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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战骑士劳伦斯的赎罪之旅 第276章 未央

作者:竖头大郎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5-04-20 06:00:41 来源:书海阁

天罚神选诞生于一位暴君被她深爱的神明扼死的那一刻。当她怨叹出临终之息,亲眼目睹整整一座城市的鲜血为她陪葬时,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审判者,驯服造物主的半神,恶魔中的恶魔也降临到了人间。

这其中确实有种凄凉的诗意。

历史这个善变的骗子会吞噬掉这位神明与遭到背叛的暴君的名字。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的故事毫无意义,不过是一个拥有上亿人类的大陆上的区区两个个体,在一个黑暗时代下玩弄了一个自命不凡的庞大帝国。他们的故事只影响了后世的吟游诗人,因为在此之前,没人能想到区区几句无比高洁动听的口号加入丁点私欲和谎言,就能带来这么多苦难。

由他们的苦难诞生的天罚神选并不知晓自己可以做什么。背叛是它的父亲,痛楚是它的母亲。它在分割现实与虚空的地带成长,在流淌着整座圣城居民血肉的炼狱中啼哭。沸腾的愤怒与绝望自然会让它知晓世界的运行法则,但它是如此虚弱无力,即使时间于它而言并无意义,它也无力改变任何东西,更别说毁灭世界了。

当然,如果预言准确的话,有朝一日,它会将世界施加给它的万般折磨以更加恶毒的形式百倍奉还回去——它口吐剧毒,于是世界便死于恶疾。

但“有朝一日”究竟是什么时候,谁知道呢…现在没人关心这种烂醉的三流诗人都不可能描绘的扯淡传说。我们必须庆贺——神丹帝国的阴影暂时不会笼罩这片天空了,它就像个贪吃的臃肿巨人,被一只饥肠辘辘的野狗开膛破肚,露出了柔嫩的心脏。全能之主在上,哦不,诸神在上啊,虽然素未谋面,但我们由衷地感谢那位兀鲁思大汗,感谢那个喜欢满世界找茬的鄂斯兰帝国,如果没有他们,恐怕一支装备精良的舰队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征服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是的,我没开玩笑,起码在选帝侯们建立帝国之前,在几百个背弃誓言互相攻伐或闭门不出的领主达成共识之前,我们一盘散沙,不堪一击。

作为奥菲莉亚指定的继承者,卡西奥佩亚用空头支票拉拢了很多野心勃勃的小人物。她颁布了新法令,在地图上划出新的疆界,声称自己将带来全新的秩序,并确保永远的和平。这个拙劣的模仿者甚至引用了一段《圣言录》中的发言:“应行之路,我们行尽了。当守的道,我们守住了。从此之后,自有那公义的冠冕为我们存留。”讽刺的是,这些之前几乎从未被人正眼瞧过的小人物好像如有神助,最终他们真的建立了一个帝国——有的选帝侯南征北战,无往不利。有的选帝侯巧舌如簧,蛊惑人心。还有的选帝侯不问世事,只是一味的提供海量军械物资…总之,他们用了三十年的时间,在兰斯和塞连的残躯上建立了这横跨南北极点的庞然大物。除了西境个别小国因历史文化等诸多因素始终处于独立状态外,就连秘法之地也并入了希摩斯帝国的领土。

至于那个没讲完的故事…没错,我也记起了它的结局:在某个非常遥远的国家,有个不惧死亡的战士,他身体强组壮,仿佛连箭矢都无法射穿他的肌肉,因此他总是置身于战场中央。某天,这个战士梦到了一只三眼乌鸦,乌鸦称赞其战斗的勇猛,在他耳边低语,让他在'以牺牲自己为代价,结束战争,世界和平'和'不老不死的身体’这两个愿望中选一个,帮他实现。

