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之云 第108章 腐蚀

仔细回忆了下，他记得周大哥家里的儿子是念字的，印象里平日说话也很清晰，偶尔去串门给人的感觉也挺孝顺。

而且周大哥老伴走的早，一人拉扯独子到大，怎么会闹出这么大别扭，就想要开口融冰。

“这是怎么了？值当周大哥生如此大的气？”

被王铁竹称为周大哥的老伯，脸上的皱纹不自主抖了抖。

“前段时间，我是打算休息了。

“结果顶替我那位新来的路上碰到遇到了些事情，马惊了，人也惊了，赶上局子里活多，人手吃紧。

“当时九东家一看时间不对，立马派人喊我去看看，去了，人没什么事，就是拉车的马跑了一匹，剩下的一批匹也拉不动那一车货。”

“这我知道啊，回来的时候都忙的差不多了，还是我去接应的呢，这跟你家小子也没啥关系啊？”

王铁竹说到这，突然想起来那批货后来是他和周大哥一起去送的，是往李府去的。

他们二人到门口的时候，看到李府的门前就已经停了不止一辆马车。

他们是最后一辆，当时府上长工们往里运的时候，周大哥还说他得亲自去一趟，以防万一，得解释清楚。

他记得最后出来的时候，周大哥确实脸色不太好，他以为是和府上的人闹得不愉快了，也没多想，难不成和这有关系？

“是周大哥进李府的时候发生了啥？”

“我去府上的时候，正撞见他在训斥长工，讲话极其难听。

“我想着是不是因为晚点，耽误了别人事情，就问了等在一旁的车夫，谁知道根本不是。

“而是长工在搬货的时候腿软，不小心将手中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我见那人身上都是泥，一旁的东西却十分干净，就知道根本不是故意的。

“那长工想要解释，就给他一巴掌打到了脸上，说什么不过区区一个下人，竟然敢反驳他说的话。

“我气不过就走过去给了他两个巴掌。

“说若他要瞧不起这些靠双手吃饭的，先瞧不起我好了。”

“老头子我这么多年供他识字念书，是要他斜着眼睛看人的？

“想我周家到我这一代虽然没什么出息，但也从来不靠踩着别人过活。”

“这...”王铁竹没有接话，也没有再尝试去劝导。

衡天这地方，之所以给外人叫希望之城，是因为只要在城中，无论是修炼者，还是普通人，不管是掌柜的还是掏粪的。

各行各业，反正都是过日子的，谁也没比谁高贵，大家潜意识里一视同仁，没有高低贵贱，只有职责和道义。

无论是谁，只要肯踏踏实实做事，就都能被大家接受，得到尊重，这才是希望二字的所在。

只可惜，那已经是从前了，他敬佩周大哥不假，但如果设身处地，他大概只会同其他车夫一样，什么都不做。

衡天城，早已不是以前的衡天城了。

行路的第四天，临近中午，衡天城的城墙从道路尽头延伸而出，王铁竹在前，周老伯在后，两辆马车速度放缓靠近城门，排在进城的队列最后方，等待审查。

待马车停下，月睁开双眼，探头出去，看向城门方向，轻声念着：“勿相害，莫忌心。”随即问周老伯：

“老伯，这牌子以前是没有的吧？”

齐平安闻言也伸头看去，发觉果然有一块牌子搁在城门外的草地上，看起来有些陈旧，字迹模糊，还从中间裂成了两块。

周老伯不屑朝一旁吐了口唾沫：“呸，以前哪需要块破牌子。

“这也不知道是谁摆在这儿的，反正没几天给劈成两半了， 大约莫是学府当年那批会写字的书生做的，不过那也是最后一批了。”

