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磐龙与陈莫槐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冥渊殿,利用悬影拜月,很快就上了三途川。
旋即,陈莫槐以鬼道道力,在三途川旁的阴沉木林中,运来了数根通体均是魂息的原木,又用了不到半个幽冥夜的功夫,便将这些阴沉木,编成了一条木筏。
“请吧。九师弟,造这阴沉木木筏,是去那里唯一耗费较多时间的事了。”
对于陈莫槐的对他赵磐龙的称呼,赵磐龙是微微一笑。毕竟,在离开冥渊殿时,郑冥子是有所告诫的。陈莫槐自然是要谨遵师命。对此,赵磐龙欣然应承。
“来吧,师弟,去那里先过三途川。”
言毕,陈莫槐便先行跳到了木筏之上,他伸出手,递给了赵磐龙。
赵磐龙也恭敬向陈莫槐施以一礼后,捉住了陈莫槐递来的手,跳上了阴沉木筏子。
“不过话说回来,师兄为何要劳心费力的造这个筏子。难道我们不能直接用身法跳将过去。”
“这三途川之所以对生魂是考验,自然是因为他对于生魂凶险异常。”
陈莫槐只是平淡一笑。他在平淡一笑之中,也将目光投向了那遍布阴沉木的林子。
对于这样的细微举动,赵磐龙自然已经心领神会。之前,在陈莫槐建造阴沉木筏间,他赵磐龙已经感觉到那阴沉木林中,似有数双眼睛,在看着他和陈莫槐。
赵磐龙亦是一笑。在两人的眼神交流中,已经彼此确认了这一点。
直到木筏泅到了冥河中央。
“这些人似乎一直在密切注意着冥渊殿一举一动,不怀好意。”
“这可能就是八师弟迟迟未归的原因。”
“五师兄可有什么高见?”
“殿主,高见不敢当,倒是这些人的气息,我可能比你更加了解,他们的污浊魂息,隔着十里八里都能让我闻到味道,那些是查探风声的落魂殿弟子。”
“看来师兄对落魂殿非常了解。”
“岂止是了解。”
陈莫槐的目光竟又一次变得忧伤。
赵磐龙见状,也不好再问下去。毕竟,陈莫槐算是冥渊殿中厉害的存在,其性格也是沉稳而冷静,若不是有他自己的理由,或者是足以让他改变心境的理由,他应该不会将自身的情绪暴露出来。
“师兄可曾猜过,那个官道那里会是什么情形?”
“回殿主。我当然清楚那里是什么地方。那地方是落魂坡,属于落魂殿管辖的边缘地带。”
陈莫槐的目光闪出一股恨意。这让赵磐龙尴尬异常,只得露出一抹苦笑。他本意是想岔开话题,将落魂殿的话题转移到八师兄鬼魅葵的安危上来。可最终话题,却又一次回到了落魂殿上。赵磐龙是压根就没想到他五师兄陈莫槐,竟会对那里如此熟悉,甚至着重的强调了落魂殿 这三个字。
“看来师兄和落魂殿,有很深的过节。”
“道宗之内若不是严禁私斗,我一定会拔了闻玄音那小子的魂皮,来作我琴上蒙皮,抽他的魂筋来作我琴上的弦。”
“看来,这就是郑冥子师父不愿你出冥渊殿的原因。”
“我的家人,就葬在那里。我本就一腔怨气,原本以为咽下一口气后,能重新投胎做人。我家本是西凉羯族,家丁兴旺,却于八王之乱间,家族被灭。那不共戴天的仇人张轨攻破了西凉城,我一家三口被当作羯族叛军,惨死在汉人屠刀之下。本就难申的冤屈,让我有了诞出了执念,我的魂魄与家人的魂魄坠入了这幽冥之境,本想携手走过最后的旅途,便各归各道,在饮下孟婆汤后,也就再一次开启一个轮回。但就是这样可悲的愿望,却再一次被这个叫闻玄音的家伙给浇灭了。”
赵磐龙注意到,陈莫槐的手早已握成了拳头,仿佛怒意在言说间被点燃。拳头早被那玄色之水中升腾起的一团黑雾笼罩。
“怎奈我人微言轻!我本想找机会与那厮拼个你死我活。但功法修为低微,全然不是闻玄音那厮的对手。若不是师父出手相救,恐怕我如今已经化作飞灰。虽然师父时刻告诫我,以琴声抚慰自己的怨魂,但我根本做不到,即便做到了,也只是表面平静。”
放手之间,木筏外四条玄色水柱陡然在爆炸中升起。那是陈莫槐恨意驱策的魂念,所引起的四次爆炸。
“会有那一天的。闻玄音那厮势必会有一天,会落在我赵磐龙的手中,到时,由你处置。”
“若能如此,陈莫槐先谢过殿主大恩了。”
陈莫槐正欲向赵磐龙施以大礼,却被赵磐龙一个健步挡下。
“我赵磐龙也多亏了师父和诸位师兄的高看,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所以你我师兄弟间,切莫行这样的大礼。在下乃是你们的师弟。若要让我受这样的大礼,乃是在折煞在下。”
“陈某愿肝脑涂地,虽死而不辞。”
“是的,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魂了。所以还是不要再死了。我们现在,要找到八师兄,鬼魅葵。将他安然带回冥渊殿。”
“嗯,根据师父所言,的确是事发蹊跷。否则也不会引起我的注意。”陈莫槐拱手对赵磐龙言道。赵磐龙现在总算知道,他的五师兄陈莫怀,竟然有这样的遭遇。而他恰到时机的帮助,帮助他授命暂离冥渊殿,无疑是帮了陈莫槐一个大忙。何况虽然现在他赵磐龙已是殿主,兼之他还有郑冥子关门弟子这样的名分,他托住了陈莫槐的双拳,他知道,他在这幽冥之境,又收获了一个强大的助力。
站在阴沉木筏之上,赵磐龙不由与五师兄陈莫槐,并肩而立,心中是感慨万千,他望着三途川上奔流不息的玄冥之水,水中那些幻化出的怨念聚集的死人手,尽管是壮观却谈不上任何的美感。这条河,虽然能洗涤凡人过去的恶业。却总归只是一条河。
不论在任何地方。不论在任何世界。物永远也无法洗涤掉真正的江湖恩仇。
陈莫槐,驱策着强大的魂力,很快便将木筏送往了三途川的对岸。
令赵磐龙颇为诧异的,是这三途川彼岸的景象。来前,三途川畔,是阴风阵阵,魂息是杂念丛生,散乱异常。此处,却是截然相反。
可类比于红尘凡世中的绝美奇景。虽同样充斥着魂息,但是这里的魂息却极为洁净。甚至他还听到了声声鸟鸣。赵磐龙不由打量着周围的林木,眼尖的他很快便发现了一只黄鹂似的小鸟,正在干净异常的枝吖间作窝筑巢。
“美哉,美哉。想不到,这幽冥之境,竟然也有这样的地方。倒是在此间,在下没看到幽冥之息,却看到了生的希望。”
赵磐龙不由指着那只酷似黄鹂的小鸟,对陈莫槐说道,“若不是知道自己已经身死许久,走进这里,在下断然不会想到,此地竟是幽冥之境,真犹若凡世红尘!”
