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代掌门 第五百九十三章 嗔念牢笼下

“不，我们必须结伴而行。”一直隐为众人之首的倪大直言反对。

“如果我们找到雪莲，你先拿，”他指向道侣中的女修宋怀梦，也是在场四人中修为最低者，只有地级二重，“其次是我，再是江枫，最后凌新龙。”他一字一顿地说完，又补充道：“遵守规则对我们每个人都有利，避免不必要的内斗，此处受伤，即便胜利，只有死路一条。”他环顾一周，最后落到江枫身上。

江枫会意，将几枚解去禁制的储物袋中宝物尽数摄出，之前三人的储物袋**有法器十七件，三阶以上符箓十二枚，丹药和杂物若干。

“按方才说的顺序，速战速决，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倪大道，他似乎天生就是队长，更重要的是，众人似乎也都认同。

众人立即围拢上前，快速挑选中意的战利品，江枫也没有怠慢，“玲珑宝光”下，一切真相便只隔薄纱，只是每当他拿在手中，兴起想要放入储物袋的念头，那物事便如泥牛入海，没了踪迹，但江枫也不方便手中拿上一堆杂物，便只挑了一柄“玲珑宝光”下紫光氤氲的法剑在手，也不祭炼，余者均任其随意念收入根本不存在的储物袋。

众人便只道他收纳法器如此之快，凌新龙面上还露出几分佩服的神色。

江枫也不道破，和众人不同，他不是来找冰魄雪莲的，他惦记的反而是那个在暗中窥视众人的冰荒雪女。荒村的变故，以及来时路上的纷乱，明显是它造成的，只是她没有现身，如果眼前四人她找不到可趁之机，那么……

她会不会躲起来？

“那里！”分赃完毕，宋怀梦眺望片刻，便指向了远方一处不大的山坳，“那里似乎有一朵。不，似乎不止一朵。”

“走！”

倪大仰望天穹，暮色正在天际蔓延，而风雪更急，“我们尽快收集四朵，然后根据情况回返还是扎营。尽量不要扎营，此地太危险了。”

众人加快脚步，踏着光滑如镜的冰面，向宋怀梦先前发现的目标疾行。每个人都暗自收敛灵力，将修为内敛，如同潜伏在雪原中等待猎杀的野兽，悄无声息地向冰魄雪莲生长的所在逼近。

这处山坡陡峭异常，近乎垂直，距离谷底足有百丈之深。雪莲也不似刚才宋怀梦估计的有多株，只有一朵，但却是一朵极为少见的并蒂莲，除却见多识广的倪大，众人无不称奇，对于宋怀梦的好运，她的道侣凌新龙更是将欣喜挂在脸上。

“这算一朵吗？”宋怀梦的目光在倪大和江枫之间游移。她的目力极佳，但眼睛却不大，甚至称不上美丽，与俊朗挺拔的凌新龙相比，她显得格外平凡。

“自然算。”倪大凝望那冰魄雪莲片刻，“你去取来便是。”

“我来。”她的道侣凌新龙主动请缨，旁人自然没有人阻止，这一路行来，这对道侣的恩爱有目共睹。

“新龙，还是我来吧，”宋怀梦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出声阻止，“我去采摘，你在上面警戒。”她伸手止住凌新龙的身形，小心的飞掠向下，直到跳到那冰魄雪莲诞出的巨石边缘，那株并蒂莲在寒风中傲然绽放，浓郁的灵气环绕不散，果然是天地孕育的奇珍。

“怀梦，小心！”凌新龙关切地叮嘱，目光却警惕地扫视四周，既防备远处可能出现的危险，也在暗中留意着倪大和江枫的动向。

江枫对此浑不在意。有了之前的经历，这并蒂莲说不定到了他手中又会“入手即化”，倒不如成人之美。为表诚意，他特意后退三步。就在这时，他猛然发现倪大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仿佛被某种力量彻底擦去了一般。

嗯？

环顾四周，只剩下自己和那对道侣，完全感知不到倪大的半点气息，是躲起来了吗？江枫暗自运转灵力，试图沟通识海中的古宝“永恒之塔”，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既然古宝如此懈怠，说明眼下并无危险？

