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空之上有龙女 三·陛下，二哥

用晚膳的时候李世民从宣政殿那边回来，进门前在屋外盯着嘉懿看了半晌，嘉懿望着他‘举步维艰’的模样甚是犹豫，主动出门来迎：“二哥回来，怎么不进来了呢？”李世民握着嘉懿的手腕捏了捏，她从前并没有如今这样瘦弱。

李世民沉吟片刻，说：“刚刚回来的途中碰上了南平和遂安，朕看她们两人走路一瘸一拐的问话也不敢答应。听说是你之前罚她们两姐妹在芙蕖池罚跪抄书，观音婢你是知道的……”不等他把话说完，嘉懿脸色也是一沉猛地挣开了手。

嘉懿神色低沉目光黯淡看上去格外的难过：“陛下想是已经很早就想这样说了吧，妾身这个皇后已经是人老珠黄，没有陛下新近得的美人温柔小意，也不会教养女儿让豫章她活该让南平跟遂安欺负了去！”说着说着，便情不自禁哭了。

贺楼几个眼看嘉懿神色悲恸，紧张地在她身边劝慰，李世民也一下子被嘉懿这一番表态说得很罪恶。明明是他的女儿，与她原本没有任何关系，她帮着养了十几年跟亲生孩子一样爱护，到头来她不过为女儿出口气就要被他这样数落。

嘉懿心情不虞饭也用不下，由着贺楼扶着送她去了里间歇下。李世民在外间踌躇了许久，到底也拘着自己是一国之君的身份，没能够腆下脸进去给嘉懿赔礼认错的。绿梅与雪兰伺候着李世民用了几样菜，李世民也气哄哄的起身离开了。

绿梅看着雪兰，雪兰也看着绿梅，两个人默契地进了里间来喊贺楼。贺楼刚伺候嘉懿宽衣躺下来，正去开了窗让屋里的风更大一些好乘凉呢。贺楼被绿梅两个喊了出来，看到饭桌上没怎么动过的菜和米饭，她摇头说先撤下去等主子醒。

李世民胸口有一团气压制着，离开含元殿后一时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身旁的内侍监问他是去宣政殿还是去哪个妃嫔的宫里，李世民想到南平跟遂安两人被罚跪，便提出了去看看两个女儿。因而皇帝的仪驾就转道去了王才人的幽月阁。

皇帝突然驾临幽月阁这对于王才人来说，是莫大的荣耀和惊喜，李世民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两个女儿的关切，王才人观察半晌没发现李世民有半点不悦。便心里一横泫然欲泣起来，说：“陛下为嫔妾的南平遂安做主啊，皇后她……”

王才人能够先后得有一子一女，并非是她长得有多么好看能让李世民记住，不过是她是个很善于观察男人心思说话贴切，会顺着李世民的心思说。李世民这一晚在王才人这里与其聊得很是开怀，一个上位者，当然喜欢听一些恭维的话。

不过李世民并没有在幽月阁逗留多久，因为含元殿那边来了人，神色紧张满头是汗看样子是一路从含元殿那边跑过来递话的，说是皇后心情大恸身体不适怕是要早产了。李世民闻言赶忙捡起了脱到一般的衣裳穿，王才人也赶忙伺候。

只是这会儿李世民再看这个女人时，脑子里会想到却是刚刚她用甜言蜜语，拐着弯状告嘉懿怎么欺负她们母女，那句句字字都跟针尖似的，刺痛他的心。李世民伸手一下推开了她，怒道：“你这蛊惑君心挑拨朕与皇后关系的贱婢！”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嫔妾不知做错了何事让陛下如此震怒？”王才人泣。

李世民：“若非是你养两个女儿无故招惹豫章，观音婢如何会责罚她们。身为后宫下嫔该事事听从皇后差遣，她是朕的发妻中宫主母，你不过是贱妾安敢与皇后相争！？你最好祈祷神佛保佑观音婢母子平安，否则朕要你死得很难看！”

王才人听见李世民说到‘死得很难看’时，身体一个踉跄匍匐在地上，她知道今晚皇后不适的缘由不管是因何而起，皇帝都会把这笔账算在她的头上。她现在明白过来自己的身份，已经太晚太晚，她以为自己有个儿子就是不一样的。