“呵,曾经我也像师弟一样。以为自己到了世外桃源,此处再无江湖险恶。我和我的亲人,能以生魂的形态,永远生活在这里。可当一切发生以后,我才明白,该要走的路,总归是要走。当我魂体,无力的扑倒在地上,望向天空,才发现了真实。这里的光,来自于生魂散发的幽幽之光,天仍旧是玄色永夜。”
陈莫槐看着赵磐龙,轻轻指了指头顶的天。赵磐龙也顺着指引,这才望向了天宇,果然如陈莫槐所言。这里的美,仍旧只是引魂流连的假象。这里的一切,不过是魂力构筑出来的虚幻罢了。
“哈哈,我们都是以死之人。”
赵磐龙不由笑道。拍了拍陈莫槐的肩。
“虽死尤生,对于我而言,这是一种煎熬。”
陈莫槐浅浅一笑,淡淡说道,声音冷如坚冰:“终究到哪里,都无法摆脱尔虞我诈,如今,我无所欲,亦无所想,只求大仇得报后,找一处僻静之地,伴我这台幽琴,了我残魂,直到最后忘我,化作玄水畔的一座石头,以终鬼寿。”
“师兄竟如此看淡修为,与我在红尘凡世里预见的绝大多数鬼修,截然不同。”
“人各有志。到头来,均是殊途同归。尘归尘来土归土。不论人寿与鬼寿,终有尽头。我失去了全部的所爱。只有幽琴弹出的曲子,才能让麻木的魂念,感觉到自我的存在。”
“五师兄,放心好了。闻玄音那家伙,蹦跶不了多长时间了。”
“有师弟这句话,我已然满足。此番,我想上来,无非只是想重拾曾经的那份恨意,时间过去的太长,我害怕自己忘记了。虽然我修的鬼道功法,与我的琴艺相关,心境的不平,会影响功法的修为与威力,但我对这一切,并不在乎。何况,鬼魅葵师弟去的地方,正是当年绝望之地。”
“这是在下唯一没有想到的事。毕竟,此间之魂息,和睦而清澈,在下是从未想到过,此间竟仍会有如此令人哀愁的过往。”
“一切美好,都是表面罢了。走吧,师弟,我们还要去那官道看到,究竟是什么在此地作怪行凶。”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此事与我冥渊殿并无关系。既然护君有令,让我们全殿上下尽快参悟幽冥令,至于其他殿的求助,与我们冥渊殿并无太大的关系。倒是八师兄的行踪,让在下感觉颇为费解。”
“是的,出渊之时,我便用魂念尝试联络师弟,但非常奇怪,我冥冥感受到了他的回应,却始终是断断续续——也不叫断断续续,仿佛是隔着什么,完全扭曲了他的魂念似的。”
陈莫槐说道这里,不由陷入了一阵困惑。
“既然这里,是通往丰都十殿冥君的官道,生魂们的必经之处,想必此处和黄泉路并不一样。应该有不少生魂,留恋此间而不肯继续前进。说不定我们能从这些往来生魂中寻找什么蛛丝马迹,也不一定。”
“虽然师弟从未到访过此处,不过师兄很是钦佩你的想法。不错,这里的确算是有魂烟。也有不少和过去的我一样,流连此间的生魂。师父所指的那处官道最狭窄,最难走的一处,名唤落魂坡,乃是这里的一处最险之处。因此,算是十殿冥君对于生魂们的临审考验,而此地,正好是闻玄音那厮掌管的落魂殿管辖的最边缘地区。所以,很多经受住三途川考验或洗涤的生魂,停留在此间,从古至今,更是形成了聚落。我虽上百年未曾来访,但隐约还能识图,找到落魂坡下聚落不离村,村里倒是有一处生魂往来的酒肆。不论是从丰都来往的鬼差,押解的生魂,或者是道宗信徒,留恋此间的生魂,绝大多数都会光顾那里。”
“如此甚好,既然那里鱼龙混杂,倒是说不定能利用那酒肆坊间,知晓此间发生的一二事故。”
赵磐龙鼓掌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