江枫若有所悟，凝神静气，专注观察场中变化。当他再次定睛看去时，凌新龙和宋怀梦的面容竟已大变。虽然依旧穿着青白相间的狐裘道袍，但两人的相貌气质已与先前判若两人。

这是在重现什么场景？

“寒舟，这山坡太陡了！”女子娇媚的声音从陡坡下方远远传来。

“子珏别怕，采了雪莲就上来！”在岸上等待的男修高声安慰道，“别害怕，想想我们拿到此物，便可以托人炼化‘破境丹’，长生大道自然坦途。”

竟是陆寒舟和李子珏，当年冰荒雪女的往事。

“好的，我这就取来。”女子声音中透着雀跃，伸手去摘那雪莲，“这雪莲如此硕大，是不是传说中的‘冰魄雪莲王’？有了此物，丹成的概率高上了不少，可惜还是只能炼制一枚。”

“放心，自然是先给你用。”那男修温柔地说，“倘若你突破此境，寿元又增加不少，如果能锁定美貌，我该有多欢喜。”

“讨厌！就你嘴皮！我哪有你说的那么美！”“快扔上来，我装进玉盒保存！”

“等我上去嘛！”李子珏娇嗔道，“干什么都那么心急。”虽然这么说，却将那雪莲王小心翼翼的夹在玉盒之中，运起灵力抛了上来。

“先别上来！那边还有一朵，顺便采了！”陆寒舟接了玉盒，瞥了一眼，便指了指远处一株在寒风中摇曳的冰魄雪莲。

“好像还没有完全成熟，”李子珏距离雪莲更近，自是看得分明，“而且那里有个洞，感觉怪怪的。”

“只是普通的冰蚀洞而已。给你玉盒。”陆寒舟将放好“冰魄雪莲王”的玉盒再度扔了过去，那玉盒却跌跌撞撞，与李子珏擦肩而过，正好跌落到那洞口附近。

“哎呀，手都冻僵了。快去取来，正好把那株小的也装进去。”

“寒舟，你收好就行，玉盒我储物袋里也有的。这下只能去捡回来了。”李子珏不疑有他，轻盈地掠向那株雪莲，伸手去摘那未熟的雪莲，然而变故陡生，那雪莲之下，忽然涌出一团白雾，一道猩红丝线从中急速穿出，直取她的手腕。

李子珏身形急闪，同时手中灵力向那玉盒摄去，那玉盒却仿佛一处泥潭，投放的灵力瞬间没入其中，没了踪迹。她赶紧再试，那红线却趁机欺身而来，只在数息间，便将她捆了结实，失去了平衡，一头栽进冰洞之中。

停在山坡上的陆寒舟凝望了数息，便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盒，仔细查看，那里赫然放着一株硕大的雪莲，正是刚刚采摘的“冰魄雪莲王”。

“子珏，长生之路终究只能独行。”他低声自语，目光冰冷，“这里雪景绝美，是个长眠的好地方。”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山下狂奔而去。

“这便是你想让我看到的？”

江枫冷喝一声，再度向前踏出一步，眼前景象顿时如水中倒影般扭曲变幻，待重新凝实之时，却见倪大正立于三丈开外，而那对道侣正并肩而立，手中仍捧着那株灵气氤氲的并蒂雪莲，不舍放入玉盒仔细端详。

“稍等我片刻。”江枫见几人尚有欣赏之意，便交代几人等待他数息，急掠下山坡，找到原来并蒂莲所生位置，再向前急掠数步，便是方才幻境中冰蚀洞的所在，抵近一看，却与山坡上所见完全不同。

“只是一个只容至多两人侧卧的石臼坑罢了，深浅最多数丈，不至于身陨，似乎也没有妖兽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当然，岁月流逝，可能与当年有些不同。”江枫信手一摄，便有一枚粗糙的玉盒从碎石堆中钻出，入手想要打开，却有禁制在，“无痕之手”快速祭炼，那玉盒应声而开，却有一枚干枯的雪莲花，像是存放了多年，但打开时，竟仍然能全须全尾。

嗯？

江枫略有差异，玉盒的确能保存药草和药效，但经历了如此悠长的岁月，他心中思忖元楚收取冰荒雪女的时间，那时雪女已经成长为一名古妖级存在……如此看来，这玉盒的保存效果似乎过于长久了，但这玉盒……的确有些年月了。

或许是有人定期放进去的……将疑惑暂压心底，江枫身形如电折返山坡，三人已等待片刻，趁这间隙，宋怀梦已经找到了下一个雪莲生长的地点。

玉盒倒是没消失，江枫难得获得一物，便暗自将其塞入袖中，未展示给众人。紧随其余三人，直奔下一个地点。此时，山谷中劲风四起，如鬼啸般卷曳着不少冰砂，刮在脸上仿若刀割一般。

