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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pt5 > 历史 > 古典白话合集 > 第十七回至十八回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秦钟一去世,宝玉悲痛万分,哭得撕心裂肺。李贵等人费了好大劲儿,劝解了许久,宝玉才止住哭声。回府的时候,他依然满脸哀伤,沉浸在悲痛之中。贾母资助了几十两银子,还另外准备了祭奠的物品,让宝玉去为秦钟吊唁烧纸。七天后,秦钟便被送殡入土,这里便不再多提。此后,宝玉每日都沉浸在对秦钟的思念与哀悼里,然而也只能徒叹奈何。

日子一天天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天,贾珍等人前来向贾政禀报:“园子里的工程都已经完工了,大老爷已经去看过,现在就等老爷您去瞧瞧。要是有不合适的地方,还可以再改造,之后就能题匾额和对联了。” 贾政听后,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匾额和对联还真是个难题。按道理,应该请贵妃赐题才对,可是贵妃如果没有亲眼看到园子的景致,大概也不会随便拟题。要是一直等到贵妃游幸之后再请她题字,这么大的园子,这么多的亭台楼阁,要是没有字来标注,总觉得单调无趣,就算有花柳山水,也难以增色。” 旁边的清客们笑着回应道:“老世翁所言极是。如今我们有个想法:各处的匾额和对联肯定不能少,但现在也别急着确定名字。咱们先根据园中的景致,用两字、三字或者四字,大致贴合意境地拟出来,暂且做成灯匾和对联挂起来。等贵妃游幸的时候,再请她确定正式的名字,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贾政等人听了,纷纷表示赞同:“这个主意不错。我们今天就先去看看,把匾额和对联题了,如果合适就用;要是不合适,再把雨村请来,让他重新拟定。” 众人笑着说:“老爷今天拟定的肯定很好,何必还要等雨村呢。” 贾政笑着说:“你们有所不知,我从小在花鸟山水的题咏方面就没什么天赋,如今上了年纪,又被各种事务缠身,对于这些怡情悦性的文章就更加生疏了。就算拟出来,恐怕也会迂腐古板,反而不能为花柳园亭增添光彩,不太妥当,倒显得没意思了。” 清客们笑着说:“这也没关系。我们大家一起看,共同拟定,各取所长,好的就留下,不好的就删掉,也未尝不可。” 贾政说:“这个说法很对。而且今天天气暖和,大家正好去逛逛。” 说完,便起身带领众人前往园子。

贾珍先去园子里通知众人。正巧,最近宝玉因为思念秦钟,一直郁郁寡欢,贾母常常让人带他到园子里玩耍。此时宝玉也刚进园子,忽然看见贾珍走来,贾珍笑着对他说:“你还不出去,老爷马上就来了。” 宝玉听了,带着奶娘和小厮们,急忙往园外跑去。刚转过弯,就迎面碰上贾政带着一众客人走来,想躲也来不及,只好站在一旁。贾政最近听说私塾先生称赞宝玉特别擅长对对联,虽然不喜欢读书,却在这方面有些别样的才情。今天偶然碰到这个机会,便让宝玉跟着一起。宝玉只好跟在后面,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政刚走到园门前,只见贾珍带着许多执事人员,在一旁恭敬地站着。贾政说:“你先把园门都关上,我们先看看外面再进去。” 贾珍听了,立刻让人把门关好。贾政端正地审视园门,只见正门有五间,上面是桶瓦泥鳅脊的样式;门栏和窗棂,都是精心雕刻的新鲜花样,没有用朱粉涂抹装饰;清一色的水磨群墙,下面是白石砌成的台阶,雕刻成西番草的图案。左右望去,都是雪白的粉墙,下面是虎皮石,依着地势砌成,果然不落俗套,毫无富丽俗气,贾政看了很是欢喜。于是他让人打开门,只见迎面有一座翠绿的山峰挡住了视线。清客们都赞叹道:“好山,好山!” 贾政说:“要是没有这座山,一进园子,所有的景色就都尽收眼底了,那还有什么趣味。” 众人都说:“太对了。若不是胸中大有丘壑,怎么能想到这样的设计。” 说完,往前一看,只见白色的石头高耸林立,有的像鬼怪,有的像猛兽,纵横交错,相互拱卫,石头上面苔藓斑驳,藤萝缠绕掩映,中间隐隐露出一条羊肠小道。贾政说:“我们就从这条小路进去游览,回来的时候从另一边出去,这样才能把园子的景色都看遍。”

