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之云 第120章 黑弓

潮湿阴暗的地洞中，时间不停流逝。

半个时辰过去，慕落桦的身影出现在洞口，身上衣服已经出现了多处黄黑的破洞。

在其身后，跟着伤势轻重不一的村民。他快速的在洞内扫了一眼，只看到了寒清霜和一些零散蜷缩在角落的村民，松子不知去了哪里。

没有过多停留，嘱咐还有力气的看住洞口后就又立马离开了。

一个时辰过去，慕落桦的身影第二次出现在洞口，衣服已经烂成了摆设，头发眉毛也都尽数消失。

慕落桦进来后，在洞内快速扫了一圈，轻叹口气，依旧如上次一般，简单安置后就准备接着出去寻人，谁知刚出洞口就被人迎面撞了个满怀，他一低头，就看到寒清莹一脸急迫的喘气。

“慕，慕叔，山上的寺庙，我娘在那里，快去救......”还没等她话说完，慕落桦已经不见了踪影。

“怎么没想到呢，你怎么能没想到呢？

“楠石，等着，我现在就去救你！”

火，愤怒好似要净化一切的火焰，映在女孩的眼瞳中，扭曲着，无情的将她那仅有的剥夺，只剩相依的温存，和深琢心底的烙印，刺痛着，永世，难以忘怀。

枝叶摩擦的沙沙声响起，用作遮掩路口的草团被人移开，露出站在后方的青年。

青年呆立在原地，看着等待在洞口前，牵着寒清霜手的寒清莹，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胸口的哽咽，使他无法发出声音，低着头，走进了洞中。

身后，一个个年纪大小不一的孩子静默着从姐妹二人身边走过，没人有勇气抬头。

直至末尾，在大孩子的帮扶下，满身伤口的慕落桦，出现，面对姐妹二人殷切的目光，却也只能给出一句：“对不起。”

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寒清莹才控制住身体，没有瘫软在地上，她将头高高的扬起，却也无法阻止眼泪从脸颊滑落。

和她一起守在旁边寒清霜表情僵硬，像有所察觉般，扭头看向远处的山上。

在那里，一直以来散发温暖光芒将她包裹的太阳消失了，她胸膛中那布满裂痕的内心，一点点暴露出了出来。

就像是回应般，一簇簇火苗从她身边破土而出。

后山，一位身穿甲胄的从寺庙里走出，对着前方禀报着什么。

“报，已遵从首领吩咐，将那女子尸身安葬。”

在他面前的，是一尊倒塌的石制神像，神像断面上坐着一人，从甲胄上的纹饰来看，和松子记忆里首领的纹样如出一辙。

不过此时的首领没有逼人的态势，那醒目的巨弓和腰间的佩刀连同头盔一起被工整的摆放在身边。

头盔下是一位五官坚毅中带着一些狂傲的女性，长发束起于脑后，两缕发髻垂于脸侧，正在认真擦拭着什么，面对前来报告的手下只是嗯了一声。

似乎还有所求，兵士模样的人依旧站在原地，并没有离去。

首领对此，只是抬了下眼，无动于衷。

“又出什么事情吗？”

另一个粗犷的声音从旁响起，来人四十上下，身材雄伟，皮肤黝黑，光头，脸上带着不少细小的伤疤。

“禀岩副手，没什么事情。”

“那就好，下去吧。”

在前来禀告的手下离去后，岩副手视线越过其离去的背影，停在那寺院中的墓碑上，随意的说着：“我记得黑弓大人以前，可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被称作黑弓的首领将腿上擦拭的东西翻了个面：

“野狗这种东西，只要是为了活着，什么肮脏卑鄙的东西都能往肚子里咽，不过一但被人训成了家犬，那多少还是会有些不一样的。”

“啊~啊。”岩副手抓了抓光头：“大人又在说这些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黑弓轻瞥了一眼岩副手，没有多说什么，转而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派人跟上去了要现在下令启程吗？”

“再等等。”

“那要趁现在让部下们在山上挖防火带吗？再晚怕是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该说是正好才对，跟那些人作战，就算填进去再多性命也无济于事。”

“唉，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岩副手摇头叹气：“黑弓大人在定山面前说的那些话果然是假的。”

