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蓦然起身,月白宽袍带翻了茶几上的坚果盘。
夏威夷果滚落一地,在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哀音:"安禄山?这是何人?"
此时的安禄山声名不显,甚至还没有李白的名气高。
所以他露出惊讶的神色,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一个三百斤的胖子。"
姜饼点开三维地图,幽蓝光线里,叛军路线如毒蛇般噬向中原,"他认杨贵妃作干娘时,已在范阳囤了八万曳落河精兵。"
"等等!"
李白蓦然叫道:"他认贵妃作干娘?"
他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虽然已经通过姜饼的讲述,李白知道了后来杨玉环成了李隆基的宠妃。
可现在说,未来祸乱大唐江山的一个人物,竟然认了贵妃作干娘?
每一个字都在冲击着李白的神经。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但看着姜饼那自若的神色,一切又似乎都显得那么正常。
"这……这怎么可能啊?"
李白还是有些不敢想象:"按照你的说法,这安禄山怎么说也是个枭雄人物,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姜饼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一个杂胡罢了,本就不是汉人,如此行事,也在情理之中。"
听到这话,李白反倒淡定下来了。
但很快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一个箭步扑向光影中的长安城模型,琉璃烧制的宫阙在他指间碎成光斑:"圣上呢?贵妃呢?"
"马嵬驿前,六军不发。"
姜饼的声音轻得像飘在冰面上的雾气,"高力士缢死贵妃那夜,岭南进贡的荔枝还在驿道飞驰。"
李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像是要把肝胆都呕出。
姜饼慌忙递上温水,却被他挥手打翻。
陶瓷杯砸在投影仪上,盛唐疆域图顿时扭曲成一片血红。
"这怎么可能!"
诗人双目赤红,腰间青莲剑铿然出鞘半寸,"开元盛世,物阜民丰,怎会......"
"呵呵。"
姜饼忍不住冷笑:"不错,开元盛世,盛的也不过是李隆基与朝中权贵罢了。"
咔嚓。
李白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愣在原地。
"你见过河水结冰吗?天宝十三年冬,运河冰厚三尺,漕运断绝,关中大饥。而杨国忠拉着圣上去华清池避寒,池底铺的都是南海珍珠。"
李白颓然跌坐,束发玉冠磕在茶几角上,碎成数瓣。
散落的黑发间,他望见投影里自己泛舟采石矶的晚年画像,画旁标注着"卒于宝应元年,疑似醉溺"。
"当死于水么?"李白忽然低笑,笑声里裹着冰碴,"也好,强过看这山河破碎!"
姜饼调出全息影像,战火中的长安街市在客厅中央旋转。
虚拟的哭喊声从音响溢出,老妇人抱着焦黑的梁柱,孩童在废墟里翻找亲人的断指,酒旗斜插在守城士卒的头颅上。
一瞬间,李白仿佛再次跨越了时空,来到了那个山河破碎之际。
天宝十五载七月,潼关烽烟蔽日。
哥舒翰二十万大军横尸崤函古道,腐臭顺黄河飘至洛阳城头时,达官贵人们仍在平康坊听胡姬唱《凉州词》。
李白踉跄行至新安江畔,昔日渔舟唱晚处,如今漂满泡胀的尸首。
有个襁褓婴孩卡在芦苇荡间,锦缎包被上绣着"长命百岁",蚂蚁正从婴孩空洞的眼窝爬进爬出。上游漂来半截龙旗,金线绣的"唐"字被鱼啃得残缺不全。
"老丈,可见过穿绿罗裙的妇人?"沙哑询问惊起几只秃鹫。
逃难老农指着对岸万人坑:"穿绿的昨日填了东坑,穿红的今早埋在西壑。"
说着掰开李白掌心,放上半块观音玉坠:"你妻女的,在坑底摸到的。"
江风忽送来焦糊味,潼关方向腾起百里黑云——那是叛军焚烧活人的浓烟。
三百童子被链锁着驱入火堆,因安禄山听信巫祝"童男骨灰可破唐军符咒"。
马嵬驿佛堂前,杨玉环颈间白绫浸透胭脂。
高力士捧着金盘接贵妃遗落的翠翘,血珠顺着簪尖滴在《霓裳羽衣曲》谱上。
梨园乐工李龟年缩在墙角,怀中琵琶只剩三根弦——方才兵变时,他弹着《郁轮袍》为贵妃送行,被军汉扯断的琴弦勒死了弹筝的谢阿蛮。
"圣人在哪?"
李白抓住逃难的内侍。
"在驿站后院啃胡饼。"
内侍袖中滑出镶宝唾壶,"这是圣人赐的,换你半块饼。"
后墙破洞处,李白窥见玄宗蓬头跣足,正与陈玄礼争夺最后半壶浊酒。
玉真公主的檀木梳插在发间,挂着截血淋淋的小指——今晨宫女为护食盒被剁手。
长安兴庆宫内,杨国忠的首级在朱雀门悬了七日。
百姓用石块砸烂那张曾谄笑的脸,却从碎裂的颅骨里滚出十颗夜明珠——正是去岁剑南将士的抚恤金熔铸的。
李林甫宅邸被流民洗劫,地窖里三千石胡椒霉烂生蛆。
有饥民吞下整把胡椒活活烧死,遗言竟是"比观音土顶饿"。
而在虢国夫人妆台暗格,搜出河北六镇布防图,胭脂批注"此处可卖万金"。
马嵬驿后,李隆基须发尽白,却要宫人收集阵亡将士的黑发,熬成染膏。
"朕还是开元天子..."
老人喃喃自语,浑然不觉袍角沾着贵妃颈血。
"陛下可记得开元二十三年?"
李白掷出半块虎符,"那年您亲征吐蕃,与士卒同饮雪水。"
玄宗浑浊的眼珠动了动:"你是...翰林待诏李太白?来为新朝作颂诗么?"
剑光闪过,铜镜裂成两半。
李白望着镜中破碎的帝王,忽然想起行人所说的话:"开元如美玉,天宝似脓疮。圣人前半生琢玉,后半生挤脓,青史只得记个半截明君。"
至德二载冬,李白流放夜郎途中遇老卒。
那人缺了右臂,左腕系着贵妃香囊换的糙米。
"哥舒翰大帅被俘那日,安禄山问他'唐皇比朕如何',你猜大帅怎答?"
雪落无声。
"大帅说:'开元帝是天上日,天宝帝是沟中月。今上...今上是日蚀时的黑斑。'"
老卒咳出血沫,"叛军剁了他喂狗,那狗却吐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