说完,贾政让贾珍在前面带路,自己扶着宝玉,缓缓走进山口。一抬头,忽然看见山上有一块镜面般的白石,这里正是迎面需要题字的地方。贾政回头笑着说:“各位请看,这里题什么名字才好呢?” 众人听了,有的说应该题 “叠翠” 二字,有的说该题 “锦嶂”,还有的说 “赛香炉”“小终南” 等等,各种各样的名字,有好几十个。

原来,众人心里早知道贾政是想借此机会试试宝玉的学业长进如何,所以只是用一些俗套的名字来敷衍。宝玉也料到了他们的心思。贾政听了众人的提议,便回头让宝玉来拟一个名字。宝玉说:“我曾听古人说过:‘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况且这里并不是主山正景,本来也没什么可题的,只是游览途中的一个过渡罢了。不如直接写上‘曲径通幽处’这句古诗,倒显得大方气派。” 众人听了,都纷纷称赞:“太对了!二公子天分高,才情出众,不像我们这些读死书的人。” 贾政笑着说:“可别胡乱夸奖。他年纪小,不过是拿一点见识当十点用,大家取笑罢了。再看看有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说着,他们走进石洞。只见树木郁郁葱葱,奇花鲜艳夺目,一条清澈的溪流,从花木深处蜿蜒曲折地倾泻到石缝下面。再往前走几步,渐渐向北,地势变得平坦开阔,两边的飞楼高耸入云,雕梁画栋,都隐藏在山坳和树梢之间。俯身望去,只见清澈的溪流像雪花般飞溅,石阶仿佛穿过云层,白色的石头砌成栏杆,环绕着池塘边缘,石桥有三个桥洞,桥洞上雕刻着兽面,好像在吐水。桥上有一座亭子。贾政和众人走上亭子,靠着栏杆坐下,贾政问道:“各位觉得这里该题什么名字呢?” 众人都说:“当年欧阳公的《醉翁亭记》里说‘有亭翼然’,就叫‘翼然’吧。” 贾政笑着说:“‘翼然’这个名字虽然不错,但这座亭子是依水而建的,名字还是要偏向与水相关才合适。依我看,欧阳公说的‘泻出于两峰之间’,就用他这个‘泻’字。” 有一位客人说:“太对了,太对了。用‘泻玉’二字真是妙极了。” 贾政捻着胡须沉思,一抬头看见宝玉在旁边侍立,便笑着让他也拟一个名字。

宝玉听了,连忙回答说:“老爷刚才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仔细追究起来,当年欧阳公给酿泉题字用‘泻’字很合适,可今天这里的泉水如果也用‘泻’字,就不太妥当了。况且这里是省亲驻跸的别墅,应该按照应制的规格来,用这样的字眼,显得粗俗不雅。我觉得应该再拟一个更含蓄蕴藉的名字。” 贾政笑着说:“各位听听他这番话怎么样?刚才众人想新的名字,你说不如用旧的;现在我们用旧的,你又说粗俗不妥。那你说说你的想法,我听听。” 宝玉说:“如果用‘泻玉’二字,倒不如用‘沁芳’二字,这样既新颖又雅致。” 贾政捻着胡须,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众人连忙迎合,夸赞宝玉才情不凡。贾政说:“匾上的两个字定下来了。再作一副七言对联吧。” 宝玉听了,站在亭上,四处张望了一下,立刻有了主意,便念道:“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贾政听了,点头微笑。众人更是赞不绝口。