那战士,最后选择了‘不老不死的身体’。此后,他杀敌如割草,战斗的英姿令人瞠目结舌。无论直面多少箭矢,无论直面多少刀剑,他都能杀进敌军腹地,如入无人之境。慷慨的国王赐予战士许多头衔和财宝,甚至将自己最美丽的女儿许配给他。多年以后,战士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他的战斗技艺和文学素养登峰造极,他无时无刻不过着醉生梦死的糜烂生活,他的女人和她们所生的野种们能够组成半个军团,他被公主精心打扮成一个完美的英雄,一个“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男人和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他享受着被无数人爱慕的感觉,也享受着被无数人奉承的感觉,国王甚至公开宣扬他将成为自己的继承人,亲自带他品尝手握权力的美妙滋味。他还需要什么呢?偶尔他感到无聊时会带领军队攻城略地,重温胜利的荣耀,享受士兵们的崇敬,享受把强敌踩在脚下的快感…他已经心满意足了,以为辉煌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许多年过去,忍无可忍的诸多敌国终于联手,一鼓作气攻陷了王国,烧毁了宫殿,杀死了国王。他孤身对抗千军万马,最终被生擒下狱,从一个浑身散发耀眼光芒的完美王子变成了卑贱奴隶的宠物。

他的新主人对他恨之入骨,把他赤身**地丢进角斗场,让他在一次次命悬一线的死斗中遍体鳞伤,并差人大声朗诵着赞美他英姿的诗歌,以及哀悼美少年凋零于战场上的诗歌。

但他受再重的伤也不会死。于是他的主人将他五花大绑,丢给一群最下贱最肮脏的丑陋奴隶,注视着他被牲畜般兽性大发的男男女女一次次生吞活剥而无法反抗。

但这种全新的感官刺激以及被人蹂躏到死去活来的痛楚于战士来说仅是一种令人上瘾的怪异兴奋感。

毕竟他不会死。

最终,变态的主人设下陷阱,引导着战士,在无数人面前让他亲手杀死公主,还有一个又一个或咒骂或哀求着他的孩子们。愧疚和悔恨击碎了战士的精神防线,撕碎了他的灵魂。主人愉悦地欣赏着战士扭曲的表情,然后心满意足地挥挥手,把战士当作最低贱的x奴隶卖掉了,让这个一直过着优渥奢侈的生活、品尝过权力和荣耀滋味的奴隶,去品味失去一切的味道,感受内心空无一物,只剩下炽热仇恨煎熬的滋味。

狂喜、悲伤,愉悦、痛苦,荣誉、耻辱,纯粹无暇之爱与扭曲背德之欲,又或者其他更加复杂的情绪,此后都不复存在。

但主人似乎忘了,战士不仅不会死,他也不会老。

许多许多年后,残破不堪的战士组织起一支反抗军,击溃了敌人,他再次来到主人面前。完全被仇恨支配的战士一把将奄奄一息的迟暮主人摁在地上,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曾经所受的所有苦难都发泄在他身上。终于,随着复仇的快感最后一次喷薄而出,无尽的空虚笼罩了战士。

当晚,三眼乌鸦再次出现在他的梦中。战士恳求乌鸦让自己死去,但乌鸦说战士不会死。

他永远都不会死,无论多么饥饿,无论多么痛苦,也无论多么后悔,他都不会死。

他永远都不会死。

——《旧大陆通史》最终章残稿

在兰斯北部那片被风吹得瑟瑟作响的贫瘠土地上,今年的秋天比往年更加萧索。落叶如燃烧的余烬般飘零,村庄的炊烟在微冷的薄雾中挣扎着升起,而后不情不愿地汇入阴郁的天空。

玛丽亚女士——这位身经百战的骑士,此时已经痊愈。只是她未身穿盔甲,兜帽下的目光也变得茫然失落,再不复此前钢铁般的坚韧。她站在陈设简陋的会客室窗边,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窗户。仿佛她只要凝视这面沉默的镜子,就能看到自己过往的荣耀。

片刻后,她回身行礼,而后缓缓垂首发言。

“事实上,先生,感谢您的慷慨,但金币于我而言并无意义。我需要口粮,还有布料,以及…”

“哼,”瘫坐在华贵长椅上的肥胖贵族发出冷哼,睥睨着眼前这位极尽谦卑之态的修女。“你未免也太过贪婪了。”他慢慢吸溜了一口热茶,而后慢条斯理地喊了一声:“卫兵,送客!”

