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鱼玉佩 第89章 太一至上

赵磐龙这一施礼，等于当众羞辱了闻玄音，但这等硬气的问候，却让郑明子与洛川不由关注起他来。

毕竟，他赵磐龙是由洛川长老的弟子第五临，去，来三兄弟引至宗门，虽开启传送阵通传魂引内容者为徐福，而赵磐龙本应是九幽道宗贵客，他一个坤元殿长老本不该多问事由，但赵磐龙与闻玄音争锋相对的态度，令他洛川是颇为欣赏。

兼之赵磐龙竟会跑来选择接受入宗试炼。这是千百年来第一桩怪事。

按理说，走鬼门关大红生门者，均应是与他们幽冥之境，沟通凡世红尘之变故的生人修道者大能。也就是说，这些偶尔拜访九幽道宗者，均不仅应该是活人，还应该是在凡世红尘修道之界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况这些拜访幽冥之境的大能，不过是暂时利用了一种名为“道体魂魄分离之法”，简单的来讲，就是其道体陷入假死之态，而将其魂魄逼出体外，并利用大量魂力，暂时架起一座横跨阴阳两界天崭之桥，这才得以进入幽冥之境中。

而这些人，之所以要来访此地，无非是想协调他九幽道宗或十殿冥君阴司，请求他九幽道宗或者十殿冥君，通过幽冥之境的鬼道之力以及那些鬼寿未尽，尚在凡世红尘潜修鬼道的鬼修们，去根据所议事由，去辅助这些往返于阴阳两界的修道大能。而此所议之事，无非均是些红尘凡世朝代的反复更迭，或是兵行凶危之事。总之，能以此法与幽冥之境传讯者，要么是心系天下的兼爱者，要么是野心勃勃之徒，古有墨子的阴阳兼修，兼爱而非攻；近有那天山太一道虚谷子，欲成百宗之首。

简而言之，来访者，必无小事，但与他洛川长老无关。

洛川长老统领这九幽道宗坤元殿，潜心修魂力鬼道，赵磐龙此等走大红生门而访宗过客，再怎么也不会论上半分交集。

但恰恰赵磐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走大红生门入幽冥之境腹地，竟是为了入他九幽道宗！这真是一桩空前绝后的蹊跷事。

唯有刚入九幽道宗落魂殿的寒无尽，冷冷的望着他的方向。

魂力编织的假面，遮盖住了他的表情，却掩不住他闪烁的眼神。赵磐龙的余光扫过闻玄音处，寒无尽的目光便落入了赵磐龙眼帘。那眼神里，不是带着仇恨，而是一种怨念与不甘。

赵磐龙虽不喜此人，但他深知，自己是赵磐龙的事实，是瞒不过此人的。

眼神只是微微一交，赵磐龙便将目光移向了将要触碰的魂石笋。

受试之物就在赵磐龙眼前。

赵磐龙自知识念中的异象。论身份暴露与否，这绝非为今最重要的事。识念中感应到的异象，对于赵磐龙才是一种未知的恐惧。

之前的方云就是前车之鉴。若不是洛川长老及时出手相救，怕不是那生魂方云已变成了眼前魂石笋的一部分。那人便是修道练功，走火入魔而亡。而他赵磐龙何尝不是识念中山崩地裂，这不同样也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可箭在弦上，是不得不发。

既然已经踏入了此偏殿之内受试。又在过去与闻玄音结怨。若选择临时反悔，那结局便是因自知资质不够入宗，落得个被逐出九幽道宗，在出宗之时，指不准这闻玄音便要派人做脏事，好报宗主殿结下的不明怨恨，就算侥幸逃过，凭他现在这身魂体，一无修为，二无冥纸钱财，三则是身前因魂经驱使欲念，妄造下不少杀业，那酆都城十殿冥君又岂会因他赵磐龙生前修为，就敷衍了审判，怕不是这一投奈河之水，必转世投胎下三道，虽一了百了，却不如一了百了。

他已经进退维谷。哪有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之说！

赵磐龙索性将心一横，其识念，略微扫过了识念中的崩坏世界。皲裂的荒芒上，射出的红芒，似感应到了什么，愈发的刺眼，甚至将其荒莽之上皲裂之纹，印在了密布魂力之息的玄色苍穹上，于玄色之空映出了一幅奇诡的图案，像是蛛网之状，却又不似蛛网之状，像是星图，亦又不是星图。

赵磐龙长叹了一口气，索性一掌推出，直击魂石笋。

一道极寒阴气裹住了顿时裹住了赵磐龙的手背。

想必这便是即将被魂石笋吞没的先兆。

旋即，如同方云那边，那阴寒的气息，顺着接触这魂石笋的掌心，传递至了他魂体的手臂，乃至这感觉，极快的弥散到了他的全身。

那是一种未知恐慌导致的痛处，他赵磐龙第一次感觉到，身体像是在被某种奇怪的东西，在锻打，在铸炼。这种阴寒的气息，逐渐变得炽热起来，仿佛他的魂体，像是要被融化了那般。