于是,他们出了亭子,走过池塘,一路上对一山一石、一花一木都仔细观赏。忽然抬头,看见前面有一排粉色的围墙,里面有几间整洁的房舍,千百竿翠竹环绕掩映。众人都说:“好一个清幽的地方!” 于是大家走了进去,只见一进门就是曲折的游廊,台阶下的石子铺成了甬道。上面有两三间小巧的房舍,中间是一间客厅,两边是卧室,里面的床几椅案都是按照房间的尺寸定制的。从里间的房间又有一个小门,出去就是后院,后院里有高大的梨树和芭蕉。还有两间小小的耳房。后院墙下有一个小小的缺口,一股清泉流了进来,开凿的沟渠只有一尺左右宽,泉水流入墙内,沿着台阶和房屋,流到前院,在竹林下盘旋后流出。贾政笑着说:“这一处还不错。要是能在月夜坐在这窗下读书,那这一生也不算虚度了。” 说完,看着宝玉,宝玉吓得连忙低下了头。

清客们赶忙用话打圆场,又说:“这里的匾额应该题四个字。” 贾政笑着问:“哪四个字呢?” 一个人说 “淇水遗风”。贾政说:“太俗了。” 另一个人说 “睢园雅迹”。贾政又说:“也俗。” 贾珍笑着说:“还是让宝兄弟拟一个吧。” 贾政说:“他还没开始写,就先评论别人的好坏,可见是个轻浮的人。” 清客们说:“他评论得很有道理,可拿他怎么办呢。” 贾政连忙说:“可别这么纵容他。” 于是对宝玉说:“今天就让你随便说,先发表评论,然后再让你写。刚才众人说的,有能用的吗?” 宝玉回答说:“都不太合适。” 贾政冷笑着说:“怎么不合适?” 宝玉说:“这里是贵妃第一次来的地方,必须要有歌颂圣上的意思才行。如果用四个字的匾额,古人已经有现成合适的,何必再重新创作。” 贾政说:“难道‘淇水’‘睢园’不是古人的用词吗?” 宝玉说:“这些太刻板迂腐了。不如用‘有凤来仪’四个字。” 众人听了,都齐声叫好。贾政点头说:“你这小子,也算是有点见识了。” 接着又说:“再题一副对联。” 宝玉便念道:“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贾政摇了摇头说:“也没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 说完,便带着众人走了出来。

刚要离开的时候,贾政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问贾珍:“这些院落房宇以及几案桌椅都有了,那些帐幔帘子和陈设的玩器古董,也都是一处一处按照合适的样式配备好的吗?” 贾珍回答说:“陈设的东西已经添了很多,到时候自然会按照合适的方式摆放。帐幔帘子,昨天听琏兄弟说,还不全。这原本是在工程一开始的时候,就画好了各处的图样,量好了尺寸,派人去置办的。想必昨天到了一半。” 贾政听了,就知道这件事不是贾珍负责到底的,便让人去叫贾琏。不一会儿,贾琏匆匆赶来。贾政向他询问各类物品的采办情况,总共需要多少,目前已经得到了多少,还缺多少。贾琏听到询问,赶忙从靴桶里的靴掖中取出一个记录简略内容的纸折,查看一番后回复道:“妆蟒绣堆、刻丝弹墨以及各种绸绫制成的大小幔子,一共一百二十架,昨天到了八十架,还缺四十架。帘子有二百挂,昨天都已经备齐了。另外还有猩猩毡帘二百挂,金丝藤红漆竹帘二百挂,墨漆竹帘二百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二百挂,每种都到了一半,估计到秋天就能全部置办齐全。椅搭、桌围、床裙、桌套,每种各一千二百件,也都已经有了。”

众人一边走着,一边交谈。突然,一座青山斜斜地挡住了去路。转过山坳,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排用黄泥筑成的矮墙,墙头上都用稻茎覆盖着,起到掩护的作用。墙内有几百株杏花,盛开得如同喷火蒸霞一般绚烂夺目。里面有几间茅屋。茅屋外面种着桑、榆、槿、柘等树,它们新长出的枝条,随着地势的曲折,编成了两溜绿色的篱笆。篱笆外的山坡下,有一口土井,旁边摆放着桔槔辘轳等打水的器具。再往下,是一片片排列整齐的田地,种满了各种蔬菜和鲜花,一望无际。

