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漫游者 第三十一章 层次

阳台。

卡穆里依靠在栏杆上，手中抽着电子烟，刚吃过晚饭大家的搬家热情都不高，而且这算是他们最后清闲的时间，也不急着让一切结束。

“你会对未来害怕吗？”

“也许吧。”

“我会。”卡穆里吐了口烟，“我很害怕有一天就突然死了，而那时候手上还有项目没有完成，我会害怕我的产品不能让人们满意，会害怕，害怕……”

我看了看他，目光又回到远处的风景，此时的旧梦都霓虹闪烁，身为一座不夜之城，精彩才刚开始。

卡穆里问道：“你有什么害怕的事情吗？”

我想了想道：“可能会担心，身边的人都不在了吧。”

“还有别的么？我想谁都会担心自己的家人。”

“还有？”我脑子里闪过几个画面，“没有了吧。”

卡穆里抽了口烟，最后看了眼旧梦都，把电子烟收起，道：“该走了。”

要说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主要是一些文件，因为当时就让他们赶紧走，所以也没打包太多东西，值钱的设备也带不走，现在只要走个人就行了。

站在楼下，包的车已经到了，他们一个个上车，最后在关车门前，查理问道：“跟我们一起去吗？”

“不了吧，我还有点事。”

“好。地址你也知道。”

查理关上车门。

看着他们的车子远去，我也喊了一辆车，专车。

重回世界之塔，法尔莫纳正在等我。

约好的地点是一个咖啡店，从外面看平平无奇，里面有几桌正在聊天的客人，法尔莫纳就坐在窗边，他超然于世的气质仿佛有吸力般会把人们的视线吸引过去，让我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一个可怕的家伙。

而且在店里的根本就不是普通平民，都是一个个训练有素的特工，在一位军方大佬的身边，又怎么可能会安排“意外”。

这世界能拿法尔莫纳有办法的人一定很少，甚至都可能没有，但他这种身份的人出去，是一定要配备特工的，这样才能全方面的保障他的安全。

法尔莫纳远远地看到了我，朝我颔首示意。

我走到他桌前，期间能明显感觉到几缕若有若无的视线从我身上扫过，他们的动作虽然隐蔽，但还是逃不过我的感知。

“坐。”

法尔莫纳给我的感觉还是和之前一样，亲近中带着不可冒犯，仿佛说错一句话，我就死到临头了。

“这里不错。”

“是的。”法尔莫纳笑笑，“我经常会在工作后来这里喝一杯咖啡。”

“找我有事吗？”我拉着椅子坐下。

“先点单吧。”

接入店内的网络，菜单自然就出现在眼前，随便选了一杯咖啡，对我而言都一样难喝。

那时候为了提起精神不得已喝咖啡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在内心深处，我其实很抵触那样的生活。

“说起来，我们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

我的心微微一颤，难道说……

“你的手段不错，不过你不用害怕，我们不感兴趣。”法尔莫纳悠哉地喝了口咖啡，“找你来是想跟你说一些事情，关于你戴娜跟我说了很多，如果她没有忘记你一次的话，你很可能成为她的伴侣。”

“呃……”我是没想到他会说到这种话题。

“不过现在也不是没有机会，我认为你很不错……”

“你找我不是想说这件事吧？”

还有两天我就能见到尤佳了，现在让我考虑这种事情，有种在偷情的感觉。

“你怎么说呢，你要是同意，我现在就能给你安排。”

我……

“别着急拒绝，我知道你已经拒绝过了霍兴顿家族的人，但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只不过是一群暴发户罢了，真正的权贵是你现在所见到的这里。在世界之塔，只有拥有在这里面定居资格的人，才是真正的贵族。而霍兴顿家族，他们连一个名额都没有。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是很想知道，但法尔莫纳却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因为他们不够格。”

“我手里有两个名额，如果你跟戴娜在一起，一个给你，一个给孩子，这是这辈子能获得的最好的机会，如果靠你自己，即便是联邦解体，都等不到。”

我挠了挠头，正好点的咖啡上了，借此机会逃避掉这个话题，道：“你就不担心梵朵卜文明吗？一旦打过来，贵族什么的真的还有意义吗？”

法尔莫纳笑着摇头道：“你还是不明白。外部势力不会成为我们的麻烦，因为问题总有办法解决，但是，成为贵族的机会只有一次，我可以你透露一个消息，联邦将在未来的五百年内，始终统治地球。”

五百年？口气真大。

任何政权想要维持统治都不是靠嘴上说的，因为变数无处不在，而且就现在人民的幸福度来看，反抗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法尔莫纳这种话也就是他的一厢情愿，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我其实有一个问题。”我道，“联邦究竟是如何发展那么快的？”法尔莫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喝了口咖啡，缓缓道：“我相信你的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难道真是受了梵朵卜文明帮助？那也太奇怪了吧。

对方可是人类的敌人，又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为……导师？

“很多问题去看它的表面会错综复杂，但是等你能看到内在的时候，永远就只有一个点，那就是利益。我们他们想要的，他们给了我们想要的。敌人永远在内部，不在外面。因为内部的敌人是利益争夺者，他们不会跟我们分享利益。”

利益……

人类创造货币只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建成社会制度，随着产品的多样化和不同的价值观让交换制度变得不再受欢迎，于是就有了货币。

