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欢与冒险 第108章 红斗篷

山林间飘飞着今年第一场冬雪，不经意间，绿色原野变得模糊苍白，仿佛被岁月洪流洗去青春的活力与生机。一位持大盾和宽刃战刀的男子虎步前驱，来到一片露营地外，站定在结满冰渣的土坡上，和一位女子在说着话。这是个身材敦实的年轻人，二十岁出头却已蓄须，显得比同龄人更加沉稳睿智。对面的女子身材窈窕，面容清秀，褐色长发脑后盘髻，并不因为一身甲胄而减色，一领过胯的红斗篷，更是素白世界里唯一亮眼的颜色。

“这位小姐，我的朋友确有所冒犯，但还请看在在下的薄面上，不须与他计较。”年轻男子说道。

“你的朋友？那便可以在我们宿营地边……随意放肆？”女子满脸愠怒，颊上挂起一层凉霜：“再说你尊驾是谁？我们相熟否？为何便要与你这面子？”

“老子肚子疼，找个地方上厕所，哪知道你们在这里宿营？其实还是老子先拉了一半，你们才来的！”营地里一个五花大绑的小胖子跟着喊起来，女子的同伴将绳子绑得又紧了一些，才让他老实一点。

“你闭嘴！”年轻男子对小胖子沉声道，又对女子笑道：“这小家伙缺管教，我们定会好好惩治——其实刚才战斗中，这人临阵脱逃，王……我们队长也决计不会轻饶。还请姑娘高抬贵手，如有什么责罚，在下愿一力承担。”

“尊驾是说，愿替他受罚？”女子妙目一扫，冷冷道。

“当然，还请宽限几日，待在下与同伴完成一项重要任务，便来领教。”男子一抱拳，言出如山。

“罗奇，你刚刚太客气了！”小胖子在前面欢快地跑着，还不停抱怨同伴：“那小娘子一看就没安好心思，谁知道到时出什么鬼主意！”

“海尊，还不都是你惹的祸！”罗奇拧眉喝道：“虽说医不自医，你这样子也实在太过分！”

“受凉肚子疼起来，老天爷也管不了！”小胖子海尊满不在乎地回嘴道：“反正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有你罗奇，帝国第一盾战，还有第一主战王储殿下，霜家的大姐和那个什么圣女的也很会耍魔法，还有阿姆拉斯那个烂好人就不用说啦……你们几个就够用了，我嘛，多余而已。”

“你别忘了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样的角色！”罗奇眼一瞪，吓得小胖子脚下一绊，险些摔了一跤：“队伍里谁都不能少，这是天命！”

半年后，换上夏装的罗奇，又与那名女子约在一座酒馆里见了面，还是那副清冷面容，还是那幅小红斗篷，仿佛冬天的雪依旧招人稀罕，从来没有下够看够的时候。

“尊驾的任务完成了？”女子问道。

“暂时算是吧。我叫罗奇，不必如此客气。”罗奇看起来非常疲累，不仅是**，精神上也像是受到很沉重的打击。

“那就照尊驾意思，唤作罗奇便是。你那时说过的话，可还算数与否？”女子喝了一口茶，这还是她自带茶叶，问酒馆要了开水冲泡，并不为省钱，只是喜欢罢了。

罗奇重重点头道：“当然算数，所以在下接到小姐传信，特赶来领受指教。”

“好，那便是……”女子玩味地看着罗奇：“与小女成婚吧。”

“这个……在下实在……”罗奇大惊失色，忙道：“在下已有婚约，下月便要迎娶，还望小姐另出个题目，在下必不敢推辞。”

女子并未动怒，只是眯起眼，冷笑道：“不推辞？那好，新题目便是杀了未婚妻，回来娶了小女。”

瀑布般的汗浆从罗奇脑门上流下，他万没想到这女子竟会出这样刁钻难题，而且态度如此决绝。

“罗奇，我就说小娘子没安好心，还不快跑！”窗外忽然闪过小胖子海尊，一个纸包扔了进来，接着升腾起浓烈呛人的白色烟雾。

罗奇被海尊拉着胳膊，飞也似逃出酒馆，嘴里只能抱怨：“我罗奇不是说话不算的人，这这这……”