贾政看到这番景象,笑着说道:“这里倒有些独特的韵味。虽说这是人工刻意营造的,但此刻一见,不免勾起我归隐田园的想法。我们进去休息一会儿吧。”说完,正要走进篱笆门,忽然看见路旁有一块石碑,这是为留题准备的。众人笑着说:“更妙了,更妙了!这里如果挂匾额等待题字,那田园的质朴之风就全没了。立这么一块石碑,反倒增添了不少景致,若不是范石湖描写田园的诗句,都不足以描绘出这里的美妙。”贾政说:“各位请题。”众人说:“刚才二公子说过,‘编新不如述旧’,这里古人已经把意境都表达尽了,不如就直接写上‘杏花村’,妙极了。”贾政听了,笑着对贾珍说:“多亏你们提醒我。这里都很完美,只是还少一个酒幌。明天做一个,不要太华丽,就按照外面村庄的样式来,用竹竿挑在树梢上。”贾珍答应了,又回禀说:“这里不适合养别的雀鸟,只买些鹅鸭鸡之类的来养,才更相称。”贾政和众人都说:“更妙了。”贾政又对众人说:“‘杏花村’这个名字固然好,只是和实际的村名重复了,村名还是等请贵妃赐名比较好。”清客们都说:“是啊。现在暂且用个虚名,那用什么字样好呢?”

大家都在思考,宝玉却等不及了,也不等贾政吩咐,就说道:“古诗里有‘红杏梢头挂酒旗’的句子。现在不如用‘杏帘在望’四个字。”众人都说:“‘在望’这个词用得好!又和‘杏花村’的意思暗暗相合。”宝玉冷笑着说:“村名要是用‘杏花’两个字,就太俗气了。还有古人的诗说‘柴门临水稻花香’,何不用‘稻香村’这个名字,更妙呢?”众人听了,更是拍手叫好:“妙啊!”贾政却突然大声喝道:“你这无知的孽障!你能知道几个古人,能记得几首熟诗,就敢在老先生们面前卖弄!刚才让你说那些,不过是试试你的水平高低,逗个乐子,你还当真了!”

说着,贾政带着众人走进茅屋,里面纸窗木榻,富贵的气息一扫而空。贾政心里很是喜欢,却看着宝玉问:“这里怎么样?”众人见贾政问,都悄悄推宝玉,让他说好听的。宝玉却不听众人的劝告,应声说道:“这里比不上‘有凤来仪’的地方太多了。”贾政听了,生气地说:“你这无知的蠢物!你只知道朱楼画栋、俗不可耐的富丽才好,哪里懂得这清幽的意境。这都是不读书的过错!”宝玉急忙回答说:“老爷教训得对,只是古人常说‘天然’二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众人见宝玉这么固执,都怪他痴呆不改。现在听他问“天然”的意思,便连忙说:“别的都能明白,怎么连‘天然’都不知道?‘天然’,就是自然天成,不是人力所能造就的。”宝玉说:“原来是这样!可在这里设置一个田庄,明显能看出是人力刻意雕琢、牵强附会而成的。远处没有邻村,近处不靠城市,背靠的山没有脉络,临近的水没有源头,孤零零地突兀在那里,不太符合大观园的宏大意境。哪比得上前面的‘有凤来仪’,有自然的道理,有自然的气息,虽然种竹引泉,但也不至于显得雕琢痕迹过重。古人说的‘天然图画’四个字,就是怕不是那个地方却强行营造出那个地方的样子,不是那座山却强行造出那座山的模样,即使百般精巧,最终也不合适……”还没等宝玉说完,贾政气得大声喝令:“把他赶出去!”宝玉刚被赶出去,贾政又喝令:“回来!”接着说:“再题一副对联,如果写得不通,一并打嘴!”宝玉只好念道:“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贾政听了,摇头说:“更不好。”说完,带着众人走了出来,转过山坡,穿过花丛,沿着柳树,抚摸着石头,顺着泉水,经过荼蘼架,再进入木香棚,越过牡丹亭,走过芍药圃,进入蔷薇院,走出芭蕉坞,一路蜿蜒曲折。忽然听到潺潺的流水声,从石洞倾泻而出,上面藤萝薜荔倒垂,下面落花漂浮荡漾。众人都赞叹道:“好景色,好景色!”贾政问:“各位觉得这里该题什么名字?”众人说:“不用再想了,正好就是‘武陵源’三个字。”贾政笑着说:“又太实在了,而且显得陈旧。”众人笑着说:“不然就用‘秦人旧舍’四字也罢了。”宝玉说:“这就更露骨了。‘秦人旧舍’有避乱的意思,在这里不合适。不如用‘蓼汀花溆’四字。”贾政听了,斥责宝玉胡说。接着,众人准备进入港洞时,贾政又想起园子里有没有船。贾珍说:“采莲船一共有四只,座船一只,现在还没有造好。”贾政笑着说:“可惜没办法乘船进去了。”贾珍说:“从山上的盘道也可以进去。”说完,在前面带路,大家攀着藤条,扶着树木走过去。只见水上的落花越来越多,水也越发清澈,水波荡漾,曲折迂回。池塘边两行垂柳,夹杂着桃树和杏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地上一点尘土都没有。忽然,柳荫中又露出一座折带朱栏板桥,众人走过桥去,发现条条道路相通,眼前出现了一所清凉的瓦舍,一色的水磨砖墙,清瓦花堵。大主山分出的支脉,都从墙下穿过。