“城卫不管吗？”齐平安好奇，这就在大门旁边的玩意，分明随手就能处理的事情。

周老伯冷笑两声：“城卫？我看叫土匪还差不多，尽是些不干人事的畜生。

“行了，你俩也别多看，最近城里查得严，一会儿轮到这儿的时候，你俩就说是九东家的远房亲戚前来投奔的。

“不会有啥问题，顶多被嘲讽两句，你们两位稍忍耐一下。

“我观你们也不像普通人，多半是有本事在身上的，回头找机会讨要回来就行了。”

听了老伯的话，月将头缩了回来，齐平安也在客厢坐好，心想这老伯是一点不避讳。

不过他倒也不至于被别人嘲讽两句就取别人性命。

且不说只是老伯一面之词，就算真的是无恶不作的混球，也得等此行的事情有了结果后，调查清楚在动手也不迟。

反正他现在已经得罪了不少人了，多一个少一个也没太大区别。

只是....若土壤本身已遭腐蚀，就算他将这酸毒的恶果取走，新结的果实又会是香甜的吗？

泊水尚且无根，衡天又岂敢溯源？

他有多少实力去践行心中的善？而这份善，在他获取实力的途中，又能留下多少呢？

齐平安在想事情，坐在齐平安对面的月却是在安静的看着齐平安，直到齐平安注意到，才缓缓开口。“我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这在离开边境的时候，我就确信了。”

齐平安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边境和玉玲交界的那个沼泽，实际上在行走过中，对元气的压制是一个逐渐减小的状态，不是一蹴而就的。

连他都能适应，月却在离开后出现了短暂的元气失控。

他当时没说，是因为两人相处氛围虽还算融洽，但相互间并不清楚底细，有防备也是正常的。

“那更像是个告别，对吧。”齐平安面露微笑。

月轻轻颔首：“我也有着不愿意提及的过去，虽然早已经释怀，但真的面对，还是会不知所措。

“我很庆幸来到此地的时候，身边陪着的人是你，等这趟旅途结束后，我会将一切都道出，给你一个交代。”

齐平安想要拒绝，但沉默片刻后，还是答应：“好，我等你。”

“若我能活下来的话。”月笑了笑，在心中暗暗想着。

马车缓缓前进，抵达城门处，一胖一瘦两名城卫走来。

瘦的率先开口问话：“干嘛呢？”胖的则围着马车检查。

“货局走货。”王铁竹看着面前这瘦子，肠子里直泛恶心，但面子上却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走货？从哪来的，往哪去的，货里面都是什么啊？”瘦子说话的时候，眼睛就在车上的货物堆里瞄来瞄去的。

“走的什么和你有关系？”王铁竹眉头皱起。

“呦呵！还挺能耐，不配合审查是吧。”瘦子说着，将腰间挂着的刀鞘拍的当当响。

“城里的货局走货，都是有城主红印批准的。”王铁竹说着从衣服里，把证明货局人员的标牌拿了出来。

“你说巧了不是，我们在这儿严查，你猜是谁下的令？啊？”说着，一下把王铁竹手打开：“少他娘给老子在这儿磨磨唧唧的。”

王铁竹脑门青筋暴起，从马车上站起，背对太阳，壮硕的身影将瘦城卫整个人遮挡住。

“你，你，你想干什么当心我给你关进去饿个的十天八天的，看你还硬气不硬气。”

瘦城卫不自觉后退两步，说话间已经将刀抽了出来，胖城卫这时候也来到他身边，唯唯诺诺劝阻：“我看，内个，要不算了吧。”

“去！”瘦城卫瞪了胖城卫一眼：“少在这碍眼，上头说的什么？啊？仔细审查每一个进城的。

“他们这一大车货物，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危险物品，必须得仔仔细细检查清楚了，出了事情你负责？”

“货局不是不归咱们管。”胖城卫将脸扭到一边，声音很小的嘟囔了一句。

这时候，驱车在后的周老伯见情况不对，跳下马车，走了过去，月和齐平安也下车，跟在后面。

“两位？这可是九东家的货，要不要查你们可想清楚了。”周老伯语气冷漠的提醒了一句。

瘦城卫切了一声，将刀收起，让开位置，王铁竹走到被打飞的人员标牌前，将之捡了起来。

“这俩人是谁？难不成也是九东家的货物？”

