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维的奇幻冒险 第131章 天才枪手（下）

“您看起来很悠闲。”

当一切都终结之后，某种意义上塑造这个世界的“神明”第一次向他亲手创造的主人公垂下眼睫。

此处原先是一片纯白。

并不是那种带有温暖与生机的白色，而是那种无机质的、如同死亡一样的白色。这种颜色一般会出现在墓地的石子和太平间的床单，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生厌恶。

这种油然而生的情感并不是单纯对于颜色的厌恶，而是更深处作为生者下意识对死亡的抗拒。

冰冷、空虚、苍白，简直像极了一座为自己准备的空棺。

而现在这里却化作了一片澄澈如蓝水晶一般的海洋，随着微微海风的吹拂，漂亮的海水在阳光的照耀下缓缓流动，一次又一次卷起白色的浪花，蔓延湿润了脚下金色的沙滩。

而对这里做出这样改变的“罪魁祸首”，自然就是面前之人。

——西尔维亚.普蒙托利。

“自然如此。”

她此刻戴着墨镜，身穿一身短袖短裤懒散地躺在自己的沙滩椅上，仿佛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待个地老天荒。

神明默默地化作一只巨大的眼眸漂浮在她身旁，又在她一抬手就殷勤地为她递上饮料。

——即使对方本质上来说其实并不是他的主人，但他同样很乐意为她的幸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哈——好吧，咱们之前复盘到哪里了？小贾，不如你说说看？”

轻佻、随意、刻意放轻松的声线、明知故问的提问，神明默默在芯里判断着对方现在情绪不佳的特征。

因此他刻意放缓了自己的声线，“在六个系统时八个系统分之前，您讲述到了那场叛乱之始。”

“哦对，”西维没有一丝意外地哦了一声，继续晒着她的太阳慢吞吞地讲述着接下来的剧情。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一个名叫‘阿尔文’的小傻宝开始说起……”

*

阿尔文是个如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判断的那样，是个有点窝囊、胆小、不敢惹事、擅长将一堆属于自己或是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全部都揽在怀里的男人。

却不知道为什么充满了一副不肯低头的倔脾气。

“他在入学的时候选修了艺术设计——偏远地区艺术世家出身的贵族，选修这个当然没有毛病。谁料给他上那节课的老师也是一位出身艺术世家、设计理念却更偏向保守传统派系的教授。即使她的授课风格如此明显，但这小子却仍然不知好歹地在答卷上使用了他一直以来喜爱并擅长的家族流派风格进行展示。

——所以，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大眼珠子漂浮在她身旁，这种没有眼皮的生物在这样剧烈的阳光照射下不免让人看了有点眼疼，但西尔维亚并不在意，她甚至偷偷主动提高了太阳光的照射强度。

“神明”对于主人如此幼稚的报复思想并无介怀，也许他早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学会了逆来顺受？——西维如此阴暗地揣测着。

“如果您需要我的评价的话，在此之前，我会觉得此人行事实在颇为愚蠢。”

神明给了一个在西维看来极为中肯的评价。

这话当然不免有些刻薄，可惜在场唯二之人却偏偏也是一个脑回路清奇之人。

“英雄所见略同啊。”

西尔维亚嘬了一口冰镇椰子水，深以为然。只不过与AI的评价不同的是，她并不认为他坚持自己的观点是错误的——世人大多数都愚不可及，又怎么能因为他们的错误而否定真理呢？

她只是因为阿尔文无法用自己的手段守护自己的正确性而感到恨铁不成钢。

“——但是既然他向我那么哭喊着求助了，我作为未来最着名的大科学家，自然会出手帮他。”

对方说得轻描淡写，只有认真记录了世界每一次演化数据的“神明”知晓背后她为此撬动了怎样巨大的世界因果。

——于茫茫恶灵眼皮底下创造出一手惊人的偷梁换柱，这又怎么能不称作一名天才枪手呢？

但是，您之前可不是这样想的。

神明静静地听着，他看着现在即使有着几十年记忆却依旧保持着十二岁外观的主人芯里却不由得想到——她现在实在太年幼了。

缺失了人生中犹如转折点一般的经历后，即使拥有着另一个世界成人的记忆，也不过像是电影般浅浅留下了印象，无法构成人生信念支柱的记忆终究不过是沙滩上孩童勾画的痕迹，只待海水涨潮便就会消抹得无影无踪。