贾政说:“这所房子,没什么特别的趣味。”于是,他走进门,忽然迎面出现一块高耸入云的大玲珑山石,周围环绕着各种石块,竟然把里面所有的房屋都遮住了,而且一株花木都没有。只见许多奇异的草:有的是牵藤的,有的是引蔓的,有的垂在山巅,有的穿过石缝,甚至有的垂在屋檐、绕在柱子上,盘绕在台阶和墙壁上,有的像翠绿的带子飘飘飞舞,有的像金色的绳子盘绕弯曲,有的果实像丹砂一样红,有的花朵像金桂一样香,气味芬芳浓郁,不是普通花香所能相比的。贾政不禁笑着说:“有趣!只是我不太认识这些。”有人说:“是薜荔藤萝。”贾政说:“薜荔藤萝可没有这么奇异的香味。”宝玉说:“确实不是。这里面也有藤萝薜荔。那散发香味的是杜若蘅芜,那一种大概是兰草,这一种大概是清葛,那一种是金草,这一种是玉蕗藤,红色的自然是紫芸,绿色的肯定是青芷。想来《离骚》《文选》等书上记载的那些异草,有的叫藿姜荨,有的叫纶组紫绛,还有石帆、水松、扶留等,也有叫绿荑的,还有丹椒、芜、风连。如今时间久远,人们渐渐不认识了,所以就根据它们的形状来取名,时间长了,名字叫错了也是有的。”还没等宝玉说完,贾政就大声喝道:“谁问你了!”吓得宝玉赶紧往后退,不敢再说话。

贾政看到两边都是抄手游廊,便顺着游廊往里走。只见上面有五间清雅的大屋连着卷棚,四面都有走廊,绿色的窗户,油饰的墙壁,比前面几处更加清雅别致。贾政感叹道:“在这轩中煮茶抚琴,都不必再焚烧名贵的香料了。这样的建筑已经出乎意料,各位必定有佳作新题来为它的匾额增色,才不辜负这里的景致。”众人笑着说:“再没有比‘兰风蕙露’更贴切的了。”贾政说:“也只好用这四个字。那对联呢?”一个人说:“我想了一副,大家一起评判修改。”接着念道:“麝兰芳霭斜阳院,杜若香飘明月洲。”众人说:“这对联妙是妙,只是‘斜阳’二字不太妥当。”那人说:“古人诗里有‘蘼芜满手泣斜晖’。”众人说:“太颓丧了,太颓丧了。”又有一个人说:“我也有一副对联,大家看看怎么样。”于是念道:“三径香风飘玉蕙,一庭明月照金兰。”贾政捻着胡须沉吟,也想题一副对联。忽然抬头看见宝玉在旁边不敢出声,便喝道:“怎么该你说话的时候又不说了?还要等人来请教你不成!”宝玉听到后,便回答说:“这里并没有什么‘兰麝’‘明月’‘洲渚’之类的,要是非要这么刻意地写,就是题二百副对联也写不完。”贾政说:“谁按着你的头,让你必须用这些字样了?”宝玉说:“这样的话,匾额上不如用‘蘅芷清芬’四字。”对联则是:“吟成荳蔻才犹艳,睡足荼梦也香。”贾政笑着说:“这是套用的‘书成蕉叶文犹绿’,没什么稀奇的。”众客说:“李太白作《凤凰台》,全套用《黄鹤楼》的写法,只要套用得巧妙就行。如今仔细品评,刚才这副对联,竟比‘书成蕉叶’更加清幽雅致、活泼生动。相比之下,‘书成’那句,倒像是套用这副对联来的。”贾政笑着说:“岂有此理!”

