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维的奇幻冒险 第122章 刹那泡影（下）

“亲爱的南希（Nesy）！怎么，今天也不能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吗？”

两个打打闹闹的女孩子背上自己的书包跑了过去，在路过她的书桌时，即使知道自己应该得到的是与以往每一次都相同的回答，但她们也依旧选择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她——那位现在藏在镜子里杀了无数人的鬼怪——略微抬起头，曾经她还只是一个笑起来略带羞涩的普通少女，在一所普通的私立中学上学，即使依旧每天热衷于自己心爱的芭蕾艺术，却也和正常的高中女生一样，拥有自己熟悉的两三个好友。

长长的黑发随着少女的抬头调皮地垂坠在她的肩头，细软的发丝像是飘带一般飘扬在黄昏的阳光中，渐渐在这样冰冷却温暖的光线里沾染上血一般的色彩。

而等待着回答的两位女生依旧没有任何行动，像一张卡壳的光盘一样就那么被定格在了这一帧画面。

“啊……”

南希（Nasy）轻轻抬起手抚摸着她们的脸——那柔软的、鲜活的、带有温度的皮肉，独属于活人的生机——不同于她之前凶猛地对待倒在血泊中的薇莉安娜，也不同于对待那两个人类猎物，她是如此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们，就像是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境。

可是她的爪齿还是过于锋利——也或许是死者永远都是如此憎恶且排斥生者——她的指尖一触及到她们的皮肉，她们整个脑袋就随着她手指的移动被整齐地撕裂开来。她柔软的手指此刻化作了刀剑，只需轻轻一挥，她们灵魂的整个色彩就这样轻易地被泼洒在地、而又消逝在了她的指尖。

“你们真好……可惜，我不记得了……我要是那天答应你们就好了……”

她看都不看旋转着飞出去的头颅，地面上、天花板上此刻沾染着从那女孩脖颈处喷薄而出的动脉血。

鲜艳而美丽。

“嘀嗒——嘀嗒——”

像是在这间小小的教室里下了一场短暂的血雨。

这场不大的雨粘腻地落在她的身上、她的头发上，那滚烫的、新鲜的血液似乎一经沾染就开始令她的皮肉溃解，就连身上标准的深蓝色校服也渐渐随着雨水的增多而开始褪色——它在渐渐变白。

变得像是她『新生』一般的白色。

身后，记忆里的两位少女没有得到她的肯定回复，只好在一如既往的“下次一定”之后再次推推搡搡地跑出了教室。

然后就这样，将身后凶恶的Nemesis（涅墨西斯）远远地甩在了人生背后。

南希突然开始哭泣，她不知道自己的衣服为什么突然就变了样子，为什么那些她曾经熟悉的东西都已无法找回。记忆随着最初的死亡开始缺失，那么美好的、灿烂的东西就那么随着神经电路的断裂而永远逝去，只有那些刻骨铭心的仇恨与痛苦，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灵魂上。

“想要……鲜血……吞食……”

她看着镜子，镜子里那曾经鲜妍可爱的美少女不知何时染上了难以洗去的血迹、最终化作了盘踞在学校里不曾离去半步的凶恶厉鬼。

“啊……”

她想起来了。

——那是她转学到■■■公学前上课的最后一天。

*

■■■公学，只活在上流人士口耳相传中高贵、神秘的百年学府，传闻中在此就读的学生们非富即贵，每个人的姓氏背景说出来都能在各个国家的高层找到蛛丝马迹。

而她作为家庭背景较之相当平庸的孩子能够在这里读书，除了她的父亲甚至愿意为她辞去了工作前来这所学府应聘司机之外，就是因为她在面试环节中优美的舞姿打动了校方董事那颗冷硬的心肠。

这属实来之不易——因此当她真的收到这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后，她甚至激动地同自己父亲拥抱，满脑子憧憬着自己未来美丽的前途和那灯光闪耀的舞台，却不曾想到，她是如何亲手将自己送进了地狱。