玛丽亚自然知道自己的请求确实有些过分——因为连年战争和瘟疫的流行,导致粮食的价格大幅上涨,曾经几枚银币就能买一大袋的劣质面粉如今已经成了市场上公认的硬通货,其实际价值甚至在某种程度已凌驾于黄金与宝石之上。在奥菲莉亚统治时期,即使粮食短缺,屈于教会法令的淫威,掌控农庄和牧场的贵族们也只能咬牙切齿地将珍贵无比的食物以成本价卖给教会,再由教会统一划拨分配给各地——现在可不会了。圣城的毁灭成了神权政治终结的第一声丧钟,而在失去外部压力的第二个月,塞连内战便迫不及待地爆发了。暗中倒向神丹帝国的小贵族们组成了政治同盟,他们一边宣称腓特烈三世得位不正,是通过阴谋诡计窃取皇冠的卑鄙小人;另一边,他们幻想着神丹帝国的庞大舰队正载着无数士兵远渡重洋。只要他们抵达近海,大逆腓特烈的拥护者们便会一哄而散,到时会有一位懒洋洋的征服者踏上这片土地,用困倦而乏味的语气表彰这群跪在地上亲吻他脚趾的奴隶,并许诺他们可以继续担任这片土地上的领主。保皇派人心惶惶,因为神丹帝国的一支舰队就停靠在北方的不冻港补给物资,虽然它还没有什么大动作,但没有任何官方通告便让军舰靠岸停船是一个无比明确的信号——这片土地已经归神丹帝国所有了,龙帝不会屠戮自己的子民,但如果这些刁民不识好歹地发起反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原本就连腓特烈自己都以为只剩臣服这一个选择了,只是后来没人料到,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支舰队就像来时那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于是捕捉到某些风声的腓特烈终于得以放手清算叛逆者的罪行——双方都知晓事已至此,任何谈判与协商都改变不了你死我活的事实,于是这场蓄谋已久的血腥内战拉开了帷幕——失去了神丹帝国的稳定贸易供给,而奥菲莉亚亲口保证的“大量粮食将以稳定低价优先供应给塞连”的承诺也随圣城的倾颓而变成了一句空话。靠近塞连的兰斯北部贵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粮价抬到了天上,以保证无论是哪一派杀红眼的塞连人来购粮,都必须留下兜里的最后一个子儿。玛丽亚面前的威廉爵士就是如此——此前他被远在王都的同僚们戏称为“土拨鼠”,因为他那块穷得可怜的封地除了农作物以外什么都不产——现在就不同了。通过贩粮和走私军备,他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摇身一变,成了无数大贵族都需要巴结的阔佬。玛丽亚带来的那袋御贡茶叶虽然是名副其实的奢侈品,但已经成为合格奸商的威廉爵士很清楚,它抵不了多少粮食,更别说布料和药品这种奇珍了。“我…”玛丽亚看着渐渐逼近的两名护卫,心知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不是没考虑过动武,但一来对方并不是没支付报酬,动武之举与强盗无异;二来受过两次致命伤,她的动作已灌满了忧虑和犹疑。她能击倒那些护卫,也能挟持威廉爵士,但她无法保证被门口那名卫兵照看的露易丝不会受到伤害。

“我请求您…”她终于在护卫们把手按在她肩上的前一刻跪倒在地,飞快地说道:“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粮食就好…求您发发慈悲…”

护卫的粗暴逐客动作并没有到来。无论威廉爵士有什么打算,他举起的掌心已经说明了此事还有转机。护卫们对视一眼,默契地轻叹一声,转身走向屋外,并顺手掩上了门。显然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他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好,你乞求慈悲,那我就给你慈悲。”威廉爵士透过门缝远远地瞥了不知所措的露易丝一眼,把目光转向跪倒在地的玛丽亚。“把那孩子卖给我,我会给你半袋面粉,没有掺沙的那种。或者…”

他注意到即使跪在地上,玛丽亚仍然下意识想去关注那孩子。谈生意最忌讳的便是让对手知道你在意什么,这意味着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要价。

“不可能。”果然,玛丽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我刚才说了,或者…”

“或者什么?”

