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与冒险 第104章 算账

在暴发小队借着纳凉大会，在王都大肆敛财之时，炎炎夏日的暑热也终于席卷了北方帝国的大地。冰雪消融，连绵的山峦草场都绿如茵盖，牧人们已换上单薄的衣物，打着呼哨，挥动皮鞭，催促着成群羊马如乌云般缓缓移动。

街上人们的貂裘皮草早已收入箱中，甚至有些遮凉的小棚也已悄然出现，到处都可以看见从严寒扎进酷暑的人们那满脸的热汗。

小皮帽公主格云桑奇也放弃了标志性的装扮，为了稍解暑气，头上还扎起小辫，走起路来像顶着一圈摇摆的流苏。这时，她正走进王宫正殿，准备出席今日的宫廷议政会。按照以往规制，这种讨论军国大事的议政会，王室成员中只有作为皇储的太子殿下一人可以列席，所以这次意外被邀参会，格云桑奇很容易判断出与此前的东方帝国之行相关。

大殿里约有七八个人，国王格云纳希德已年过六旬，比起早年，精神也大为萎靡，脸上也现出老年人的癯瘦骨相。见到公主进来，国王虚按手掌，招呼众人都围着长桌依次坐下，格云桑奇则坐在最后一张椅子上。

“公主连续去东方帝国两趟，实在辛苦了。”先说话的是首辅瓦连勃，此人五十多岁，精明强干，在皇位暗战中始终谨慎聪明地保持着中立姿态，他微笑着说道：“今天请你过来，大家都想听听东方帝国的铁翼螳螂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之前，格云桑奇已和老师汪师德、二皇子私下商议过奏报的口径，此时问起，便应声答道：“铁翼螳螂应该是东方帝国王太后在南方平叛前，便着手组建，人数约有两千，都是由冒险者组成。据说，平息南方叛乱时，这支大军也有不小的功劳。”

“听说你见过铁翼螳螂的首脑？”瓦连勃继续追问。

“是一支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冒险小队，但好像背景很复杂，在王太后那里也吃得开……副总队长好像来自隐城霜家。”不知怎么，鹿小道那顽劣跳脱的模样闪现出来，让格云桑奇一阵胃疼。

“陛下应当记得，王太后也是出身隐城霜家。”瓦连勃对国王恭敬地说了一句，便结束了询问。

“他们想干什么？”国王勉力睁开眼，突然问道。

“这个……还不清楚。目前没什么动作，但好像已经深入北郡多次活动。”格云桑奇心里有事暗里发虚，但总算没把自己入股暴发小队生意的事和盘托出。

“火神军火器无双，现在又有铁翼螳螂相助，这仗怕是不能打！”大皇子斩钉截铁地说道，清楚内情的人都知道他这话是说给对面的两人听，帝国卫队元帅韩贺台、司法总长格云慕海，热血派的两位领袖。

“太子稍安勿躁。”格云慕海的另一重身份是当今皇叔，因此更令大皇子忌惮，他平静地说道：“是否开战需要权衡双方实力，不只是单方面说对方如何强势。东方帝国虽然武备强盛，但毕竟叛乱刚平息不久，加上前一阵受到贸易紧缩的影响，如今国力必然受损，正是我们趁虚而入的时机。”

“我附议。慕海大人此言在理。一群南边的耗子而已，挡不住我千万大军的铁蹄。”韩贺台如同铁铸巨像，高大的身躯岿然不动，眼皮微动沉声一语，却让大皇子头皮一紧。

“出兵事关重大，还请陛下圣裁！”眼见两派各不相让，首辅瓦连勃不动声色，最终将难题推到最终决策者身上。

老国王原先的计划泡了汤，什么火神军，什么铁翼螳螂，什么贸易紧缩，都不过是避免开战、平稳过渡皇权的借口，如今却遭遇重重阻力，竟不能实施，老国王似乎真的累了，闭着眼睛不吭声，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吵闹声渐渐平息，谁心里都清楚，这一次廷议恐怕又将无疾而终。