黑弓轻笑两声：“当年西沙国势力何等昌盛，即使东西一统这种无人敢想的大业都近见眼前。

“却依旧在南北壁垒被强行打通后，短短不过五年时间便被北境修士将都城攻破。

“破城当天，都城之上下内无一人存活，直至今日，都只如散沙一片，无人敢提复国二字。”

“血屠之夜吗？”岩副手耸了耸脖子：“呦~真让人害怕，幸好我后来调到东线去了。”

“在北线和我御敌的时候，也未见你如现在般矫情。”

“这...咳，这不大人刚说的，人都是会变的吗。”

“哼。”黑弓轻哼一声，显然是对岩副手最开始那装傻充愣一样的回答有些不屑，但她没有多计较。“话虽如此，但跟那些慵鬼说抵御修士进攻什么的，倒也不全是假的。”

“啊？不是吧！我以为你只是想找个由头脱离那地方，难不成你真想和那些血屠夫们再打一仗啊？

“我可是真的会跑的。

“头两年的还勉强说的过去，两年过后来的那都是什么啊，就称不上是人，根本就是长着人模样的地妖。”

“即使是神。”黑弓打断岩副手的话：“也一样会陨落。

“只是有别于我们这里对于稀士，人，地，天，三阶段的晋升。

“那些人则突破了天的隔阂，达到了更高的层次。

“鬼神境，何等狂妄的称呼！

“而迈入鬼神境之前的三凡境，则对应我们这里的人地天三阶段。”

“这些个说法我也听过，只是.....即使知道，又能有什么用。

驼力沙近数百年来都未曾闻有人突破天阶，只有传闻中遥远的初代皇室中人曾抵达过更高的层次，却也没能在去世前流传些什么。

“大人难道有什么方法不成？”

“血屠之夜不久之后，我曾回去过一次皇宫遗址的地下陵寝。

“不出所料其中有价值的东西早已被洗劫一空，柱子表面涂刷的金粉也都被尽数刮削干净。

“当然这也不是我此行的目的，我所感兴趣的其实是那些雕刻在岩石上的壁画。

“在我托人仔细译读后，除了死去之人的生平经历这些没用的东西外，最重要的壁画只有一副。

“其上的内容也十分简单——不要试图穿过北方的密林，否则会有灾难降临这片土地。

“那壁画上所画的密林，指代的应该就是我们现在熟知的南北壁垒。”

“这......”岩副手脸上有着止不住的震惊：“家喻户晓的各种传说来源竟然是一块石板？”

“相当讽刺是吧？

“驼力沙的人们恐惧了千百年的劫难背后，真相不过是另一群和我们有着相同面貌的人。

“和你一样，我在知道到所谓的真相不过如此之后，就想将整个壁画毁掉。

“但在我真的动手之后却无意中发现那碎裂的壁画之中，竟然还藏有另外一块壁画。

“这些是我此行的真实目的所在，那上面的内容是，只有得到这片天地祝福的人，才能突破隔阂。

“至于在哪能寻找到祝福，上面则只有一句话——隔阂所在之处，亦是突破隔阂的希望之处。”

说到这里，黑弓毫无征兆的扭头看向山下的某个地方，起身，将那已经擦拭干净的义肢装在缺失的左臂之上，嘴角露出笑容。

崎岖的山路上，受伤的村民在前，寒清莹拉着寒清霜跟慕落桦一起在队伍的后方，并和队伍隔了一段距离。

前不久，从寺庙逃出来的慕落桦在见到寒清霜周围冒出地火的时候，就知道要遭。

如此大量的地火聚集在一处，剧烈的元气波动绝对会被那个女人察觉到，于是他决定即刻启程远离这里。

回到现在，即使已经启程走了有一段不短的路程了，可他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每次回头的时候，都能看到远处零星的光点不断朝这里逼近。

他心知这是因为寒清霜的缘故，可抛下着刚失去母亲的姐妹二人这种事他绝对做不到。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焦黑的夜空之下，无声的霹雳抽打天边，不安的大地之上，狂躁的热浪一**冲刷。

“吁。”

山间岔路，黑弓后拉缰绳将马停下，对着前方的慕落桦说道：“又见面了。”

看着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黑弓，慕落桦双目盈血，心底的冲动让他想要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哪怕最终只能在其身上啃下一块肉来，也好过现在这般。

