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苡 第49章 孟渝妖女三月漂泊 贰

元清音像往常一样趴在地上，静静看着已经被烟雾笼罩后的黑色的天空。

她还得时刻保持警惕，仔细观察周围是否有危险的迹象。毕竟，以她目前虚弱的状态和疲惫不堪的精神状况，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导致她成为那些人的食物。这两个月里，她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每一刻都在提醒自己要保持警觉，不能让敌人有机可乘。同时，她也在不断寻找食物，但由于资源匮乏，找到的食物往往不够维持生命所需。

那条河流曾经是她的水源，但如今已被严重污染，无法饮用。她只能依靠下雨后的雨水来维持生存。然而，这里的天气异常寒冷，只有下雪，从未下过一次雨。她不得不收集雪花，用自己微弱的体温将其融化成水，然后用已经冻僵的双手轻轻捧起，送到自己干裂的嘴唇边。这种方法虽然艰难，但却是她唯一能够获取水分的途径。

她痛，她疼，是无法言语的痛苦。可她什么办法都没有。她也不能死，因为如果她死了，那么谁来为孟渝报仇雪恨呢？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她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还有谁可以在亲眼目睹双亲死亡的过程后而无动于衷呢？她也想和自己的父王母后离开这里啊，可是她不能够这么做，也还没到时候。

因为她明白，她现在是最后一个证明过孟渝存在的人了，如果她死了，那么孟渝真的就这样销声匿迹了。

距离孟渝灭亡也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但那份憎恨和怒意非但没减，反而越来越深。

她重新回到了那条河流，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她拿出一根树枝，在上面刻了一个“仇”字。

这根树枝实在是太过纤细了，轻轻一用力就会折断。然而，她却紧紧地握住它，全神贯注地在上面刻画着。足足半个时辰之后，她才终于完成了雕刻。此时的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坚定和决绝。

紧接着，她缓缓地低下了头，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右腿上。那原本白皙娇嫩的肌肤此刻显得格外刺眼，而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见她紧咬着牙关，再次拿起那根树枝，开始在自己的右腿上一笔一划地刻下那个令她刻骨铭心的“仇”字。

因为树枝太过纤细脆弱，每一次下刀都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力量。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度，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让字迹变得模糊不清。她早就不在乎自己的右腿已经流了多少血，也不去管它有多疼了，因为还有其他的地方比这更疼。

可是，即便如此谨慎小心，树枝还是不时地折断。每当这时，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重新捡起一根新的树枝继续书写。就这样，断了又换，换了再断，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失败，她终于成功地在自己的右腿上刻好了那个“仇”字。

刻完之后，她累的瘫倒在这块石头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一处是在柔弱的肌肤上刻的“仇”字，另一处是在坚硬的石头上刻的“仇”字。

不知过了多久，元清音才从这块石头上慢慢爬了起来。她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步一步朝着那条巷子走去，因为每当这个时间，那些人就会来抓人了，她不得不防备。

然而就在她走着走着，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有一群人正在靠近。元清音心中一紧，连忙停下脚步，躲到一旁的树林里观察情况。不久后，她看到了两个衣着华丽的贵人出现在视野中，他们身边还围着许多士兵，看起来气势非凡。从这个场面来看，很容易就能猜到这两个人的身份非同寻常。

元清音并不想与他们发生冲突，于是小心翼翼地绕开他们，选择了另一条路继续前行。然而，就在她经过一片草地时，脚下的一块石头绊了她一下，她一个踉跄便朝着地面摔去。她惊恐地紧闭双眼，静静地等待着疼痛的降临。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反而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元清音慢慢地睁开眼睛，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倒在了刚才那两个贵人中的其中一个怀里。这个人是一位妇女，她身穿华丽的服饰，气质高雅，从外表和穿着来看，更像是一位尊贵的国王的王后。

头上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道：“孩子，你没事吧？”