看着亲身下场的大皇子最终不甘的表情，以及热血派们的强硬对峙，格云桑奇心中泛起复杂的感想，老师期望的乱局隐隐浮现，那么自己到底该如何自处呢？这时，她不仅羡慕起在东方帝国北郡遇到的暴发小队，那般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竟是自己的公主之身也无法比拟的快意。

北方帝国商议国策谋略之时，暴发小队正如同夏日里吵闹不休的鸣蝉，在树枝上快活地歌唱着，情绪亢奋、噪音嘹亮。纳凉大会生意持续红火着，连公主安丽卜也隐匿身份，悄悄跑来掺和，也不知是听了宫里哪位老人的口舌，她用清脆的童音说起王宫里诡异的秘闻，倒也把不明真相的听众吓得一愣一愣，颇得了一些掌声，只是暴发小队再顽愚，也没敢让公主享受冰寒地窖过夜的优待。

“赫蒂，明天我舅舅会过来找你们，你们不用客气啊！”安丽卜告别时特意说道。

“舅舅？啊，是黄叶镇的那位国舅爷吧？”赫蒂想起上次的遭遇，就又不免小肚鸡肠地气恼起来：“他来做什么？我们可不管饭！”

“他来道歉。反正不用给他好脸色，我也和他生气呢，谁叫他欺负赫蒂！”安丽卜绷着和赫蒂一样凶猛的表情，愤愤然大义灭亲。一夜忙碌，第二天中午起床时，小队成员已全然忘了国舅爷拜访的事情。

“呔！何处妖孽，进来参观不买票？！”鹿小道刚把小臭脚伸进小溪清凉的水中，便猛然看到一个男子正犹犹豫豫在坡地下徘徊。

“我不是来参观的，我是马隆，就是那个……黄叶镇……”男子一脸难堪，不知怎么介绍自己。

“国舅爷！”鹿小道气贯长虹、声若奔雷，回头大叫道：“快来看啊，坑我们的国舅爷来了！”

呼啦啦，有如小学下课，又有如公交到站，暴发小队成员从八爪鱼房中一起乱哄哄扑将出来，真真有万马奔腾、饿虎扑食之势。转眼可怜的马隆男爵便被包围。

赫蒂正憋着下床气，脸色阴沉地瞥了瞥国舅爷，不耐烦地挥手喝道：“这里太热，带回去说！”

马隆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地下建筑，这和他想象中香喷喷的女子闺房没有一丝勾连，简单粗陋，不少家具上还有因为打闹留下的涂鸦。厨房门框上众多的刻纹，是记录着各人身高成长的标线，代表阿善的线条始终停留在一道，鹿小道也只有三条，而阿糯却一人占了十几道，眼看便要追上小队第一高度的奥莉雅。那张大餐桌又添上许多新伤，鹿小道的座位更是犹如一个刺绣文身的闲汉，全身斑斓地懒坐一方。客厅桌边没有马隆的位置，自然只有委屈他坐在地上隆起的树根上。

“这倒挺有意思，这房子……”马隆赞叹着，一面小心不让屁股溜滑下去。

“你是来道歉的？有话就快说！我们不管饭！”鹿小道没有理会男爵的讨好，直接提醒他此行的目的。

“是……上次，在黄叶镇的事情，我管理不善，又被人骗了……姐姐，哦，王后也怪了我。总之是我不好。给你们道歉了。”马隆男爵干巴巴地说道。

“完了？”鹿小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小手伸到对方鼻子下边：“那总有点诚意啥的吧？是给钱还是带礼物了？”

马隆没想到这些，同样瞪大了眼回答：“还要带礼物？”

现在暴发小队知道了，马隆男爵就是个读书过多、脑子迂腐的书呆子，完全不懂人情世故，也没有正常的社交经验，被人坑骗实属正常。

“就这样放过他？感觉有些不甘心……”赫蒂有些不情愿地和队员们商议。

“你看他那样子，除了学问简直一无所知。”奥莉雅指指男爵，那人正眯着眼，仔细研究餐桌上阿善算账的涂画，好往自己的理论系统架构里再填塞点东西。

“这人好骗，既然公司能骗他，现在落在我们手上，不坑一把怎能轻易放走？”阿善提议道。

“王后知道了不太好吧？”麦儿不得不说了句话。

“没事，安丽卜公主肯定支持我们，会搞定她老妈的！”阿善笃定地说道。

赫蒂闭眼想了想，再睁开时已是决然坚毅的眼神：“那就定了，这把坑死他！”