“这个头！”海尊脚不沾地，边跑边骂：“小队里有了个坏榜样，你也跟着学？！”

“想是你误会了……”罗奇想要解释，却听见身后女子迫近的喊声：“罗奇！你敢一走了之？吾立誓杀尽尔等言而无信之徒！”

罗奇不敢回头，玩命地拉着小胖子飞奔：“跑！使劲跑！”

四十多年后，罗奇依然一眼便认出了那名叫朱砂红的女人。虽然年岁已高，但岁月的蚀刻却让女子更具别样的风韵，依然清高孑立，依然一领红斗篷，耳边霜发乱丝迎风飘飞，仿佛惹来一场春雪。罗奇走到十余米外，便黯然停下脚步，在朱砂红冷笑的目光中，只是挥手让释放的那两名女子自己过去。

“尊驾逃了大半辈子，如何这次又不走了？”朱砂红直接一句冷言冷语，那口吻似乎上次分别不过是昨夜而已。

“老夫惭愧，对不住小姐这么些年。”罗奇叹气正容道：“只是，这次小姐属下所行涉及王室钦犯，事关重大，所以只能亲身前来领教。”“尊驾见面便是公事，好情分。”朱砂红呵呵冷笑，令罗奇又一次汗如雨浆：“当年一诺，尊驾到底是随口一说。”

“老夫早已言明，已有婚约在身，怎肯轻易背弃？还请小姐见谅。”罗奇异常尴尬，怎么也没想到老来还要被年少情怀羁绊：“如今相濡以沫许多年，儿孙都已长大，怎敢还有妄想？”

“我就说老头儿不是东西吧……”不远处草丛窸窸窣窣地摇动，几个小脑袋若隐若现。

“偷听半天，不妨请过来说句公道话吧。”朱砂红是何等人，暴发小队潜伏偷听早被她发觉，只是那句“老头儿不是东西”甚合她心意，便没轻易痛下杀手。

“都是这老头的错！”鹿小道头一个跳了出来，因为罗奇竟然不及时释放自己，这时嘴里当然毫不留情：“我们都听明白了，老头儿以前对不起老太太你……玩弄感情，对，就是玩弄别人感情！十恶不赦！告诉他老婆，让他回去跪家法去！”

接着出来的暴发小队成员也都点头表示赞同这样的看法，就连麦儿都板起脸，斜望着天，不肯多看老头儿一眼。

朱砂红冷峻的脸色稍转晴霁，竟然带上一抹淡淡浅笑，说道：“难得你们知情达理，分得清是非。你们这群小家伙是谁？”

“我们是正义的暴发小队！”鹿小道挺起胸膛，自豪地介绍道：“老太太你不用怕他，我们帮你！咱们人手多，老头儿就一个，围殴弄死他！”说着，她还翻起怪眼，送了罗奇一个鄙夷的眼神。

“你们是好孩子。当年他可答应娶吾，结果……”朱砂红抚了抚鹿小道伸过来的大扁脸，泫然欲泣。

“不是这样……我当初就说了……”一生中两大活祖宗竟然碰头且联起手来，罗奇只能自认倒霉，嘴里绊着蒜忙不迭地想要解释。

“不要说了！总之就是老头儿你不讲良心！”鹿小道竖起眉毛，呵斥道：“当年抛下人家，便是不对，如今又背着家里老婆来会老情人，又是不对，你还敢犟嘴？！”

罗奇哑口无言，长吁短叹，只求自己命硬能挺过这一关，给骂几句就全当积德行善了。

“老太太，你想拿他怎么办？”鹿小道手里掂着狼牙棒，愤然道：“要打要杀，你一句话！”

“犯不上，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怎样？”朱砂红苦笑一声道：“是吾自己当年太死心眼，信了他的话……”

“你看看老太太多讲道理，再看看你自己！”鹿小道却不肯罢休，对罗奇恶声道：“以后老太太再不舒服，就写信给我们，我们负责收拾你！”

“乖孩子！”朱砂红忍不住在那张大饼脸上又多摸几下，难得笑着道：“老太太我喜欢你们，初次见面总要给个礼物，你想要什么？”

鹿小道半秒钟也没耽搁，立刻指着朱砂红身上道：“我要这个红斗篷，漂亮！”