但是人类的货币出了圈子就无效了，所以不可能用钱去跟梵朵卜文明交易，那就是用了其它的东西。

矿物？

科技？

甚至是人类？

所有的东西都有可能，而且交易来的东西也无法去判断是好是坏，说不定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是别人淘汰了几代、十几代的产品，但我们是没有选择的，这种急功近利的做法也只会给未来制造更大的麻烦。

“你不会懂的。”法尔莫纳仿佛有读心术一般看出了我的想法，道：“人类的交易艺术是几万年积累下来的东西，它包含着非常深奥的智慧，我们要用长远的眼光去看每一场交易，而我指的长远，是超过了你所认知的时间范围。你能想象，一千年后的世界吗？”

这是个提问，我只好回答：“不能。”

“但它已经存在了。”法尔莫纳道，“你能否认吗？一千年后，人类会走出太阳系，在其他星系上面进行殖民，人类会枝繁叶茂的开下去，因为命运已经决定了人类的未来。我们无法预知未来，因为是不可控的，但它又存在着，是已知的。你能理解吗？”

我……不能。

“看吧，你不能。因为万物都是矛盾的，我们改变的任何事情，就会有任何事情的反面发生，所以你去担心未来的事情，完全是多此一举，你甚至明天的事情都决定不了，你能决定的，是自己的行为。你所做才是能给你带来意义的，而是等着日出，等着意外。”

“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睡觉吗？”法尔莫纳突然指向窗外。

窗外是飞过的汽车，是行走的路人，一批经过，一批又来，源源不绝。

我摇了摇头。

“因为没人会把生命浪费在睡觉上面，在你梦中度过的时间，是虚无且没有意义的，我们都在跟随时间运动，永不停歇。”

老实说，我已经有点跟不上法尔莫纳的思维，他究竟想表达什么？只是想展示他更高形态的观念？所谓的贵族，就是不睡觉的？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如果你接受我的提议，这一天会来的更早。”

不是吧？！

说那么多，就是想把自己的女儿塞给我？

我到底何德何能啊！

“你考虑一下吧，不用急着给我答案。”

法尔莫纳喝完最后的咖啡，起身准备离开。

与此同时，另外几桌的客人也都纷纷站起来，他们也不装了，干脆就来到我们桌附近警戒周围。

“你可以在这里面转一转，体验一下这里的生活。”法尔莫纳最后留给我一句话。

在世界之塔？

还是算了吧。

没想到他特地喊我来就是让我考虑和戴娜的事情，总觉得怪怪的，这也让我更加想要听一听尤佳的说法，是什么让我如此特殊。

她会知道的。我心中有直觉。

接下来该去哪？

只可惜原本该寄给我的东西都在核爆中被毁灭了，原本我还很期待黑色品质的义体装置会是什么样的，但是……

算了。

我现在没有提升实力的渴望，在一开始听到梵朵卜文明的时候心中也没有真正产生危机感，总觉得跟我没什么关系似的，我的心思反而对亚洲文明的去向更感兴趣，如果可以，我更想去追随同胞的脚步。即便是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

穿越、平行时空、外星文明，包括义体装置，一切都跟做梦似的，会有梦醒的时候吗？

然而并不会，因为我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这就是一个世界，一个充满了危机，又让我不觉得危机的世界。

事情总会有变数的，我虽然没有法尔莫纳的思想层次，但是在我的观念中，一切的既定就是可变，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生具有足够魅力才会让人想要活着，如果不想活，大可死了，在这一点上面，我们有很大的选择权。

死亡之所以会通往极乐世界，因为它简单。

它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事情，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还有什么事情能困扰我们呢？

虽然我也相信灵魂，那是因为赛博世界给了我可能，但是否存在灵魂又没有足够的证据。

我想，永生什么的也没什么意思吧，想活下去的人总想着活不够，活不下去的人总觉得活太够，生命就不能平衡一点吗？非得整什么阶级，搞什么特殊。我想，事情就简简单单的，不去思考明天，不去思考接下来，想要活得轻松又不能获得轻松，人如果生下来就是为了受罪的话，那为什么还出生呢？

人生是一定有意义的，我同意法尔莫纳说的一句话，未来是已知的。

不管我们怎么挣扎，命运都已经被安排好了，看破了总归就是那么点事情，之所以还想活着，是因为有意义。

但这种意义在我眼里和法尔莫纳指的又不一样。

他所谓的意义，是有价值，产生利益。

我的意义，是我觉得值得。

本质上区别不大，毕竟人各有志。

谁都不会妥协，那最后就只有我一人了。

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我不知道，五百年，一千年，时间只是一个运动的过程，最终决定运动项目的是我们自己。

成为贵族不过是给自己上一道枷锁，人上人也好，人下人也罢，最终也逃不过命运。

所以大家都是一样的，但又不平等。

人啊，永远都学不会的。

我能改变这个世界吗？

我也去用核弹炸平这个世界？

一个人永远都只能改变自己，说什么改变他人，说什么改变世界，都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谁又会真正的改变呢？

最终的结果会变好吗？会变差吗？

都不会，事情都是已知的，只不过我们不知道罢了。

人生本来就是一趟很无趣的旅程，关键是做了什么，只有让自己满意，才是真的满意。

当我也选择随波逐流的时候，去听任他人，就意味着我已经失败了。

所以我不会去接受法尔莫纳的提议，因为那不是我想要的，是他们想要的，当不同的命运交织到一起的时候，确实会产生不同的化学反应，但同样带来的是麻烦。

戴娜确实不错，人也好看，更重要是能力强。

光是一个赛博世界，只要我能拥有，那就已经是超越全人类了。

当然，人始终逃不过的东西，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