“你难道从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姿色不错的女人?”威廉爵士眯起眼睛,残忍地笑了。“我想要一个仪表堂堂、举止优雅的继承人。这是你唯一能为我奉献的价值。你可以拒绝我的提议,但我的怜悯也到此为止。”

是啊,这的确称得上怜悯。如今到处都在打仗,田野和森林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而村庄里缠着肮脏绷带满身脓疮的病人正散发出死人身上特有的恶臭,这让他们彼此的分别越来越模糊。显然到了冬天情况会更糟,这片大陆从未经历过这种程度的折磨。即使千方百计躲过了战场上的每一发流矢,每一柄矛和每一种恶疾,一息尚存的人们依然随时可能因为饥饿与寒冷曝尸荒野。

所以这的确是名副其实的怜悯。威廉爵士不同于那些死要面子的同僚们,他对贵族的矜持动作和巧妙暗示不屑一顾,他没受过宫廷礼仪的熏陶,也觉得没必要非得把所有需求都讲得那么隐晦。他有足够的粮食,健壮的士兵,还有一个被加固过,足以抵御小股强盗和流民冲击的小城堡,他不需要为怎么捱过这个冬天而发愁。如果非要说他缺什么,那就是他缺个儿子,女儿也不是不行——总之,他需要一个上得了台面的继承人。他治下的女人们个个五大三粗,满口黄牙,耕起地来不比男人差多少,而那些优雅美丽的贵族小姐又瞧不上他这个“土拨鼠”…玛丽亚就是个很不错的女人,她容貌姣好,身体健康,学过礼仪,能认字,会算账,甚至可能还会一点剑术…这些显而易见的特质意味着她肯定能生出自己满意的继承人。

玛丽亚没有动,她满脸纠结,既不想同意,又不敢反驳,憋了好半天,她才小声喃喃道:“我…我是个修女,不能…”

“那说明你是个处女,非常好。现在,脱掉衣服,或者带上金币滚出我的领地。我给你五秒钟的时间考虑。”

走投无路的玛丽亚只好慢慢解开胸前的扣子,相较于往常的雷厉风行,如今她的动作慢得就像个痴呆儿。几秒钟过去,她只解开了两个扣子。没那么难,对吧?只要把扣子都解开,就有粮食,还有布料…有了这些宝贵的物资,她就能把露易丝养大。

“快一些!别浪费我的时间!”威廉爵士一边咆哮,一边仔细打量,就像在查验货物有没有磕碰痕迹。看起来他很满意,时不时点点头,如同赫菲斯托斯专注地欣赏着阿弗洛狄忒出浴时的柔美曲线。

“我要的东西呢?”玛丽亚壮着胆子停下动作,与他对峙。

威廉爵士咧嘴一笑。一个修女,以献上自己的纯洁为代价讨要生路,这件事本身就比他所得之物更加吸引他。

他可不是什么虔诚的教徒,甚至在神权统治时期他也未公开敬仰过全能之主。

“你还没完全展示自己的价值。”

“你真的…能忍受吗?”

“忍受什么?”

衣裙落地的那一刻,威廉爵士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玛丽亚的确相貌不俗,她的身材也凹凸有致,长期的锻炼和训练使得目力所及之处的线条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曲线,但…那常年隐藏在战甲下的身体同样饱经十几年的残酷淬炼,之后的上百次征战更是让身先士卒的她伤痕累累。那错综复杂的刀疤与深痕,如同一张张没有牙齿的嘴,嘲笑着威廉爵士的贪婪。她早就猜到了结果,索性鼓起勇气张开双臂,俯视他的双眸中闪烁着理所当然的鄙夷。

“好,非常好。我明白了。你没有染病,很好…”威廉爵士干呕两声,毫不掩饰眼中的嫌恶与愤怒。“晚上熄了灯再来,免得那些鬼东西出现在我的噩梦里。现在,去洗个澡,吃点东西,做好侍奉我的准备。卫兵!”卫兵推门而入,将一小袋面粉扔在了地上。

“你可以走了,女士。拿上你要的东西,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回来。”

“什么?我什么时候允许你这下贱的…”

“发号施令?抱歉,威廉爵士,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我们的领主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让威廉爵士火冒三丈,也让玛丽亚为之一怔。

“因你的不虔不敬,全能天父已收回了祂的恩典。”一个教士打扮的青年走上前来,“罪人威廉,你压迫人民,贩卖军备,引导争斗,亵渎神明,罪大恶极。跪下忏悔,并让你的士兵放下武器,我可以代表全能之主…”