元清音慢慢地抬起头来，当她的目光与对方的眼神交汇时，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在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吸引力，让她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

在这短暂的对视中，元清音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眼中闪过的一丝惊艳。那是一种无法掩饰的赞赏和惊叹，仿佛她是一件稀世珍宝，被意外地发现。

就在元清音想要离开她的怀抱时，突然的一阵耳鸣使她头晕眼花，她只感到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被抽走，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晕过去。

这几个月里她不知道晕了多少次。每一次醒来都是她自己打理好身体，也就导致每次要晕倒前她都会有所察觉，就可以慢慢挪到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然后马上朝着地上倒去。然而这一次，元清音却是倒在了另外一个人的怀抱之中，这是这几个月来唯一一次她触碰到别人，也是唯一一次除了自己亲人和认识的人以来触碰别人。

是的，这一次她又晕了过去。这次是因为她发烧了，虽然这几个月里她发烧过那么两三次，但都没有这一次那么严重。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发烧应该在两三天后就能自行恢复，但这次却与以往不同，她发现自己失去了记忆。那些曾经熟悉的人和事逐渐从脑海中消失，只留下一片空白。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又来自何方。

曾经熟悉的面容此刻变得模糊不清，尤其是元芜川和令无琼的脸庞，只剩下被烟雾笼罩的头颅，无法看清他们的五官。孟渝、亲人和朋友们，这些原本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人物，如今也开始离她而去，只留下她独自一人在原地徘徊，迷失了方向，不知该何去何从。

虽然忘记了一切，但右腿上的那个字，足以证明她这三个月的恨意与痛苦。这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东西，直到她死的那一刻。

......

元清音慢慢睁开了眼睛，发现头顶上再也不是被黑云遮蔽的天空了，而是看到了一盏华丽的灯笼。

她现在谁也不认识，连她自己都忘了。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士兵，元清音刚想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极其沙哑，发不出声音。

说不了话她就打算发出点动静让别人知道。但当她刚准备抬起手的时候，迎接而来却是两只被纱布包裹的类似沙包的手臂。

“......”她到现在才终于看清楚自己的身体究竟受了多重的伤。

就在她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好在那名士兵注意到元清音的动作，于是马上上前询问道：“您没事吧？”

元清音刚想回应，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那名士兵便道：“您先别说话，我这就去告诉国王和王后殿下，您先躺下再休息会儿吧。”

看着士兵离去的背影，元清音显然还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摇了摇头，还是感到很晕，还有一些记忆残缺的片段在自己的脑海里闪过，却只停留了一瞬间就立马消失不见，接着便是一阵空白。

想着想着，门外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元清音转头一看，发现面前的两人正是在她晕过去后的那两位贵人。

只见这位王后走了过来，亲昵地拉起她的手，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哪里还疼吗？”

元清音歪了歪头，显然她并不认识这位王后。

王后看了一下元清音的眼睛，接着笑道：“对哦，我怎么忘记了你现在还不能说话。”

接着又道：“身体还不舒服吗？不舒服的话就点点头，我再让医师来给你看看。”

元清音闻言，还是摇了摇头。用手指着她，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看出这是在问王后是谁。

王后笑了一下，回道：“我是暮莲国的王后，这位是暮莲国的国王。我们两个前些日子原本要去南云山上看看的，却在途中发现你了，看你伤的这么严重，我们就把你接过来了。”

这位暮莲国王道：“是啊。孩子，你这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受了如此重的伤啊？光是你手臂和腿上的伤就够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受一阵子苦了。”

暮莲王后道：“这孩子看着有点面生啊，要不我们先出去让她再好好休息一下吧？”

暮莲国王道：“也是。那孩子我们就先出去了？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就拉这条绳子，我们就可以赶过来了。”

元清音轻轻点了点头，与此同时脑海里也渐渐浮现出她晕过去后的一些片段。可是无论她如何去回想，就只有一些残缺的画面，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