“这两位是九东家的远房亲戚，前来寻亲。”周老伯没让齐平安二人开口，预先说好的话也做了变更。

“寻亲？”瘦城卫上下打量着两人，在看到带着面具的月的时候，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呸！什么狗屁寻亲。

“我怎么没听过十分未满，九分全完的九东家有什么远房亲戚。

“依我看，就是俩臭要饭的要到衡天来了。

“少废话，面具摘了，脸都不敢露，还想进城？”

月的身边温度逐渐降低，杀意开始渐渐浓郁。

齐平安体内的元气也开始流动，开始思考起如果将这城卫直接弄死，把事情闹到城主府在做商谈，会有什么结果。

还是说这城市所展现出来的脸就已经如此肮脏，是否还有继续进城的必要。

“啪！”极其响亮的一声，出乎人意料，月和齐平安还没动手，周老伯直接给了瘦城卫一个耳光。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九东家用来自嘲的话是让你拿来侮辱的？

“手里有点权力就忘乎所以到连眼睛都闭上了？”

“你敢打...”瘦城卫捂着被掴出红引子的脸，刚想喊人就被胖城卫拦了下来，小声的在其耳边说了些什么，只可惜这对齐平安而言，并没有什么作用。

“这老爷子不是一般人，他家儿子是李老爷亲聘的掌笔。”

将嘴里的血吐出，瘦城卫撂下两句狠话就和胖城卫二人悻悻的离开了。

周老伯对齐平安二人表达了歉意，四人重回马车，朝城中行驶，月在上车后，就一直沉默，直到远离城门，伴随着一声轻叹，开口道：

“泊水不单是第二个涌泉。”

“什么？”齐平安心中一惊。

“它还是成功的那个。”月将后半句话说出。

齐平安有些无奈，月总是能平静的说出让人不平静的话。

“好吧，无论怎样，我们都已经离开泊水了。”

齐平安知道月想说的，可能是衡天原本也是第二涌泉，只不过是失败的那个，但他没想到一向直来直去的月，在提及衡天城的时候，也会如此。马车进城后，王铁竹就和他们分别，周老伯将两人一路送到货局外，就也离开了。

齐平安和月从马车上下来，看到有人早已在旁等候，恭敬的请二人前往里堂做客。

进入里堂，上位已安坐有人，显然早就等候在此。

不过出乎齐平安意料的是，一般情况下，主位坐都的是家中的男主人，可这里的男主人倒是坐在了副位，主位上反而是空的。

“两位快请坐，不知一路上可还顺利？”

齐平安和月有些茫然的坐下，不知道这是闹得哪一出？

齐平安疑惑，难道是灵瑜舒长老没给路费？

“还算顺利，请问您就是九东家？”

“不是。”男主人笑了笑：“那是我夫人，她那里有点事情脱不开身，耽误两位时间了。”

“没关系的，我们也没什么急事。”

齐平安心说九东家是对女主人的称呼？

有些怪，这家男主人的身上明明有着最少天元中阶往上的修为，难不成是因为女主人修为更甚？

他正想着，从门外快步走来一人，身上感觉不到元气波动。

齐平安扭头看去，瞬间心中一震，无需提醒，他知道了来人一定是九东家，同时也清楚了为什么会被叫做九东家了。

迎面而来的是位女子，且身材，皮肤，体态，气质，都到达顶点，在他所见过的女人中无人能出其右。

任何人见到都只会从心底由衷的升出两个字来形容，完美。

但这份完美的背后，却有着一项身为女子最为致命的缺陷，样貌。

一道极其狰狞的刀疤，从左眉一路横穿到右侧颈下，将这份完美撕扯得体无完肤。

“十分未满，九分全完的九东家。”齐平安心里想起了城卫所说的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