯。余老伯专心致志,正撸了袖子顺着陆遥观的手臂一寸一寸地往上摸索。
他却是冷静下来,咧嘴缓缓一笑:“来人哪,这里有人作妖法,欲加害陆刺史!”
说着起身要走,猛然被阿孤拉住衣袍。
陈招一脚踢向阿孤:“你这下等贱民,别用脏手碰我的衣裳!”
他身量长得虽高,阿孤却还比他高上一个头,平日里陈招虽然亦有挥刀拉弓,但抡起力气来,哪里比得上阿孤?阿孤伸手抓着他的脚,陈招狼狈倒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阿孤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你坏事做尽,该死!”
陈招却是笑着,嘴都要裂到耳边去:“你若是弄死我,陆刺史身上的蛊虫便永远解不了。我虽狠辣,陆刺史却是无辜。”
余老伯摸完陆遥观的手臂,忙朝阿孤道:“陆刺史身上的蛊虫老朽也能解!”
陈招却又桀桀地笑起来:“你能解他身上的蛊虫,但小枣身上的,这时却是要发作了,顾娇怕是难逃一劫。”
阿孤紧紧勒着他的脖子,愤怒地嘶吼:“你口口声声说要娇娇做你的妻子,你为何次次都要害她?”
陈招却像看一个傻子一般看他,他嘶声叫着:“我何时说过要娶她为妻,我要的,不过是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快感!谁叫她曾是陈据的未婚妻,凡是陈据的东西,我陈招都要将它摧毁!”
“疯子!”阿孤挥起如铁般的拳头,狠狠挥向陈招。陈招闷哼一声,不动弹了。
“沈禄!”阿孤起身,嘶吼着。
*******
沈母之前虽然得到知会,还送了衣裳与头面过沈家别院,但当她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美人儿朝她缓步走来时,还是怔愣了一下:“太美了,太美了!这可真是注定的缘分!”
两位美人儿便齐齐朝她行礼:“见过姨母。”
“好好好,不必多礼。这人呀,上了年纪,便总爱看一些美好的人与物。”沈母笑吟吟道,拉着两个姑娘,“来来来,坐我旁边。”
沈母旁侧本来还坐着一位年约十七八的姑娘,见状连忙起身让座。顾娇看她面相与沈禄颇为相似,便猜应是沈三姑娘。果然,沈母与她道:“沈三,不日你便要出阁,今晚你是主人家,理应多多照应着客人。怎么总是往我这里钻呢?”
沈三却是抿着嘴儿笑:“母亲,这是女儿出阁前在娘家最后一个除夕夜了,本想好好陪着您,没成想来了两位如花似玉的表妹,女儿倒是多余了。”
沈母便赶她:“你若是对你婆母这般巧言令色,她非把你赶回沈家不可。”甄姑姑也来拉她:“三姑娘,走罢走罢。”
沈三已走,沈母拉着两人的手,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还是分不出哪个是顾娇,哪个是小枣。但最终叹了一口气:“这样美丽的娘子,沈禄竟是一个都不能娶回来。瞧着我年事已高,沈三又将嫁人,竟是没人帮我分担一下。”
顾娇便笑道:“姨母不必担忧,沈禄表哥生得俊朗,又才华横溢,可是这冥州城最炙手可热的未来女婿呢。”
“你这孩子,净逗我开心。”沈母是个人精,顾娇一说话,她便知真顾娇是坐在她左手边的,假顾娇是坐在她的右手边。
她当下便摩挲着小枣的手,慈爱地笑道:“孩子,都爱吃些什么?只管叫丫鬟布菜,用不着客气。你叫我一声姨母,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娘家。”
小枣以前哪里见过像沈母一般的人物?她只知道沈母是沈禄的母亲,沈禄也有二十多了,沈母竟然还保养得似才三十出头。摩挲着她的手,更是白嫩光滑;态度更是可亲,便是她亲生的姨母,都没有这般对待过她。
她一下子受宠若惊:“多谢姨母厚爱。”
见她似受惊的小鹿般,沈母心中更是怜惜:“好孩子,以后若是谁敢欺负你,只管告诉姨母,姨母准去教训他。”
小枣更是感激涕零,为自己之前那点龌龊的小心思感到有些羞愧。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她先前遇着陈招,便以为陈招是她的天,却不料陈招只是将她当成工具,将她囚在小小的房中,心甘情愿地只想着他。
源源不断的菜肴端上来了,如暮专为小枣布菜,不过两日,如暮已经大略知晓小枣的口味,夹给她的都是小枣爱吃的。小枣更是感动,之前陈招哪里记得她爱吃什么,不过都是她的逆来顺受罢了。
厅中极暖和,方才进来时小枣已经脱去裘衣,仅着一件薄短袄。她吃了好些菜,便觉得浑身渐渐热起来,还有一股浑身的痒意,以及一种想尖叫的、想将眼前的一切都撕碎的感觉。
小枣咬紧牙关,冷汗频出,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地嘶叫起来。
沈母坐她最近,她猛然抓起一只酒樽,狠狠地砸向沈母。
却不料,顾娇猛地扑过来,伏在沈母身上,受下那狠狠一击。顾娇吃痛,怒道:“小枣,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却是已经神智俱失,仍旧拿着酒樽,又要砸向顾娇。只要是她看到的美丽女子,她都要摧毁她!她本美丽,奈何一出世便陷入无尽的泥潭中,只能以卖枣为生,她恨,她恨!