说着,大家走了出来。没走多远,就看见一座巍峨的楼阁,层层高楼拔地而起,四面的宫殿相互环抱,长长的复道曲折萦绕,青松轻拂屋檐,玉栏环绕台阶,兽面装饰金光闪耀,螭头雕刻色彩斑斓。贾政说:“这就是正殿了,只是太过富丽堂皇了些。”众人都说:“就应该这样才对。虽然贵妃崇尚节俭,天性厌恶繁杂、喜爱质朴,但以她如今的尊贵身份,这样的礼仪规格也不为过。”一边说着,一边走着,只见正面出现了一座玉石牌坊,上面龙蟠螭护,雕刻得玲珑剔透。贾政问:“这里该写什么文字?”众人说:“必定是‘蓬莱仙境’才妙。”贾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宝玉看到这个地方,心中忽然有所触动,仔细回想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是哪年哪月哪日的事了。贾政又让他题字,宝玉只顾着回想之前的情景,完全无心于此。众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当他这半天被折腾得精神疲惫,才思枯竭了;要是再继续考问逼迫,把他逼急了,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反倒不好。于是连忙都劝贾政:“算了,算了,明天再题吧。”贾政心里也担心贾母不放心,便冷笑着说:“你这小子,也有不行的时候。也罢,限你一天时间,明天要是还写不出来,我绝不饶你。这里是重要的地方,你可要好好写!”贾政带着众人继续前行,再次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从刚进园子到现在,才游览了园子的十分之五六。这时,有人来禀报,说雨村那边派人来回话了。贾政笑着说:“这剩下的几处没法游览了。即便如此,还是要从那边出去,就算不能仔细观赏,也能稍微浏览一番。” 说着,便带着宾客们向前走去。来到一座大桥前,只见水流如晶莹的帘子一般奔腾而入。原来,这座桥是通向外面河流的水闸,是引泉水进入园子的地方。贾政便问:“这个水闸叫什么名字?” 宝玉回答道:“这是沁芳泉的正源,就叫‘沁芳闸’吧。” 贾政却说:“胡说,偏不用‘沁芳’这两个字。”

于是,他们一路前行,一路上,有的是清幽的厅堂和质朴的茅屋,有的地方用石头堆砌成围墙,有的用花卉编织成窗户,山脚下有幽静的尼姑佛寺,树林中藏着女道士的炼丹房,还有长廊曲洞、方形的大屋和圆形的亭子,贾政都来不及一一进去参观。贾政说走了半天,腿都酸了,还没休息过,忽然又看见前面出现了一所院落,便笑着说:“到这里可得进去休息一下了。” 说着,径直带着众人绕过碧桃花,穿过一层用竹篱和花障编成的月洞门,不一会儿,就看到粉色的围墙环绕,绿色的柳树低垂。贾政和众人走进院子。