但当她看到自己右腿上绑着的纱布时，不知为何心中一直会升起一股莫名的情感，那是言语说不上来的，也是她所渴望的。

她继续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在门外，暮莲国王和其王后正在对话。

暮莲王后道：“医师，这孩子怎么样了？”

“这孩子遭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害，头部受到重创导致失忆。不仅如此，她的双手骨折，嗓子破裂，鲜血不停地流。她的两条腿本已瘦弱不堪，却在右腿上发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字迹，像是被什么东西刻上去的。由于处理不当，伤口已经开始腐烂化脓，情况十分危急。更让老夫震惊的还是她吐出来的东西，竟然都是发黄的树叶、沙子还有一小坨腐烂的肉，这之前过得究竟是什么日子啊！此外，她的手臂、手掌、耳朵和鼻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全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却唯独她的眼睛依然完好无损。”医师回道。

“天啊，这究竟是遭受到了什么天难啊！”暮莲王后越听越心疼。

医师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受如此重的伤，还是一个孩子，能活着简直就是奇迹了。更别说还能继续走路了。”对话一会儿后，医师先走了，就剩下暮莲国王和王后。

暮莲王后道：“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坚强呢？明明身体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却还能继续活着，是真的很了不起。不愧是我的眼光，这个孩子我越看越喜欢，要不我们收养她吧，也可以跟皇儿做个伴，他不是一直吵着要给他找个姊妹或者兄弟吗？”

暮莲国王道：“我也正有此意，这就得问问这孩子的意见了，如果愿意留下来，我们当然非常欢迎，但如果她不愿意留下来的话，我们就给她点钱财让她能在外面好好活着。”

“那就这么决定了？”

“嗯。”

元清音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虽然闭着眼睛，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大脑里只依稀记得她的名字叫做清音，连姓什么都忘了。

次日清晨，元清音缓缓睁开双眼，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床边竟然围满了人。她眨了眨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这时才看清这些人的身份。站在最前面的正是暮莲国的国王和王后，而他们中间还站着一个小男孩，身着华美的服饰，气质非凡，显然是他们的孩子。

暮莲王后上前拉起元清音的手，道：“孩子，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元清音摇了摇头，，示意她已经好多了。暮莲王后这才点头回道：“那就好。”

她咳嗽了几声，接着试探性问道：“孩子，那你接下来的日子打算怎么办呢？”

元清音的眼眸暗了暗，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

看着元清音的表情，暮莲国王道：“这......”

暮莲王后微笑着说道：“那你打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呀？”她的语气轻柔温和，仿佛是在小心翼翼地征求元清音的意见。

元清音听到这话后缓缓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暮莲王后身上，随后又转向暮莲国王。她心中充满了惊讶和困惑，完全没有预料到眼前的救命恩人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她不禁开始思考，如果真的留在这里，自己是否需要承担一些繁重的工作呢？但无论如何，能够继续留在这个地方，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绝佳的生存机会。

就在元清音陷入沉思之际，暮莲王后的声音再次打破了她的思绪。只见暮莲王后轻声说道：“我们想收你来当我们的女儿，你愿意吗？”

元清音顿时愣住了，一时间脑海中的所有念头都被清空，只剩下一片空白。她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暮莲王后，眼中满是疑惑与难以置信。

元清音的内心此刻犹如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她从未想过自己竟有如此幸运的时刻。原本还在担心自己能否留下，现在却突然被告知可以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她完全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愿意要她，毕竟她目前这个状态，如果没有及时治疗的话，估计早就死在路上了。

暮莲国王注意到元清音不知所措的神情，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我们是真心想认你为女儿的，你愿不愿意我们当你的双亲？你看，这小子还想找个姊妹陪他玩耍呢。”

站在两位大人中间的小男孩默默红了脸庞，他静静盯着元清音那双犹如清晨的天空般绚烂的眼睛，小声道：“你，你可以当我的姐姐吗？我有很多东西可以和你一起玩......”