“抬腿、抬腿……一二三！一二三！……好，再来一组……”

在这所公学求学的特长生，除了被要求必修课的学业不能以外，对自身艺术造诣的要求则更加苛刻。半路出家的南希被指导老师更加严苛地对待，为了能够顺利通过每一次考试，她总要在正式课程结束以后自己一个人偷偷留下来加练。

『这似乎与她曾经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同。』

当黄昏的光线穿过大楼的玻璃洒在走廊时，她总会看着那抹令人心醉的光芒一个人孤独地起舞。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在这所陌生的学校里，已经没人会问她『亲爱的南希～之后要不要一起去玩啊？』了。这所华丽而傲慢的学园里，拥有着一群与这它完全相同的学生，他们来去匆匆，除了偶尔会驻足于某位出身学园的高贵大人物的轶事外，大多都不屑于与任何人有任何不必要的交集。

那么，除此之外呢？

Nemesis，除此之外呢？你还感觉到了什么吗？像你这样孤独、狼狈、矮小、懦弱的女孩子，你生活在这所与你格格不入的学校里，难道就没有什么其他的感受了吗？学园不喜欢废物，她除了会精准地将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废物排除在她精心设计的滤网之外，更会将偶尔混进去的鼠辈一个个挑出来捏死。

她像一座巨大的蜂巢，为每一个踏入这片土地的来者暗中做好了规划，而可怜的、不起眼的、碌碌无为的涅墨西斯，她就只好作为蜂巢里那个未被接受的蜂群意识排除在外，抱着书本站在路口，然后被未知的风暴卷了进去，彻底撕碎。

你不是没有感受的，对吧，对吧，亲爱的Nasy（南希）？

她现在或许会告诉你她忘了，但那不过是个狡诈的借口罢了。那些记忆——不知为何锁不上的房门、偶尔察觉到的在暗中窥探的视线、无缘无故丢失的衣物……都让她在本就压力无比的学业生活中为她精神崩溃的速度添砖加瓦。

食物的腐烂即使从表皮上看不出来，但内里蛆虫吐食气息却无法被轻易阻挡。隐藏在深海的猎食者敏锐地嗅到了这女孩浑身散发出的弱者气息，在暗处兴奋地舔舐了自己的嘴角。

软弱的猎物、武力的猎物、虚弱的猎物，还有比这个更能够讨猎食者欢心的美食吗？

『**，失控的**、无法缓解的渴求，将道德与法治放逐，脱去了文明的外皮——道德败坏、极端自利，人类因此沦为了**的傀儡，变得与野兽无异。』

这所学校里一直有着这样的传闻：恐怖的鬼怪们会变成雾、变成鲨鱼、变成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们接近你、靠近你，只为了能够独享它们的盛宴、将你吞食入腹。

而当她的脸颊反复在粗糙的沥青路上被狠狠摩擦、当棒球社的棍棒发泄似的砸在她的脊背、当她熟睡时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污秽的手捂住了她的嘴时，她挣扎着突然这样想到——

是否这个传说反过来，也是成立的呢？

雾会变成鬼怪、鲨鱼会变成鬼怪、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会变成鬼怪，他们从一开始就十分接近你的生活，它们从一开始，就想将你吞食入腹。

“不……不……不……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她在绝望中发出了人生最后一次不甘的呐喊，然后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那些美好的生活从来都像泡沫一样晶莹易碎，似乎永远都会漂浮在你的面前永不破碎，你甚至会以为这将是永恒。而直到浮华褪去、灯华退散，人们才真正会在恍惚间如大梦一场般彻底清醒过来。

*

她低下头。

复仇的女神涅墨西斯恍惚地低下了头。

一切过往的云烟在她眼前散去，在西尔维亚设计的磁场干涉中猛然清醒后，她疑惑地低下了头颅，看到面前那个不知死活的人类居然在她的风暴下未伤分毫。

此时她的手里不知何时拿走了它手中曾经杀死过它自己的镜片，正将其深深插进了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