可是事实上无论她们这些嫔妃多么得皇帝宠爱，生了儿子也好女儿也罢，在皇帝的心里唯一重要的女人只有他十六岁时娶的发妻，长孙嘉懿。她低垂着头眼睛直视着地上青石地砖，李世民穿戴整齐离开后外面进来两个宫女替她收拾。

含元殿此刻灯火通明还未踏入宫院就先听到凄厉的哭声，李世民下了御辇后疾步往里走，在正殿门外被雪兰伸手挡了下来：“陛下止步，娘娘在里面生产陛下万金之躯切莫冲撞了。”雪兰说完话就看到李世民后退了一步，她便收手。

李世民问她：“稳婆进去多久了？”紧闭着的大门里时不时传来哭喊，李世民记得上一次听到这样凄厉的哭声，是两年前观音婢生晋阳公主的时候。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莫大的恐慌来，抬眼望了望含元殿三个大字，在门口来回的踱步。

寝宫里稳婆跟医女们都在忙碌，还有太医隔着屏风和帷幔在外殿用线为嘉懿把脉断症。嘉懿这会儿算是理解凡人女子，为什么每当到了生产之际，有一种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说话了。她肚子里的小崽子，简直要把她整个身体都撕裂。贺楼跟绿梅两人几乎是不间断的在给嘉懿擦汗，有一段时间嘉懿整个人晕厥过去后，是绿梅掐人中把她唤醒的。不多时外面又有人送来一碗吊命的参汤，贺楼喂嘉懿吃了两口参汤后，稳婆忽然来了一句：“遭了，胎位倒过来了。”

立时就有个医女出去告诉了外殿的那个太医，很快医女回来，告诉稳婆一会儿听太医的话她要给嘉懿施针，稳婆要负责把胎儿顺过来。边上两个医女也要帮忙打下手，绿梅又端了一盆血水出去，含元殿门外已有个宫女端来了一盆热水。

看到绿梅手上的那一盆血水，李世民差一点儿给晕过去，好在他身后的内侍监伸了手将人给扶住了。后面有人端来了一把椅子放在了院中，不多时贵淑贤三妃和几个嫔妃婕妤美人的都来了含元殿，众人在院子里一块儿焦头烂额的。

韦贵妃与燕贤妃历来在宫中就是盟友，此刻来了含元殿等待皇后生产，当着李世民的面没有站在一块儿，后来等下人端来了座椅，倒是悄悄地坐在了一处。

杨淑妃原本是不用过来的，不过十三郎李福已经睡下，含元殿皇后生产是后宫头等大事，此前还受过皇后的救命之恩，不来含元殿亲自看到结果无法安心入眠。夜色一点点消融，晨曦洒入一缕光辉来到人间，含元殿里还是没有消息。

李世民宣布今日罢朝一日，宣召许国公高士廉齐国公长孙无忌极其家眷即刻进宫，另外下诏特赦一部分囚犯为皇后祈福。寅时过后李世民就没再听到过熟悉的声音，含元殿内的太医都已经换了八个进去看诊，他害怕失去自己的妻子。

李世民不只是特赦了犯人，还让人去请了高僧入宫为嘉懿诵经祈福，后宫之中凡是才人以上的嫔妃人人都要为皇后抄经祈福。清晨刚醒，就听说含元殿出事的李承乾也早早的收拾好行头，带着弟弟们往公主所去，接上自己的妹妹们。

除了长乐公主李丽质因为已经嫁人的关系不在九成宫，李承乾把其他几个妹妹都带到了含元殿，正好这时候长孙无忌他们家里也把晋阳公主带进了宫。李治跟李明达年纪最小，看到哥哥姐姐一个个神情是那么的紧张，也跟着紧张起来。

李世民抱着最小的晋阳公主一边安慰着小女儿，也是在安抚自己心中的不安，长孙无忌和高士廉二人含元殿大门外，隔着门与屋内的人说着话。尽管听不到回应但总想着能靠着这样的念头，让殿内的人能够听得见，知道他们的挂念。

僧人进宫来之后李承乾也加入了其中，随着僧人们一道为这一世的母亲诵经祈福，他弟弟李泰过了一会儿也走了过来从一个僧人的手上拿了一篇经文。李承乾看了李泰之后，便只低头认真的读着上面的经文，还好，原身看得懂梵文。

李泰看上去也是认识这些梵文的，李承乾恍惚想起自己前世所看的一则野史，其中记录了唐朝太宗贞观年间，长安与胡人通商达到鼎盛，有胡人在长安洛阳两地开设文学馆，专门教授中原子弟认识胡人的文字。这梵文，想来也在其中。