可脑海中的责任和理智却束缚着他的四肢，让他不得不冷静下来寻找眼下之境的解决办法。

“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应该清楚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说着，黑弓看了寒清霜一眼，继续道：“一个人，还是一群人，这已经是我目前能给出最好的条件，是时候作出选择了。”

“我.......怎么肯定你会遵守约定？”

黑弓有些无语的笑了笑：“你没法肯定。”

慕落桦双拳攥紧，几乎要将牙咬碎。

与此同时，前方的队伍里来了一人，是山上寺庙里的青年，他来此是想要看看到底出了什么情况，是不是走错了，怎么没有跟上。

可在目睹局势的瞬间，心里就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没有多言，静静的挡在了姐妹二人身前。

看出了慕落桦的纠结，一直在旁没有说话的寒清莹闭上了双眼，再度睁开后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紧了紧握着寒清霜的手，扭头看着她。

“我会陪着你的。”无论寒清霜如何决定，她都支持。

寒清霜点了点头，根本无需过多的赘述，姐妹二人的心意是相通的。

就在寒清霜准备拉着寒清走出去的时候，山路旁的林子里传出了响动，紧接着两个穿着异服的身影，就这么从树木后的阴影后爬了出来。两人在出现后先是左右看了看，随后直勾勾的盯着寒清霜，开始用别于驼力沙的语言交谈，双目中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神色间完全当其他人不存在。

在与两人对视的瞬间，寒清霜不自觉的后退两步，双腿有些失力。

不同于母亲萧楠石的明媚柔和，慕落桦的幽深畏惧。

蛮横的紫黑色火焰踞满了这两个修士体内的每一个缝隙，并无时无刻不在剧烈跳动，光影交错之下，远远看去就好似似褪去皮肉的头骨，张开大嘴想要将她吞噬。

对于这两人所用北境的言语，慕落桦和黑弓两个人因为各自经历的原因，多少都会些，但此时此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两人，却都默契的选择的闭嘴，静静观望事态发展。

“这就是边境？和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啊。”

“怎么，你要不去问问那边站着的？”

“算了吧，这些蛮夷又听不懂我们讲话，问也是白问。

“不说这些了，时间紧迫，等其他人来了可就不好办了，你实力恢复怎么样了？”

“到不了原来的水准，但怎么说也适应了小半年，七七八八还是有的，在这沙子地里横着走不成问题。”

“好，那我负责左边拿弓的，你负责右边秃头的，速战速决，注意别让那女孩跑了。”

说完，就朝着黑弓冲了过去，没有丝毫的犹豫，而在其动身的同一时间，另一人也朝着寒清霜的方向冲了过去。

面对突如其来一变在变的局势，慕落桦早已心力憔悴，一手拽着青年一手揽着姐妹二人，将之尽数拉到身后，喊了一声快跑之后迎着来人冲了上去。

另一侧的黑弓则早已翻身下马，取出腰间佩刀，摆好了架势。

就在三方即将开始交战的霎那，一股剧烈的震动逼的在场所有人不得不停下，谨慎防备的同时观察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寒清霜只是尝试着想要如往常般感受，却立刻被巨大的惶恐填满了心头。

风儿停止了诉说，空气中弥漫着愤怒，周遭的一切都安静的可怕。

在某个瞬间，一声狂怒的嚎叫在整个蛫林上空炸响，将这一切彻底打破。

大地哭泣，山脉悲鸣，洪水和熔岩齐舞，地火和天雷共鸣。

于此同时，慕落桦等人面前的地面上先是出现细小的微纹，紧接着在地火拱恿下于呼吸间形成巨大的裂隙，并持续朝着断层发展。

在黑弓和两位修士回过神想要冲过来的时候，巨大的火焰从裂隙中喷涌而出，形成火墙将其阻断。

见此，慕落桦取出项链当作信物，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回来前分散在各地的商队位置告诉青年后，带着姐妹二人从岔路的另一边离开了。

之后的三年里，慕落桦带着姐妹二人不断地流亡逃窜，一边躲避战乱，一边躲避北境修士的追击。

但随着东沙一位位地龙被拔牙抽骨，或主动或被动的选择了臣服后，留给着三人能够辗转的空间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最终，在一截断崖之上，寒清霜亲眼目睹了慕落桦的死亡，她用笨拙拗口的声音对着寒清莹祈求：“别..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