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梧成荫 第11章 栗子胡同

启程前的这些日子，苏老太太每天都把柚柠叫到身边，她令彩云将卧房里圆角柜中的一个匣子取出来，里面保存的全都是冬楼这些年所写的信，每封信都写的很长，记录的是江家一段时间内发生的琐事。

信中所提及江府里每一个人的脾气秉性，以及当时发生的事情，她都逐句与柚柠分析，又教她应该如何应对。

渐渐的，从苏蓉芝死后的这些年，江家的情形，和大多数人的性情，她已经了解了个大概。

燕川距京城慢走不过一日的路程，要带走的一应物事已经差不多都提前送到了栗子胡同，苏大老爷夫妇与江承然兄妹二人轻装简行，只带了随身应用之物。

西院所有人都出来送行，在大门口站成了两排，柚柠的怀里抱着雪团，只是轻轻浅浅的微笑着，西院的几个庶女都与她告别，又说了不少祝福的话。

苏梦珍的脸色不太好看，她惦记着柚柠房里的东西，前天晚上借故过来说话，这才发现屋子已经搬空，原先的拔步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普通的木床，更别提什么家具和羊毛地毯。

苏梦洁脸色要更难看一些，像是刚死了丈夫的怨妇，柚柠听说知府冯大人的夫人并没看上她，而是想要为庶子求娶苏晋的庶女苏纤芜。

天光渐亮，马车开始缓缓前行，苏老夫人闭着眼睛补觉，柚柠的目光似在欣赏沿途的风景，只是交握在一起的指尖有些发白。

马车行到栗子胡同的时候，天已经黑透，院子里铺的是青石板路，柚柠住进了正院的东侧，房里的布局装饰与她在燕川时所住的屋子一模一样。一众人各自在房里简单的用了些粥饭，便早早的歇下了。

次日早起，柚柠觉得清爽了不少，用罢早膳后，她抱着雪团坐在窗边，透过敞开的窗子去看天边淡淡的云，有几只鸟儿飞上枝头，叽叽喳喳叫的欢快。

召冬端着果子从外面进来，声音轻快：“姑娘，这儿可比咱们住的老宅气派多了。”

一朵雪白绵厚的云慢慢飘了过来，柚柠的心里莫名就涌起失落，不知是因为白云遮挡住了阳光，还是她即将要回到江家。

亦兰心细，打量着柚柠的神色，笑道：“姑娘换身儿衣裳吧，老夫人让人传话，说请了京城里有名的裁缝，过来给您和少爷做新衣裳。”

柚柠含笑道：“春天才做的衣裳，穿都穿不过来，这还要做呢。”

亦兰在柜子里取了件颜色鲜艳的薄衫：“姑娘这么好看，可别总穿那些素色的衣裳，说起来咱们还是沾了您的光呢，老夫人说给府里的下人们也都做几件新衣裳。”

柚柠被她的语气逗的笑眯了眼，由着她给自己换了衣裙，又簪了两朵珠花。

量衣裳的曹娘子见到柚柠，一时惊为天人，当听说她是易山居士唯一的徒弟以后，更是把她夸上了天，直言京城里世家勋贵的后宅她去过不少，要论容貌和气度，柚柠绝对是排在前面的，把苏老太太乐的，眼角的皱纹都加深了许多。

柚柠知道生意人都有一张巧嘴，任她说的天花乱坠，她也只是淡淡的笑着，反过来又把曹娘子夸的脸上乐开了花。

午后，苏老太太把柚柠和江承然叫到房里说话，苏大老爷从外面大踏步的走了进来。所有人都能瞧出他的心情相当愉悦，人看着都年轻了不少。

兄妹两个起身施礼，丫鬟上来奉茶，苏大老爷端着茶碗轻轻的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十分惬意的呷了一口。

江承然笑着问道：“外祖父今天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苏大老爷手捻须髯，感叹道：“没想到老了老了，竟然还升了官，通政使赵大人上月告老，皇上下旨令我接任。”

江承然道：“外祖父这可是一下子官升了好几级!”

苏大老爷点头：“这也幸得沈阁老的举荐，只是不知首辅大人为何要保举我，叫人摸不透啊。”

柚柠笑道：“自然是外祖父学识渊博，德才兼备。”

苏大老爷被她奉承的话，哄的哈哈大笑，摇了摇头道：“瞧瞧这嘴，就像是抹了蜜一样。”

他慢慢收敛了笑容，冲老妻使了个眼色，苏老太太会意的进了里屋，不大一会功夫，她手里捧了两个一样的木盒出来，在柚柠和江承然面前各放了一个。

珐琅彩九桃香炉烟色袅袅，铺在大炕上的阳光，被窗柩分格成形状不同的光影，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柚柠隐约猜到盒子里面放的是什么，她看了眼江承然没有说话，心中一时百转千回。

苏大老爷揉揉眉心，又长出了口气：“当年我把你们带回燕川的时候，你们一个八岁一个五岁，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家来信要接你们回去。我和你们外祖母虽然心有不舍，却也不能强留。你们的父亲虽是官居五品的户部郎中，不过我却听说江家的日子过的入不敷出，盒子里面是银票，你们回去以后万不可亏待了自己。”

柚柠的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她咬着嘴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江承然的鼻子也一阵的发酸。

苏大老爷两鬓苍苍，眼角的皱纹随着情绪的波动轻轻颤抖着，不再漆黑的眼中，显现出沉重的忧伤。

苏老太太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她将柚柠搂在怀里安慰：“都在京城，离的又不远，以后要常回来看看我们两个老的。”

柚柠不停的点头，终于忍不住趴在她的怀里泣不成声，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真可谓是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兄妹两个从房里出来，柚柠悠悠道：“小时候觉得有母亲的地方是家，慢慢长大了一些，觉得有大哥、外祖父和外祖母在的地方才是家。我对父亲、对江家已经没有什么记忆了。”

江承然道：“父亲宠爱王氏，对她生的两个女儿大约也会视如珍宝，在燕川这么多年，他也只来看过我们两次，想来也是不会在意我们的。不过你放心，大哥是绝对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柚柠细细的琢磨了一会，说道：“哥哥只管安心读书，考取功名，后宅之事不要过问，江家也只不过是个临时的住处。”

江承然坚定道：“大哥定会好好读书，日后做你的依仗！”

兄妹二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