“快走！”

倪大扔出四道符箓，这些看似品阶不高的符箓在空中绽开淡青色的光晕，虽光芒黯弱却恰到好处地为每人撑开灵力屏障。冰砂击在光幕之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但再不能阻碍众人分毫。

新的地点位于寒池的另一处隐秘角落，若仔细观察，会发现这里更像是一座被湖水环抱的小岛，只是并未与岸边完全隔绝，而是通过几座更小的礁岛与之相连。

冰魄雪莲就生长在这座荒芜小岛的边缘地带，半透明的花瓣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淡淡的灵光，虽然不及先前的并蒂莲，但已然成熟，正是采摘的良机。

“让我来吧。”

倪大沉声道，他没有犹豫，按照次序，这株雪莲属于他。他快步上前，手中多了一柄通体莹白的药锄，可见是有备而来，不想损失一点冰魄雪莲的药性。江枫细细观看，觉得他的动作甚是纯熟，“分相术”暗自扫过去，却未看出究竟，想来有些隐藏法相的手段。

站在罡风肆虐的小岛上，江枫忽然感到体内血气微微翻涌，似乎正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向外逸散。这地方确实有些古怪，但碍于其他人在场，他不便祭出“觉生血袍”护体。就在这时，怀中的古宝“永恒之塔”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颤动，不似警示，倒更像是某种提醒。

“我决定放弃了。”江枫沉吟片刻后突然说道。

“什么？”凌新龙闻言一愣，眉头不自觉地皱起，“现在放弃太可惜了，我们还有时间再找下一株。”他下意识地望向了在岛上最高处张望的道侣宋怀梦，此刻虽然光线已经开始黯淡，但他知道以宋怀梦的目力，必然能找到下一个目标，当然，如果江枫放弃，那么下一朵便轮到自己来取，此行二人的目的就能快速达到，而接下来的旅程……表面看会更安全，因为能在天彻底黑之前回到山腰，至少比留在这里安全，但转念一想，队伍之中只有自己和宋怀梦，仅剩的倪大便无人制衡……他心中多少有点忧虑。自己的确能保证不落下风，但宋怀梦却不擅长斗法，也许会拖后腿或者被对方制住来要挟我……

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有什么脏东西凑了上来，便忽然警觉，右手不由得按住了左腕上的一串金黄念珠，只觉得一阵温润传来，那诡异的感觉便陡然消失了。

好险。

在此间心生嗔念实属大戒，还好师叔曾经探过这里，给自己留了这清除邪念的念珠，悄悄瞥了一眼，那十三枚如今已有九枚变色，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寒气，心道留给自己犯错的机会不多了。

他正要上前劝说江枫不要冒险，却听倪大直言道，“那你小心便是。”随后身形一闪，便第一个飞向宋怀梦，凌新龙见状只得对江枫抱拳示意，随即催动灵力追了上去。没了江枫这个平衡点，他更担心倪大会对宋怀梦不利。寒风卷起他的道袍，在渐浓的暮色中划出一道仓促的弧线。

江枫独自留下，他没去寻冰魄雪莲，而是一边沿着岛屿边缘疾行，一边体味着识海中古宝的变化，直到古宝“永恒之塔”的颤动达到最大。

这里有一处看起来并不那么厚重的坚冰，颜色较浅，大约有两尺见方，刚好能容一人通过。左右徘徊数息，见附近没有其他不同，江枫便寻了块斗大砾石，没有动用灵力，仅凭肉身力量将石块砸向冰面。

“噗通！”

那薄冰吃力，陡然破碎，溅起朵朵水花。江枫没有犹豫，纵身跃入冰窟。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但很快又转为诡异的温润。幽暗的水下没有光源，唯有一缕微光如游鱼般在他身边徘徊，像是在指引方向。

“我似乎没用避水符。”江枫忽然意识到不妥之处，便突然呛了一口水，他赶紧摒除掉那“一切均不可作伪”的执念，呼吸竟奇迹般地顺畅起来，仿佛仍在陆上一般。他甚至能闻到水中飘散的水草腥味。