赵磐龙的识念，是挣扎的。

难道，这便是类似俘魂诀之功，作用在了他赵磐龙的魂体之上。难不成，他赵磐龙就这样，要化作一道魂力之鱼，成为这萦绕魂石笋的魂息中的一员之感？

评审长老，为何没有一个，要出手相助的意思？

极度的痛苦，让这个瞬间，变得极度的漫长，一时间，沧海化作桑田，高台起于垒土却又在燃烧中崩塌之景，现于赵磐龙识念之中。胡思乱想之际，那魂体炽热和痛楚，如同昙花一现。

待魂体炽热与痛楚渐渐褪去。赵磐龙这才心中一喜。他喜的是所见之状均为幻象，他喜亦是这魂石笋并未吞噬他。更喜的是，他已经感受到魂体，莫名奇妙地拥有了被锻出的骨骼似的，大有一种脱胎换骨之感。

一时间，赵磐龙神清气爽，眼内放光。

但有一点不解。这魂石笋对他的触碰，却并未产生任何的共鸣，清醒后的赵磐龙仿佛只是在触摸一块极为冰凉的黑石头罢了。

闻玄音冷冷一笑，不禁嘲讽起来。

“本道以为你多有能耐，不说圣之一品资质，至少如吾爱徒寒无尽那般让魂石笋射出橙芒，没想到你就是个凡九品，可以这样说，甚至能力不及凡九品，真笑煞本道。哈哈哈哈。”

其余九幽道宗弟子亦是跟着起哄起来。

“真是天大消息，一个走大红生门入鬼门关的凡世红尘大能，居然试炼不如凡九品！真是笑煞我等！哎呀，这走大红生门之荣不过也就是一个玩笑罢了。哎呀，出乎意料，出乎意料！”

“哈哈哈！你瞧那坤元殿三个壮蠢驴，我以为他们做的是什么大事，居然从传送法坛接回了个不入流生魂，还吹牛这个叫赵鼎山的是个大能。哎，笑得我昨晚吃的冥土丸子都吐出来了。受不了，受不了。”

捧腹大笑声中，就连原本多看赵磐龙一眼的洛川长老，亦是转头怒瞪了一眼侍奉其身后的第五临，去，来一眼。

虽说众九幽道宗弟子，嘲讽地不是他坤元殿主洛川，但吹牛的第五临，去，来却是他的侍奉弟子。这让他这端坐在评审席上的殿主，老脸往哪搁？

“退下吧。连魂石笋都不吸去道友你生魂，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洛川长老表情不喜，但还是耐住了性子，侧头一旁，像赵磐龙摆了摆手。

“我虽然很欣赏你的勇气，但没有资质意味着没有具备修习基础魂力鬼道的能力。我看得出来你身怀灵力与魂力，天赋虽好，但修这魂力鬼道，不是天赋一项就能叱咤幽冥之境的。虽你能运用两种道力，怎奈却根骨有失。遗憾遗憾。下一位。”

赵磐龙闻得此言，无奈苦笑。他只得在一片嘲讽声中，向列座评审长老施礼告退。

正欲离开。他突然被一道强大的魂威压制住，定身于原地。

这魂威一出，那些嘲笑之声，便戛然而止。

“且慢！既然洛川师弟与闻长老，钱长老你们不识璞玉，那老夫就来带走这鼎山道友了。”

“呵呵，此等微末生魂，本道识不得，也不想去识得。既然郑大师兄要纳其为徒，不怕被其他待入宗受试者笑话，您决定就行。”

闻玄音话里有话，拱手抱拳。

“师兄，您这是何故？就因为此人走过大红生门，您就这样贸然收资质如此的徒弟？不怕被他人说闲吗？”

坤元殿洛川长老，倒是好言相告。看来这郑冥子与洛川长老的关系倒还算融洽。

“其中缘由，洛川师弟不必多问。师兄纳此子为徒，自有缘由。”

冥渊殿郑冥子并未理会闻玄音，而是以感念向洛川长老言道。

“既然若此，难得看到郑师兄能主动收徒，还是资质如此的后生，今天师弟真是打开眼界，被眼前之事激发了好奇。一是一个走大红生门者，居然灵力正道与魂力鬼道均只有这点程度，更是不言凡世红尘事，而到咱九幽道宗寻求以试炼之法入宗。再来就是郑冥子师兄竟指明要此资质极差之人。也许真如师兄所言，此人是未经雕琢的璞玉，而师弟才疏学浅自是不知其中深意。惭愧惭愧。”

