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裁 第146章 故人

与纪清玖预想的那些剑拔弩张的场面不同，马车里的气氛甚至有几分诡异的和谐。

白玉章抬手为傅清池斟了一杯茶，动作堪称赏心悦目，一看便是大家族出身才有的气派，然而京城中关于这位白大人的信息却是寥寥无几，无人知晓他出身何门，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傅公子，请。”

“多谢。”傅清池应得从容，慢条斯理地端起茶饮了一口。

白玉章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语气中有些奇怪：“傅公子就不怕这茶中有毒？”

他口中所说的毒自然不是那些寻常毒物，而是会引他的毒发之物。

傅清池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他轻笑一声，答道：“白大人的手下花了那么多心思损耗我的内力，您自然不会再废时间做这种手脚，更何况白大人傲世轻物，想来也是不屑于下毒这种小手段的。”

白玉章抬眼看他，语气不明地说道：“你果然很聪明。”

从始至终，这都只是一个针对傅清池而设的局罢了。

从白玉章找上武林盟开始，这个局便已经布下。

引诱林飞宇向江湖人揭露傅清池的身份，让他成为众矢之的，随后引出安昭，利用其好胜之心引他毒发，再派张意承出面蛊惑人心，如若能引起争斗最好，若是失败，舒冉便会现身，用御蛊之术逼他再次出手。

这番折腾下来，傅清池便是没有毒发，状态也绝对会遭到极大损耗，再难掀起什么风浪。

算计环环相扣，也只不过是想要傅清池这条命罢了。

傅清池之所以会如此轻易地答应跟他走，一部分是因为他口中的“故人”，更多的，却是为了保下他身边的那几人。

如果傅清池选择负隅顽抗，那么早已守在五台山下，由陆平生率领的精兵便会立刻将他们重重包围。

傅清池不欲把易隐山庄和流影寨牵扯进这趟浑水，更不想看见纪清玖夹在他和陆家之间为难。

跟未来岳父针锋相对，还要夫人不要？

到了这个时候，白玉章也没什么需要遮掩的了，直接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你怎么知道陆平生带人守在山下？”

“朝廷愿意在江湖上费这么多功夫，是因为朝廷能拿的出手的武官就那么几个，比起人才济济的江湖实在是差了太多，所以圣上才那么迫切地想要把江湖抓在手里。”

傅清池不紧不慢地说道：

“再怎么说，傅某好歹也占了个天下第一的名头，圣上自然不可能放心只派这么几个人来，既然山上无人，那就一定是在山下了。再加上还有纪清玖这个过于正直的外甥在，他必然会派一个能牵制住纪清玖的人来，这样的话，人选不是就很明显了吗？”

白玉章沉默地看着他，傅清池虽然看不见，却同样面带笑意地回望。

过了半晌，白玉章才缓缓发出感慨：“难怪圣上容不下你。”

智多近妖，凭借着一点零零散散的线索就能拼凑出全部真相，如何不让人心生忌惮。

傅清池却道：“他容不下的不是我，而是傅清池。”

白玉章微微一怔，随即恍然。

如果傅清池不是傅清池，如果他没有这一身皇室血脉，圣上只会想办法将他招揽，为己所用，而不是像这样一心想要他的命。

可他偏偏是傅清池，是肃王唯一的血脉，是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圣上子嗣单薄，且无一成器，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圣上又如何能容得下他。

白玉章微微一叹，道：“是啊，谁让你是傅清池呢？”

马车徐徐前行，窗外海棠开得正好，草长莺飞，春日的暖意弥漫在空气之中，沾染了马车内两人的眼角眉梢，如若不提身份目的，倒像是两个好友相伴游春。

“虽然此行的终点对你而言或许算不上圆满，但有故人相送，解你心中所惑，也不算枉行。”

白玉章放下茶杯，淡淡开口，竟是少见的安慰。

傅清池垂首浅笑了一下，语气中带着一丝怅然：“故人……只盼故人是真心想要见我吧。”

白玉章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看向窗外。过了不知多久，才终于说了一声：“我们到了。”

他们倒也没有去什么别的地方，而是径直回了临渊盟。

“恭迎盟主！”

道路两旁，临渊盟的守卫们整齐划一地半跪行礼，不像江湖人，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白玉章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一直把傅清池带到了后山的一处桃林。

桃林之中早有人等候。

傅清池目光模糊地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像是怕惊醒一场破碎不堪的梦。

背对着两人的身影听到身后的声响，缓缓转过了身。

八年的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高大的身形依旧挺拔，严肃的面容威严不减。

两人远远地对视着，傅清池眼眶微微泛红，面上却扯出了一抹笑意，轻声说道：“徒儿傅清池，拜见师父。”

对面的人用目光从头到尾描摹着他的身形，半晌才沉声应了一句：“嗯，回来了。”

傅清池白绫下的眼尾蓦地红了。

傅清池心里很清楚，这里是临渊盟，不是他从小生活的北地。但萧沉风这一句“回来了”，还是不可避免地勾起了他的回忆。

犹记得年幼之时，他每每偷溜下山回来，师父都会这样背着手站在山门前等他，一直等到他回来。

便是等到了日落月升也不会责怪他什么，只会淡淡地说上一句：“回来了。”

因此纵使第二日被师父借着习武的名头多打了好几顿，他也从不曾埋怨过半分。

尽管师父不善言辞，他却总能从一些小事中感受到师父的关怀。

所以当初即便他察觉了事情有异，也不愿去怀疑是师父害了他爹娘，好在后来的种种证据也证明了的确并非如此，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师父宁可假死，也不愿意和他说出真相，难道就不怕他错恨了他吗？

“师父，这些年……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