一进院门,两边都是相连的游廊。院子里点缀着几块山石,一边种着几株芭蕉;另一边是一棵西府海棠,树冠像一把大伞,细长的柳枝垂下来,红色的花朵如同丹砂一般艳丽。众人赞叹道:“好花,好花!以往也见过不少海棠,可从来没见过这么美妙的。” 贾政说:“这叫‘女儿棠’,是外国的品种。民间传说它出自‘女儿国’,说那个国家这种花最多,不过这也是些荒诞不经的说法罢了。” 众人笑着说:“虽说荒诞,可这名字怎么流传这么久呢?” 宝玉说:“大概是文人雅士觉得这花的颜色红晕如同涂抹了胭脂,姿态轻柔好似弱不禁风,很有闺阁女子的韵味,所以用‘女儿’来命名。想来是被世间那些庸俗之人听了,就把它编进野史当作证据,以讹传讹,大家就都当真了。” 众人听了,都纷纷点头称赞说得妙。

一边说着话,众人一边在游廊外抱厦下做好的榻上坐了下来。贾政问:“大家想想,用几个什么新鲜的字来给这里题字呢?” 一位客人说:“‘蕉鹤’二字最为巧妙。” 另一个人说:“‘崇光泛彩’才合适。” 贾政和众人都说:“‘崇光泛彩’这个名字好!” 宝玉也说:“妙极了。” 接着又叹了口气说:“只是可惜了。” 众人问:“可惜什么?” 宝玉说:“这里同时种着芭蕉和海棠,其中暗含着‘红’‘绿’二字。要是只提芭蕉,那海棠就没了着落;要是只说海棠,芭蕉也没了依托。所以有芭蕉没海棠不行,有海棠没芭蕉更不行。” 贾政问:“那依你之见呢?” 宝玉说:“依我看,题‘红香绿玉’四字,才能两全其美。” 贾政听了,摇着头说:“不好,不好!”

说着,贾政带着众人走进房间。只见这几间屋子收拾得与别处不同,几乎分不出间隔来。原来,四面都是雕空的玲珑木板,上面刻着 “流云百蝠”“岁寒三友” 等图案,还有山水人物、翎毛花卉,或者是集锦、博古、卍字等各种花样,都是出自名家之手的雕刻,并且用五彩颜料描绘,镶嵌着金银珠宝。一格一格的,有的地方用来藏书,有的地方用来放置香炉,有的地方用来摆放笔砚,有的地方用来供花设瓶、安置盆景。这些格子各式各样,有天圆地方的形状,有葵花蕉叶的样式,还有连环半璧的造型。真是花团锦簇,精巧玲珑。一会儿,糊上五色纱,就成了小窗;一会儿,覆盖上彩绫,又成了幽密的门户。而且满墙满壁,都是依照古董玩器的形状抠成的槽子。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的东西,虽然挂在墙上,但都与墙壁平齐。众人都称赞道:“好精致的设计!真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

贾政等人走进来,还没走两层,就都迷了路,左边看有门可以通行,右边瞧又有窗户暂时隔开,等走到跟前,又被一架书挡住了去路。回头再走,又看到窗纱明亮通透,好像有门可以出去;可等到了门前,忽然看见迎面也走来一群人,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原来是一架大玻璃镜照出来的影像。等转过镜子,发现门更多了。贾珍笑着说:“老爷跟我来。从这扇门出去,就是后院,从后院出去,反倒比刚才更近了。” 说着,又转了两层纱橱锦格,果然找到一扇门出去,院子里满是蔷薇和宝相花。转过花障,就看见一条清澈的溪流挡住了去路。众人惊讶地问:“这股水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贾珍远远地指着说:“这水原本从那个水闸开始,流到那个洞口,从东北的山坳里引到那个村庄,又开了一道岔口,引到西南方向,最后都流到这里,合在一起,从那墙下流出去。” 众人听了,都说:“太神奇绝妙了!” 说着,忽然一座大山挡住了去路。众人都说:“迷路了。” 贾珍笑着说:“跟我来。” 依旧在前面带路,众人跟着他,沿着山脚一转弯,就到了一条平坦宽阔的大路,眼前豁然开朗,大门就在面前。众人都说:“有趣,有趣,真是巧夺天工啊!” 于是,大家都走了出来。宝玉一心只惦记着园子里的景致,又不见贾政吩咐他离开,没办法,只能跟着来到书房。贾政忽然想起他来,这才大声喝道:“你还不回去?难道还没逛够!也不想想逛了这大半天,老太太肯定挂念着。赶紧进去,老太太疼你也是白疼了。” 宝玉听了,这才退了出来。