“宽恕我?”威廉怒极反笑,“听听你那狂妄的梦呓!我是威廉爵士,一个被菲利普陛下亲自敕封的领主,一个拥有三百人卫队的兰斯贵族!说吧,是谁指使你们的?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些。”

“快了,”教士好像并未察觉到叛变卫兵的动摇,他双手合十,闭眼祈祷,神情无比虔诚,“就快来了,我能感觉到,很快…”

“卫兵,卫兵!”受到无视的威廉爵士大声咆哮着,有十多人闻讯赶来,而在他们到来的同时,威廉爵士只感觉有一口大钟在颅内敲响,他的视线因恶心而眩晕。滚烫的胆汁涌上喉咙,几乎要将他从内而外烤熟。他一拳砸在自己的头上,短暂地刺激了神经,他咕哝着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向门外仍忠于他的护卫们。

“我…咕…不…”

威廉爵士知道自己应该是中毒了,但他说不出来。此刻天空在燃烧,大地在震颤,如潮水般向他涌来的恶魔也已揭露了真正的面目。

那杯茶里有毒。

“威廉爵士,这便是全能之主对你施加的惩戒。你会在痛苦中死去,如同被你加害之人那般。”青年教士面色如常,如转述神意般慢慢说道:“唯有诸神永存,唯有信仰永存。尔等愚昧无知者,好好看着罪人威廉受苦,而这只是你们刚刚开始学习的第一课——必须敬畏诸神,尤其敬畏全能之主。这并非教训或警告,而是你们必须接受的真相。”

真相,谎言。事实,虚象。于威廉而言已经不再重要,生命在此刻只剩下痛苦与挣扎。但死到临头,他反而笑了起来,起码他猜到这是谁的手笔了。肯定不是全能之主,他知道。指望那位软弱无能至极的新教皇去约束他们卑劣的本性吗?那几位选帝侯对权力与资源的渴望远远超乎一辈子都待在圣城念经的乌合之众们的想象。他们会吞下这片领地,宣布它将皈依全能之主。但不久之后,他们便会释放他们的奴仆,允许他们去狩猎,去掠夺,以仇敌与亲友的鲜血去染红这片土地。

因为这里的物资,肯定不够他们所有人都捱到明年春天。

或许就现在的情况来说,死亡本就是一种解脱。

……

“圣域在此,我们与祂同在。”

随着几辆马车停在城堡外,玛丽亚的怀疑转为了确信。威廉爵士的确死于守夜者的暗杀。当那年轻教士大步走向马车,一只手反复翻转他的钉锤时,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他正是那位选帝侯的死亡使者,血迹斑斑,孽行累累。

“大人。”他大步穿过屠场,钉锤上挂着颅骨的碎屑。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夸张地向马车鞠躬。“我们兵不血刃就拿下了这块领地。”

约翰·德雷克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四处张望,从农田扫到城堡。自打成为第二位选帝侯之后,他就突然能气定神闲,泰然自若地审视屠杀与劫掠了。毕竟就连猩红大公都被他亲手杀死,区区几十个负隅顽抗的凡人受难者,又算得了什么呢?

“下次动手利落点。”选帝侯德雷克沉声道。“你杀害了我的人民,毁坏了我的资产,若是下次再这样,你知道后果。”

“又得做做样子,你讨厌这样,这是你最不擅长的事,对吧?”同乘一辆马车的塔尔霍夫一面嘲讽,一面喝着美酒,引得德雷克的面部肌肉一阵抽动。这两人势同水火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在塔尔霍夫眼里,一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屁孩因为机缘巧合杀了猩红大公,然后才得到了如今的一切,这与他本人的能力没有一点关系——他的热诚与无知衬不起选帝侯的桂冠。而在德雷克看来,塔尔霍夫那股兰斯贵族特有的傲慢劲简直是人憎鬼嫌,他不过是个落魄家族出身,自诩清高的乡巴佬而已,凭什么也能被封圣,与自己平起平坐?

“如果你继续侮辱我,我可能会割掉你的舌头。”

“是吗,我到底怎么侮辱你了?”