不知道是不是诵经祈福有了作用，很快含元殿里又传来了嘉懿的声音，只是一声哭喊的骂了李世民负心人后，就再也没听见她的声音。只有绿梅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抱着一个被襁褓包裹着的小婴儿出门来，说皇后刚刚生了一个小公主。

新生命的到来似乎带来了一丝丝希望，只是短暂的欢愉过后，陷入的就是更大的悲伤。小公主的洗三是在高士廉夫人的主持下举行的，她是皇后的舅母由她来代为主持也算是合意的。嘉懿在含元殿沉睡，外界诸事不知亦不知时间流逝。

醒来的这一天突然一个被风呛进了喉咙，竟然就咳出了些血来，嘉懿自己倒是不以为意，却吓坏了在床边每日都来病榻前侍疾的儿女。城阳看到嘉懿吐血，先将妹妹豫章的眼睛给捂着了，把人带到了一边交给了贺楼，而后回来默然着。

雪兰已经出去喊太医，李泰拿着一篇自己昨日得了博士点评夸赞的文章，跪在榻前一字一句慢慢地给嘉懿读。这几日他们几个兄弟轮着在博士那里告假，今日正好轮到他来侍疾，不想刚念了几句文章就看到嘉懿醒了，李泰高兴极了。

嘉懿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韦贵妃她们一个个打着面见皇后请安的幌子，只为了亲眼见证嘉懿这个一醒来就吐血的皇后，究竟还有多少日子的活头。只可惜的是尽管嘉懿此刻看上去还很是虚弱，但离韦贵妃所想的撒手人寰还早。

太医给她诊了脉之后又开了一剂补气虚血亏的药，还叮嘱了贺楼她们给嘉懿准备的膳食要以弥补元气为主。贺楼将太医叮嘱的话都一一拿了笔和书册记录下来，为了防止自己忘记，她这几日都是虽是将这个小本子揣在身上携带着的。

“有热水吗，让我先洗洗。”雪兰扶着嘉懿起身来，贺楼闻言就吩咐两个小宫女去收拾浴房了。她与雪兰两人扶着嘉懿下床来了浴房，而后伺候嘉懿沐浴，从浴房出来时含元殿殿中多了两个人，一个是李世民另一个人是太子李承乾。嘉懿看到李世民时微不可察的发出了一记轻哼，她先过去和李承乾兄弟二人说了话，尤其是担心李承乾的腿疾。出人意料的是李承乾的腿前两日已好全了，嘉懿有些不太相信，直到李承乾在她面前走了几步路又蹦跳了一番这才相信。

李泰与城阳豫章都来到嘉懿身边求安抚，嘉懿一个一个都给了大大的拥抱，法力失而复得的感觉着实是太美妙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失去了修为，差一点儿连神魂都灭了，好在这一次经过这次劫难后，神魂复苏法力回来了。

只是现在的这具身体是真的还很虚弱，嘉懿需要更多的时间修补满身都是病灶伤痕的身躯。李世民后来亲自喂嘉懿吃药，言语中足见他经过这一次嘉懿的早产和昏迷，头发都白了好几根，看到他这般诚心诚意的认错，嘉懿也只莞尔。

其实这件事原本和任何人都无关，不过是导火索正好成了李世民那天晚上，未曾说出口却在两个人心里心照不宣的那番话。王才人已被降为庶人贬入冷宫，遂安和南平两个也都被匆忙安排了婚事，嘉懿听说这些之后，神情依然很冷淡。

过不多时，有奶娘抱着小女儿过来，嘉懿便整个注意里都落在了女儿身上。

这孩子倒是长得很好看，不愧是她的崽，要是生得丑了她会忍不住掐死。嘉懿的想法辛亏李世民他不知道，要不然他会怄死的，天知道他从前看到刚出生的儿子李泰时，皱巴巴的一团小家伙在他手上，差点儿被他给扔出去。

“皇上今日怎么这么早下朝了。”嘉懿忽然问。

李世民有些委屈，纠正道：“观音婢，你这次是真的吓到我了。从前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一直喊我二哥的你忘了吗，答应我，今后也不要改变这个称呼！”

“二哥……看样子，是魏征这几日没有在朝上和你顶嘴了。”嘉懿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