“你要这个斗篷？”朱砂红脸色有些古怪，但也没多说什么，随手轻轻解下斗篷罩在鹿小道身上。

“会长，使不得！”那两名朱砂会女子大惊，一起俯首求肯。

“怎么？是嫉妒我穿着好看吗？哈哈哈！”鹿小道得意洋洋转着身，炫耀着新到手的装备，只是斗篷穿在她身上便显得长了，拖在地上被自己踩出几个脚印。

“一领红斗篷，传承朱砂会。”朱砂红不在意地说道：“我百年之后，你就是朱砂会下任会长。”

意外之财让鹿小道大喜，赶忙招呼新下属：“过来过来，我是你们新主子啦，磕两个头给红包！赫蒂，给我点零花钱当见面礼！”

眼见此情此景，罗奇顿感无语。朱砂红视权势如过眼云烟，鹿小道也完全不清楚自己接手了什么，横跨东南北三大帝国的头号杀手团朱砂会，会长职位竟如此儿戏般传承。

“老头儿，我也是会长啦！”鹿小道硬给下属一人塞了二十个银币的红包，精神爽利地向罗奇叫板。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罗奇没理会小家伙的挑衅，向朱砂红问道。

“吾年岁大，精力不济，况且又无儿无女，传给谁还不是投缘就好。”朱砂红淡然道：“如果当年某人守信，或许还轮不到这孩子了。”

罗奇赶紧捂住嘴，再不敢多言。

“记着，我们总部在南方帝国，有机会过来走走。”朱砂红帮鹿小道整理着纠结成一团的红斗篷，特意嘱咐道。

“那老太太你为什么跑这么远来，就为见这个臭老头儿一面？”鹿小道不解道。

“并不全是。”朱砂红笑道：“你还小，不懂帝国间这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事。以后慢慢教你吧。”

“你是说南方帝国……”罗奇终于没忍住问道。

“我什么也没说。”朱砂红转身而去。

“老太太，那边是北，你走反啦！”鹿小道情急之下喊道。

“你懂个屁！”罗奇轻轻骂了一句，向越走越远的朱砂红问道：“明主是谁？”

朱砂红回首冷着脸，说道：“君守旧誓，吾亦不可破新约。吾只说一遍，听不听得懂在尊驾自己了。无论东南西北，但看春夏秋冬。”走得远了，还听见两个女子问：“会长为何选这丫头接任？”

朱砂红淡然道：“大脸盘子，松鼠牙，好认。”

留下一句谜，朱砂红带着徒子徒孙飘然而去。罗奇看那背影消失，恍然若失之际，惊觉暴发小队这帮好事之徒还在围观，便也厚着脸皮告辞一声，准备启程回王都汇报。

一席红斗篷在面前一闪，鹿小道拉住罗奇大呼：“老头儿要跑！围住围住！别让他溜了！一定要问清楚，他回去打算怎么糊弄老婆？说不清楚，我们就上门告发！嘿嘿，咱们今后的吃饭问题就着落在这老头儿身上啦！”

灰熊军大营，布赞侯爵正准备给隐城的姐姐写信，探讨一下外甥女的教育问题，可万没想到，总会长罗奇竟然带着暴发小队去而复返，说什么今天晚了些，回不去了，要在贵处叨扰一番云云。

那就是蹭吃蹭喝呗，这种小事布赞当然应承，但让他颇感疑惑的是，总会长对这支流氓小队竟然态度恭谨，言语间刻意讨好，大有被拿住了什么把柄的嫌疑。而且鹿小道从牢里出来，转身便新披上了红斗篷，且态度极其嚣张，拍着老舅肩膀喊兄弟，这让他更是胸闷气短，发誓家信一定连夜写完，言辞也不必再客气，非得下点狠药，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丫头知道舅舅也不是好惹的。

“老兄，想什么呢发着呆？”鹿小道打断了他的思路：“喝酒喝酒！真难得你们这儿还能喝上啤酒，家里的那些烈酒，老娘碰都不想碰一下啦！”

“小兄弟说的是，那酒太烈。”罗奇谄笑着凑过来，一副告密者的嘴脸：“他营里床底下还有一箱子好葡萄酒，我都看到啦，拿出来给小兄弟们喝！当舅舅的岂能小气！算老夫请客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