如暮、如雪也反应过来,去抢那只酒樽。
小枣双目通红,直接扑在顾娇身上,去撕咬她。
“姑娘!”如雪如暮尖叫起来。
顾娇一边护着沈母,一边也伸出手,胡乱去扯小枣,但她本就娇弱,又要护着沈母,竟是连连处于下风,脸上竟被小枣用尖利的指甲挠了好几下。
方才帮沈母布菜的丫鬟也死命地扯着小枣,一边大喊:“来人哪,来人哪!”
其他人却早已是吓得大惊失色,不知所措。谁能料想到,方才还一团和气,言笑晏晏的三人,竟然打了起来。
有人像一团风似冲进来,狠狠地将小枣挥向一边。
沈禄满头大汗跟着后面,见顾娇被挠得满脸鲜血,沈母满头发钗俱乱,不由得一跺脚:“母亲,母亲,还可好?”
“我没事,快快救顾娇!救顾娇!”
却听那边咔嚓咔嚓地响,小枣惨叫起来,但双目仍旧通红,表情痴狂,双手却是被阿孤卸了下来,她吊着双手,想站又站不起来。
阿孤用力在她脑后狠狠打了一刀,小枣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顾娇方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她正想用手去摸,如雪惊叫:“姑娘,快别动。”
那厢阿孤扑过来,满脸的心疼与悔恨:“娇娇,都是我的疏忽……”他一心只想着将陈招制服,却忘了陈招诡计多端,竟是处处都留了毒手。
顾娇摇头:“我没事……”若是毁容了也好,如果这样便能让陈招不再觊觎她,倒也值得。
沈母跺脚道:“还啰嗦什么,赶紧去找郎中呀,这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毁容了可怎么好?”
“余老伯,余老伯,快快请余老伯过来。”沈禄赶忙叫沈远。
外头忽而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有人高喊:“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呀!”
厅中的富家姑娘们俱惊叫起来,便要朝外头胡乱冲去。本以为今晚得沈家邀请,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没成想惊吓连连,怕是连小命都要丢在沈家了。
沈树从外头蹿进来,拦着门:“公子,外头有人领兵杀来了!”
阿孤沉声道:“沈禄,这陈招怕是不仅是想要你的命,还想要整个冥州富户的命!”丧心病狂的陈招,心肠竟然这般狠辣!
阿孤的这番话更是让方才那些姑娘们尖叫起来。
陈招这是要将所有冥州富户的财产!
“沈烟、沈水,带领沈家所有的护卫到外头杀敌!”沈禄咬牙切齿。“是!”又从暗里闪出两个青年汉子,领命而去。
沈远拖着陈招,另一群富家子弟则拥着陆遥观、余蕉与余老伯过来了。
为首的是朱家朱坤的二郎朱令,焦家焦三两的大郎焦达,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热血沸腾的时候,听到有人要将他们富户全都杀光,不由狠狠地踢一脚陈招:“王八羔子的,我们一不抢二不偷,招你惹你了!”
陈招仍旧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只听外头有人高喊:“沈家将冥州陆刺史扣押在家中,威胁陆刺史降低税收,还强抢陆刺史的未婚妻,兄弟们,这口气能不能忍?”
像是数百人在回应:“不能忍!”
“商人奸诈,剥削工匠,工匠苦不堪言,他们却整日花费奢靡,吃大肉喝美酒,兄弟们说,这口气能不能忍?”
“不能忍!”
焦达是今年方中举的书生,听完气得发抖:“这是诛心哪,这是血口喷人!”
陆遥观仍旧站在原地,神情呆呆傻傻。
阿孤拥着顾娇,低声道:“娇娇,无论如何,活下去。”
他放开她,大步走到陆遥观跟前,拉他出去,沈禄见状,也急忙跟上去,朱令与焦达也赶紧跟着,拖拖拉拉,竟然好些人跟着一起出来。
院里整整齐齐站了三十多个护院,身上都背着弓箭、佩着大刀。
沈家大宅院墙外,火光映着人影憧憧,时不时还能听到马儿的响鼻声、哒哒的马蹄声。
“里面的听着,若是不将陆刺史与陆太太放出来,不将五万两黄金交出来,我们便攻进去了!叫你们死无全尸!”
阿孤问沈禄:“可有爆竹?”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放爆竹?”沈禄气得想骂阿孤。
“有没有?”
“沈远,将所有的爆竹都拿给云兄弟。”
说话间,沈家的大门发出沉闷的铛铛声,这是有人在用木头在撞门!
沈禄沉了脸:“这些强盗,来真的了!”
朱令眼尖:“墙头上有人!快快放箭!”
他话音未落,却听利箭出弦,划破夜空,直扑墙上人头!那人中箭,咕噜一声翻下去了。
“好箭法!”
却听有人沉声说:“我是陆刺史,并未被沈家扣押,外面是何人领兵,竟罔顾律法,领兵杀戮手无寸铁的百姓!”
“哈哈哈,陆遥观,你还活着便好,俺这就叫你活生生看着,什么叫做真正的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