“这是我的领地,他们是我的人民,不是你的。”

塔尔霍夫没有看他:“没错,希望你不会再有求于我。我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圣座的命令——必要时动用武力剿灭异端,德雷克,别忘了这点。”

“放心好了,只要我打开粮仓,宣布仁慈的新法,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叩拜我。不会有任何意外,不会。”塔尔霍夫眨了眨眼,似乎想笑。“是吗?”

“是的。”

此时,玛丽亚已经带着露易丝躲在了人群中。她不知道现在的教廷到底是什么样,也不清楚这两位名义上忠于全能之主的大人物是否怀有仁慈——如果是那就太好了,她可以凭借修女的身份获得庇护,不必再为了丁点食物低眉顺眼。

“我们为什么不跟那个姐姐一起离开这里呢?”露易丝怯怯地说:“我想吃新鲜水果,还有那个甜甜的,白白的…点心。”

“杏仁豆腐?”玛丽亚也承认神丹使团的饮宴规格之奢华,是许多大贵族都望尘莫及的——他们不缺钱,更不缺品味,哪怕出逃过程格外仓促,每到一处,他们也从不吝啬吃喝。大多数情况下,一头黑发和黄皮肤加上充满异域风情的华服就能让当地贵族自愿献出物资了。露易丝凭借年幼的优势得到了多数使团成员的宠爱——一路上她吃的是御厨烹饪的山珍海味,盖的是柔软舒适的天鹅绒毯子,那个端王的贴身护卫格外宠爱她,经常会送她一些金银配饰之类的小玩意。玛丽亚清楚,除去临时达成的契约外,便是露易丝在陷落之日的表现征服了他们——面对一个狰狞可怖的魁梧战士,竟能举剑挡在她身前,此等勇气即使对成年人来说也过于苛刻,但她做到了。端王的贴身护卫,似乎并不只是护卫,她毫不掩饰自己对露易丝的喜爱,话里话外都想让露易丝跟自己去神丹帝国。原本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可后来某一日,端王与那护卫的身份似乎完全掉了过来——身为皇亲的端王一改往日的傲慢,当众对之前他爱答不理的护卫跪了下来。后来经过多方打听,玛丽亚才知道那个名叫白翎贞的女人是剑仙的师姐,而端王之所以突然意识到了她地位不凡,是因为一封来自国内的密信。太子暴毙,龙帝驾崩,二皇子被废,三皇子登基,而明面上促成这一系列变故的人正是剑仙叶辰——她的师弟。端王自知他作威作福的好日子到头了,以前作为龙帝的兄长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横行霸道,但现在难保新帝不会拿他过去的种种卑劣淫行开刀祭煞,血洗朝堂,毕竟他很清楚这位侄子是个怎样无情的冷血动物,而自己的掩饰手法,又一向不太高明。

白翎贞没有表态,她也知道官场险恶,表错态就是站错队,如果无意中忤逆了新帝,就是剑仙也保不住她——毕竟,有太多人不想让三皇子登基了,而他们不敢公开表露敌意,却能拿剑仙一脉德行有失之事大做文章,从而逼迫新帝自断一臂。

太子暴毙,新帝登基,外敌叩关,四州民变,朝堂洗牌,世家被屠…这几件事中单独拿出任何一件都不算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但偏偏几件事赶在一起,就成了一场空前浩劫,没人能独善其身。思索再三,最终白翎贞没有再提带露易丝回国的事,毕竟现在神丹帝国的环境,怕是比这里还要危险。

待到玛丽亚养好伤,便是分道扬镳的时刻了。临走前使团留下了一些金银,还有一袋御贡茶叶。如今他们也是自身难保,玛丽亚没法厚着脸皮讨要更多东西了。

“那个姐姐说,只要我带着这个,以后随时都可以坐船去找她。”露易丝抚摸着胸前的晶莹玉坠,喃喃自语道:“那为什么我们不能现在就去呢?”