元清音因为还不能说话，只能一会儿盯着暮莲王后，一会儿又看向暮莲国王，她现在眼睛像是能说话一样，别人看一眼就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于是暮莲王后道：“那你，这是同意啦？”

元清音刚开始也在犹豫之中，但看到面前的几人都没有恶意，让她多了一点亲切感，于是便同意了他们的意见，成为了暮莲国的其中一员。

在刚开始成为暮莲国王的女儿时，元清音的话非常非常少，一天仅仅只能听见她说过那么三四句话，大多数还都是“嗯”这个字。不过暮莲国王和王后并不在意，只是越看越喜欢这个孩子。

当她的伤彻底痊愈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她喝下了大量的药，苦不堪言。小孩子通常都不喜欢吃苦涩的东西，但她却与众不同，喝药就像喝水一样，一碗接一碗，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有一次，在拆除纱布时，她的皮肤与纱布粘连在了一起，如果强行撕开，很可能会连带撕下她的皮肤。暮莲的医师们正为此事发愁，不知如何处理，而她却趁众人不备，自己动手将那块纱布整片撕下。尽管她的皮肤因此被撕掉了一些，但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自顾自地拿着绷带跑去给医师看，并示意他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这一出更是把医师们都给吓到了，连忙找来草药和纱布重新将她的手臂包扎好。等到纱布换好后这才松了口气，接着便苦口婆心地对着元清音道：“殿下，您对自己的身体不能这么狠啊！到时候这手臂要是坏了该怎么办？”

元清音点了点头，回道：“下次我会注意的。”暮莲国王得知元清音的伤已经完全痊愈后，非常高兴，便专门为她设立一场宴会庆祝，并且将她成为暮莲的嫡长女的消息告知天下。

元清音刚开始原本不想搞这么麻烦的，却又不好意思扫暮莲国王的兴，便只能作罢。

他们四个正在享用午膳时，暮莲王后突然想到元清音还没有告诉他们她的名字是什么，因为这一个多月里他们都是称呼元清音为孩子，不知道她的名字是什么。

暮莲王后：“对了，孩子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名字是什么？这么多天了我们还不知道你为何名呢。”

暮莲国王：“是啊！我们都把这事忘了。”

元清音思索片刻后，决定不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告知他人。尽管她还记得自己名为清音，但姓氏已经模糊不清。她暗自揣测，或许这个名字背后隐藏着某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因此，她并不打算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们，只是简单地回答道：“我忘记了。”

听到这句话，暮莲王后微笑着回应道：“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就给你取一个新的名字吧。”一旁的暮莲国王捋了捋他的山羊胡须，紧接着说道：“那就叫‘结秋’如何？‘明岁秋风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且喜今年花事好，倚栏终日看花枝。’这句诗中的意境十分美妙。而且，我们暮莲王室姓袁，那么就取名为‘袁结秋’吧！”

袁这个姓氏不知为何在元清音的心中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她便回道：“那我往后就叫做袁结秋。谢谢你们给了我一个新的名字，还给了我一个家。”

面前的孩子虽然只有八岁左右，但心智却十分成熟。暮莲王后不禁又酸了鼻子，回道：“好啦好啦，都是一家人了还讲什么谢谢呢！快，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叫人做了些补血的菜肴。你看一看你的脸，白成什么样了，得好好补一补才是！”

元清音的碗里添了一块又一块的肉，暮莲王后还觉得不够，又拿来一个碗递给元清音。

即使元清音说过好多次她吃不下了，暮莲王后都是停了一会儿后又继续加。是生怕元清音在这里吃不饱。

暮莲国王道：“那这就是你的弟弟了，他叫做袁永峖。”

袁永峖抬起头，小声道：“你，你好。”

元清音点头，回道：“你好。”

看着两人能够好好相处，暮莲国王笑道：“这样就好了！我们要团团圆圆的永远在一起啊！”

在暮莲期间，元清音改名为袁结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