阿善上次因为酒厂的事情，错过与公司的直接交锋，一直心痒难搔，此时心里早转过好些个无本万利的勾当，轻轻一拍国舅爷肩膀，和蔼慈祥地笑道：“国舅爷，听说你是个有学问的人，你先给我算笔账哈。”

马隆男爵最喜被人考较，连忙抖擞精神，认真听题。

阿善唰唰舞动粉笔，在一块小黑板上边写边说：“话说，一次冒险讨伐路途上百公里，来回十五天，每天的车马、住宿、餐饮，花费半个金币。”

“成本七个半金币。”国舅爷应声答道。

“别忙，还有。”阿善头也不抬，手也不停：“武器装备损失15%，又合价半个金币，因此而更换装备，再半个金币，这就是八个半金币——还有，人员负伤，治疗费用一个金币，后续维护调养，算半个金币。成本总共十个金币。回来后，缴纳培训费、指导费、文档收管费和报表材料费，合计六个金币。赏格只有十三个金币，现在已经亏了三个……还有，因为情报错误，青铜级魔兽其实是白银，按最低赏格，也得五十个金币起步，结果完全没纳入考量。这么算下来，请问我们到底亏了多少？”

阿善一口气说完，国舅爷眼睛眨巴了半天，倒吸一口凉气道：“亏了好多。”

“可是，不仅我们暴发小队亏了，所有的冒险者都在亏本，而公司却养了许多闲人，活的有滋有味，问题出在哪里知道吗？”阿善循循善诱，静待猎物自己入坑。

“是管理系统搭建不合理，行政成本过高，强行摊入执行层面，并产生灰色营收通道，管理系统自上而下抢夺了基础人员的资源和获益，阻碍了运营。”说到管理，马隆男爵还是挺专业的，不假思索给出了答案。

“管理系统出错，那该谁来负责？”阿善最后开始收网。

“系统崩溃是设计者的责任……该我负责。”国舅爷虽然迂阔，倒也硬气，咬牙说出结论。

“那我们谈谈怎么负责吧。”阿善搓着小手，像是在腐肉上准备大快朵颐的绿头苍蝇：“既然国舅爷你愿意承担责任，那么就帮我们消化一部分成本好了。”“那行，你们说怎么办。”刚才那笔账金额大约也就四五十个金币，马隆男爵自忖还拿得出。

“好，爽快。亲兄弟明算账，我把账给你再对一下哈。”阿善喜不自禁，强憋着笑意说道：“刚才算的是冒险任务那笔账，成本算四十个金币好了，只少不多。”

待马隆男爵点头确认后，阿善接着开始掰手指、写黑板，粉笔在不停的书写中迅速缩短：“冒险小队成员受伤，整个夏天都动不了，因此产生误工费，这是一笔；小队一向自负盈亏，冒险任务亏损，不得不从事一些额外经营项目，当然这是我们自己做生意，不用你掏钱，但是这账你得认吧，由此产生的税赋由国舅爷你负责，不算过分吧？这是第二笔；公司将我们束缚在黄叶镇，造成我们王都的正常经营空转，这损失也是一笔。这些小账，国舅爷不会赖掉吧？”阿善说来说去，都故意模糊了具体的金额，只是以各种夸大的理由敷衍，乍听起来倒也没什么不对。

“请把账单送我那里，我会负责的。”马隆男爵说的非常诚挚。

国舅爷走后，八爪鱼房里小队成员开始大肆庆祝，阿善搂着生龙活虎的鹿小道，自吹自擂道：“怎么样，你受点小伤还是蛮划算的呢！”

“这样坑人好像有点过分了，鹿小道都没事了。”奥莉雅刚说句公道话，却立时遭到鹿小道反驳：“谁说我好了，谁说我没病？我心理有创伤、脑子有暗伤，你能看得出来？哼！老娘舍命换点钱，江湖上谁不赞好个仁义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