“那么师兄可带走这鼎山道友了。其余人师兄也不用试了，你们自行决定去留吧。”

但见冥渊殿郑冥子，只朝赵磐龙把手一招，一道黑风便自偏殿内平地而生。

这一招，赵磐龙曾经也会。这就是一个地煞遁。呼呼风声中，赵磐龙发现携住他胳膊的郑冥子是数次端详起他。

但端详他的目光，完全不含有任何的恶意，唯有满意。

片刻不到的功夫，赵磐龙与冥渊殿殿主郑冥子便跳出了地煞遁。周围已经是换了一种风景。

这郑冥子没有带他赵磐龙到冥渊殿。

而是一处极为清幽之所。

“孺子好生无礼，见了本殿，也不知行拜师礼仪。”

郑冥子捋了捋玄色长须，心情畅快的望向了玄色之空。那阴风一卷间，长衫飞舞摆动，鬼仙风骨便展露在赵磐龙眼前。虽此时的赵磐龙功力尚未恢复，面对这郑冥子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的强大魂威，他赵磐龙并没有感到有任何的压抑，反倒觉得这郑冥子的气息里，正气凌然。虽然他同样是鬼修，在灵力正道的眼中绝对是极为邪恶的存在。但虽他丧失了道体，却记住了两仪天书上的内容，开拓了他的眼界。不存在绝对的善，也不存在绝对的恶。有容乃大，方为正道。

这郑冥子，既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师父。“晚辈赵鼎山虽不知师尊何意，愿以身死之魂躯，败在师尊九幽道宗冥渊殿门下。只是我赵鼎山资质低微，恐有辱师尊威名。”

“哈，如此甚好。想不到，我郑冥子也能有今天的机缘。足矣，足矣！何谓辱没师门？被辱没的，是我的师弟，是那心术不正的闻玄音。他们看走了眼而已。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先带你回师门，而是到此处独处的原因。你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郑冥子爽朗一笑。

“弟子不解。不知师尊为何如此看重弟子。”

“他们只懂得看魂石笋之感应，我郑冥子问你，你觉得那魂石笋，是这幽冥之境最强之物吗？我再问你，在你曾经生活过的红尘凡世，你单凭一把戒尺，就能丈量天下河川吗？”

“师尊这么说？”

赵磐龙眼睛放光，像是突然悟出了什么似的。眼界一下开阔，魂识之境似有些许好转。就像黑夜里看到了一扇窗。

“正是。我观你识念里隐隐射出太一奇诡红光。他人察觉不到，我郑冥子怎会察觉不到。你走大红生门，自当有走大红生门的理由，天下万事，哪有什么例外。虽说你们道经曾有云：天道渺渺，人道茫茫。岂不闻一切皆有定数。”

“太一奇诡红光……这么说，我看到的识念世界之中……”

“那可不是那叫方云的庸才走火入魔后的识念崩塌，而是预示着你开启了一个崭新的道途。那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功法，就我所知，仅有那天山太一道的祖师爷璇玑子，曾经领悟过这种功法，对于此等功法，我亦略知一二。之所以魂石笋丈量不出你的资质，是因为你的资质，早已超出了魂石笋的丈量范围罢了！但对于你的资质，为师已经告于你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耐得住，忍得住，此道，道阻且长。而参悟那幽冥令之人，也许是非徒弟你莫属了。这是我一心修鬼道的心愿。幸甚，幸甚！”

郑冥子转向了赵磐龙，两掌轻放在他的左右双肩。

赵磐龙像是受到了某种奇怪力量的灌输，一道红芒化作闪电，攻入了他的识念。旋即一声轰鸣，他的识念彻底崩塌，现出万丈深渊下，滚滚流动的血色长河，射出一道璀璨的奇异红光。

赵磐龙没有走火入魔。他还活着。他能感受到郑冥子的力量，在他的识念中驰骋。

“这些庸才自是不自知，他们拿走的，只是一颗树，放弃的，确是一片森林。你哪里不如凡九品，你要知道，你的资质是太一至上，无品之极！比我鬼寿生涯中，这辈子，上辈子，看到的人中资质最好的人更好的资质！”

“师尊，那就是……”

赵磐龙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现在还不宜暴露太多的事，哪怕是新拜入的这个相助于他打开新境界的师尊郑冥子。因为，他记得初入九幽道宗，醉候冥龙亭上的酒鬼告诫过他的话。

也许是麻烦，也许另有深意。

毕竟伸出幽冥之境。隐隐之中，甚至还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使命感。他不希望这些沉重的负担，落在这郑冥子，他新拜师尊的九幽冥渊殿。

“湮灭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