如果是那位现在正在为她的小朋友不耐烦地读书的西尔维亚，估计连对方哀求的泪水都只会憎恶地要求不要弄脏她的鞋子——她明明有足够能力为他们弹走那粒来自时代的尘埃，但她永远不会主动去做。

她憎恶人类与生俱来的软弱如同医护人员憎恶细菌与病毒，那是即使不小心沾染上都觉得晦气的态度。

这一态度甚至包括她自己。

他体内的数据继续运算，却在这里不知为何泛起了涟漪。但这不重要，至少现在不重要。他将它们精心打包好放到一个隐秘的位置，继续询问着：“于是，您就趁机掀起了一场叛乱？”

*

万事皆有其代价，等价交换甚至是能够被写入中世纪炼金师准则的一大基础原理。

“阿尔文.拉冬的艺术设计整整重修了三次，每一次的成绩却都不幸地卡在了及格线的边缘——他并不是那种不懂变通的学生，除了第一次考试之外他都很用心地模仿了老师所推崇的那种流派作画。”

“可是他还是失败了。”

“正确。”西尔维亚点点头，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就像真的两个对此事首次听闻的路人一般，兴致勃勃地相互讨论着这个话题。

可他们明明都对接下来的发展心知肚明。

“他付出了与那位教师同等的意志——都是对于自己流派的扞卫，却对方因为世界上客观存在的资源差距一次又一次巧妙地避免了本应要支付的‘代价’。这不符合我对世界的认知，因此我必须要纠正它们。

我需要一场叛乱，一场大型的、发生在学校眼皮子底下的、能够当做‘战争的导火索’来看待的交换物，而事件的主人公需要及格、需要毕业，从这一点上看来，我们也只不过是各取所需。”

想到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开始有点承认她最开始对于这所学校学生的看法确实有失偏颇。

进入这所学校学习的学生们或许在漫长的时间里有人早已麻木、或许有人已经认命、或许生命之光已然熄灭，但更多的人心里却仍然充斥着一团火——他们毕竟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他们拥有世界上几乎最顶尖的头脑和背景，拥有最年轻、最旺盛的思想——又有谁能够将这样耀眼的太阳浇熄呢？

阿尔文重修三年的经历在这所学校的任何人看来都属于奇迹——并不是说重修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而是这所学校拥有严苛的学分制度，每年挂科没有该课程学分的阿尔文必须额外修习其他课程才能够勉强保持自己的分数不掉入退学的深渊。

可是今年是第三年了。

他已经没有下一个学年为他提供额外学分了。

她现在记得那孩子说的话。

——“你懂什么？！你自以为拯救了我的性命，却从来不曾想过我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一步！我已经没有下一个学年了，我已经不可能通过这次考试了！我会死……我永远都不能踏出这道学校的大门了……”

她从来没有让自己陷入过那样进退两难的境地过。

但是她深深明白代价从来不该只有一个人支付。

少年人的西尔维亚还做不到像她以后那样能够将所有的责任都毫无愧疚地甩向他人，面对少年绝望的哭泣，她最终还是蹲下去一起与托奈莉握住了他的手。

然后他们同101室的主人——威廉.克莱蒙特——设下一个莫大的赌局。

在窗外，寒风呼啸，黑幕沉沉，而就在那道轻轻关上的门扉外，一路追杀她们的死灵依旧徘徊在走廊不肯离去。

她看着面前一直挂着温润笑容的青年，向他提出了一个赌约。

“我们就赌我能够让这个人安然无恙地通过这次考试，怎么样？”

克莱蒙特轻轻摇了摇头。这位深得校方信任、却同样有着保护学生这一微妙责任的学生会长，如果说在漫长的时间里有什么事情算是越来越看得透彻的话，那就只有对人类的不断失望。

他无法违背自己的立场，却又缺乏彻底站队的野心。所以他才在这么多年一直为此而感到痛苦。

人站在左边，鬼怪站在右边，而他选择站在中间。

“普蒙托利同学，虽然我不得不承认目前我见过的、被鬼怪盯上的人类，像你这样能活这么久的确实极其少见。但你要明白，这一次如果仅仅只靠你一人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的。”

他不认为西尔维亚主动掺和这件事会有什么好的结局，旁人远离鬼怪事件都来不及，为什么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上前呢？

“但若是你执意如此——”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是带着悲悯还是带着希冀地，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我同意这个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