荒谬，但存在即合理。

尾随那引路微光，大约下潜了约十几丈，便见到一个尽数由石头堆砌的小屋，上面并没有多少泥尘堆积，像是有人偶尔清扫过，江枫稳住身形，沿着那微光的指引，推开不算沉重的石门，便进了小屋。

石屋上只有一床一案。案头摆放着几件品阶低劣的法器，一枚丹瓶，而那床上则空空如也。江枫随意的转了转，并没有动任何摆设，便退了几步，见那引路的微光还在屋外徘徊，便动用些许灵力，将那似有惧意的微光拖曳进来。

那缕微光入室后，先是怯生生地在案几上方盘旋，最后落在一块半旧的璞玉腰带上。这腰带做工甚是粗糙，却被人摩挲得温润透亮。微光在腰带上停留片刻，又飘向空荡的床榻。

眨眼间，床上竟凭空多出一人。那人裹着白狐裘道袍，病仄仄的面色极为惨白，像是受了重伤，不是先前见过的陆寒舟又能是谁？

这个时候，身后传来“咔”的一声，石门忽然合上，那原本沉睡的修士，忽然坐了起来，仿若一名被噩梦惊醒之人，他枯瘦如柴的右手灵光乍现，将那案头的丹瓶摄起，倏忽间便有一枚血红丹丸凌空而立。

“丹已成！”他僵硬的面容扭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眼中却满是痛苦。

“但你没有吃下便被她抓了来，是么？”江枫冷笑，他已然看破这幻境，“别演了，李子珏。你根本没被妖兽所害，那根红线是你自己设下的考验，用来试探陆寒舟的忠诚，不是么？”

陆寒舟的身体瞬间僵直，任凭那悬浮丹丸坠落，碎成一地齑粉，整个空间开始剧烈震颤，江枫迅速从案几上抄起一杆长枪，将其深深插入地面。在那饱经岁月侵蚀的长枪崩坏前，他勉强稳住身形。待震动平息，陆寒舟已消失不见，整间石屋再次恢复寂寥空旷，就好似自己刚来时的模样。

“你诓骗世人，只将你的悲惨呈现，但却没有说你对道侣陆寒舟的考验，须知世上人心，最经不起的，便是考验。”

“倪大本身就是你操纵的傀儡吧？”江枫扔出了之前找到的玉盒，“一个你用来吸引众人来此地的傀儡，只为测试每一个人心，倘若生出嗔念，便中了你的术。”

“而你，还尝试构建迷梦，将这玉盒放入冰魄雪莲，幻想成陆寒舟当初没有欺骗自己的模样。”

石屋再次天旋地转，待江枫站稳时，已回到冰原小岛之上，一位白衣女子凌空而立，衣袂翻飞如雪。她周身灵力甚是紊乱，显然是被道破玄机后道心受损。那缕引路微光从冰窟中飞出，化作一只灵蝶，艰难地抵抗着罡风落在女子肩头。

“陆寒舟选择长生大道，但丹成那一刻，你没看见他脸上的痛苦吗？”江枫指向那只灵蝶，“这灵蝶就是他的残魂所化，你当真认不出来？”

“我恨……”冰荒雪女纤长的手指化作利爪，却在触及灵蝶的瞬间停住。晶莹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郁结成冰。

“恨自己的爱情敌不过长生？”江枫向前几步，“那璞玉腰带是定情信物吧？区区一阶下品法器，他若真无情，早该丢弃。你杀他时，从他储物袋中翻出此物，难道还不明白？”

“那也许只是他的羞愧。”冰荒雪女的声音呜咽。

“所有的一切，都是自欺欺人！”江枫摇头，“你的恨，其实是对他的不舍。大仇得报，但还陷入嗔念之中无法自拔。你早已自由，只是不肯走出这片雪。”

整座雪山开始剧烈震动，冰棱从峰顶簌簌坠落。江枫摄起已经悄然用“无痕之手”祭炼的法剑，趁着它还未从手中消散，只用了三成力道，便将法剑轻轻送入道心破碎，行将崩散的雪女后心。

“这一剑，了却你们的恩怨。”江枫的声音混在风雪中，“愿你从此自由，脱离这嗔念结成的牢笼。”

梦境如镜面般破碎。

当江枫再度内视识海，发现其中多了一枚奇异的光球。光球由两粒相互缠绕的小球组成，如同纠缠的命运。睁开眼时，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黝黑的水手们在甲板上忙碌，雪山早已消失不见，唯有炽热包裹着他裸露的古铜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