玛丽亚无言以对,只能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夜幕降临,但村庄没有被黑暗吞没——冰冷诡谲的暮色笼罩着城堡和房屋,一轮苍白的月亮悬挂在西方的地平线上,如同死神手中的镰刀。选帝侯德雷克已经派人掘地三尺,翻遍了这里的每一座房屋。而选帝侯塔尔霍夫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们徒劳地搜寻,一袋袋掺沙的面粉和一箱箱粗陋的甲片便是他们的所有收获了——没有布料,没有药品,没有燃料,也没有预想中的,更多粮食。

一小时后,他们放弃了此地可能存在地窖或隐蔽仓库的幻想。事已至此,德雷克只好回归了他熟悉的职责——宣讲,传教,安抚手下,并许诺未来。老天啊,为什么只有这点东西?怎么可能是这样?那个该死的威廉爵士,他把粮食都藏在哪了?

平民出身的德雷克确实忽略了一件事,而身为贵族的塔尔霍夫一开始就发现了他的盲区——威廉爵士的领地的确能产出不少粮食,但完全没意识到未来可能是什么光景的“土拨鼠”自作聪明地将这些救命稻草都换成了别的东西——比如茶叶。塔尔霍夫此前没少和他这样的贵族打过交道,所以非常清楚他们的短视和贪婪,以及他们会在盲目乐观的状态下做什么蠢事。在他这种人看来,粮食这类基础物资,只要留下勉强够人民生存的份额就足够了。

更执着的士兵或许会在某个民众家里搜出些许陈年存粮,但塔尔霍夫不认为那点东西能满足滚雪球般日益壮大的选帝侯的队伍。他曾用两车土豆让塞纳城(就是劳伦斯的流放地,兰斯边境)守军主动打开了城门,然后看着虚弱的女人和满身脓疮的男人拼命叩拜他直至头破血流。最终塔尔霍夫下令处死感染者,并焚烧他们使用过的布料与物资。当焚尸坑里的冲天大火熄灭时,塔尔霍夫已经不再对同胞存有任何怜悯与仁慈。他满身血污,神情肃穆,望向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之后每到一城,情况基本都是如此——死寂如坟墓,填满了几近腐烂风化的尸骸。而接下来,威廉爵士的领地也将变成地狱。“至少有一半人没来,大人。”年轻教士低声提醒,“这不是个好兆头。需要我通知军队准备戒严吗?”

“那又如何?”德雷克瞪着笔记本,疯狂翻阅法令与名单。“这帮乡巴佬没见过全能之主的恩惠,自然会胆怯,这太正常了。去给我弄杯酒来,我要开始宣讲了。”

教士欲言又止,微微颔首,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潮纷至沓来,聚集在村落中央的空地上聆听他们新主人的发言。德雷克故意斥退了塔尔霍夫的军队,以确保他们不会吓到这几千名观众。他不能让卡西奥佩亚失望,尤其在教廷失势的消息已经传开后。因此,他身旁只有几位守夜者随行保护,以向人们展示自己的诚意。据他所知,教廷的什一税可比当地的杂税仁慈多了,他们会皈依的。

按照德雷克的设想,宣讲完之后会有唱诗班齐唱圣咏,而后他会大手一挥,允许人们举行庆典,在今夜饱餐一顿,以庆贺他们成为了神国的子民。虽然之后的饥饿很难捱,但…这都是值得的,对吗?

“大人,恕我冒昧,您真的不需要更多安保措施?”

“没有塔尔霍夫的军队,效果会更好。”德雷克接过酒杯,将清新的果酒一饮而尽,“还是说,你在质疑什么——难道我的子民不配瞻仰他们救世主的神采吗?”

“当然不是,尊贵的大人。”教士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然而,您的光芒万丈或许会让这群乡巴佬倍感压力。我是说…您何不在远离人群之处宣讲?比如城堡的塔楼上,或是村外的高台上。”

“给我听好,我是选帝侯德雷克,斩杀大逆奥兰多的英雄,受奥菲莉亚圣座敕封的纯洁者,大慈悲者,有权统领半个国家的西境总督。这是属于我的荣光,你休要剥夺我的臣民向偶像顶礼膜拜的权利!”

于是,此事尘埃落定,傍晚时分,德雷克来到人群中央,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带头念诵祷词,宣布这片土地将不再受暴君的压迫,并在面面相觑的人群的瞩目下张开双臂,接受赞美。而塔尔霍夫,他的死对头,正倚在车厢里小憩,等待着那必然发生之事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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