到了院外,几个跟着贾政的小厮立刻上来,拦腰抱住宝玉,都说:“今儿多亏了我们,老爷才这么高兴,老太太派人出来问了好几次,都亏我们回说老爷高兴;不然,要是老太太叫你进去,你就没法施展才华了。大家都说,你刚才作的那些诗比一般人的都强。今儿得了这么好的彩头,该赏赏我们了。” 宝玉笑着说:“每人给一吊钱。” 众人说:“谁稀罕那一吊钱!把你这个荷包赏给我们吧。” 说着,一个小厮上来解宝玉的荷包,另一个就去解扇囊,不由分说,把宝玉身上佩戴的东西都解了去。还说:“好好地给你送上去。” 一个小厮把宝玉抱起来,几个小厮围在周围,把他送到贾母居住的二门前。当时贾母已经让人看了好几次了。众奶娘丫鬟迎上来,见过贾母,知道宝玉没受什么委屈,心里自然高兴。

过了一会儿,袭人端了茶过来,见宝玉身边佩戴的东西一件都没了,便笑着说:“你带的东西又被那些没脸的家伙解去了。” 林黛玉听说后,走过来一看,果然一件不剩,就对宝玉说:“我给你的那个荷包也给他们了?你以后再想要我的东西,可没门儿了!” 说完,赌气回到房间,把前几天宝玉让她做的那个香袋 —— 才做了一半 —— 赌气拿过来就要剪。宝玉见她生气,就知道事情不妙,急忙赶过来,可香袋已经被剪破了。

宝玉之前见过这个香囊,虽然还没做完,但十分精巧,花费了不少工夫。如今见黛玉无缘无故把它剪了,也很生气。于是连忙解开衣领,从里面红袄的衣襟上把黛玉送给他的那个荷包解下来,递给黛玉看,说:“你看看,这是什么!我什么时候把你的东西给别人了?” 林黛玉见他如此珍惜,一直带在贴身的地方,知道他是怕别人拿走,因此又后悔自己太莽撞,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剪了香袋。她又羞愧又生气,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宝玉说:“你也不用剪,我知道你是懒得给我东西。我把这个荷包也还给你,怎么样?” 说着,把荷包扔到她怀里就要走。黛玉见他这样,越发气得哽咽起来,眼泪汪汪地又要拿起荷包来剪。宝玉见她这样,急忙转身抢过荷包,笑着说:“好妹妹,饶了它吧!” 黛玉把剪子一扔,擦着眼泪说:“你别一会儿对我好,一会儿又惹我生气,要是讨厌我,就别理我。这算怎么回事啊!” 说着,赌气上床,脸朝里躺下,擦着眼泪。宝玉忍不住凑上前,“妹妹” 长 “妹妹” 短地赔不是。

这时,前面贾母大声叫着找宝玉。众奶娘丫鬟连忙回话说:“在林姑娘房里呢。” 贾母听了,说:“好,好,好!让他们姊妹们一起玩玩吧。刚才他父亲把他拘了半天,让他开心一会儿。只是别让他们拌嘴,不许欺负他。” 众人答应着。黛玉被宝玉纠缠得没办法,只好起来说:“你就是不想让我安生,我离了你总行了吧。” 说着,就往外走。宝玉笑着说:“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一边说,一边又把荷包拿起来戴上。黛玉伸手去抢,说:“你说不要了,这会儿又戴上,我都替你害臊!” 说着,“嗤” 的一声又笑了。宝玉说:“好妹妹,明天再给我做个香袋吧。” 黛玉说:“那得看我心情。” 一边说着,两人一边出了房间,到王夫人的上房去了,正好宝钗也在那里。

此时王夫人这边热闹非凡。原来贾蔷已经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还聘请了教习,把行头之类的事情都办妥了。那时,薛姨妈搬到了东北方向一所幽静的房舍居住,梨香院早就腾挪出来,重新修整了一番,就让教习在这里教女孩子们唱戏。又另外派家中以前学过歌唱的女人们 —— 如今都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了 —— 让她们带领管理。还让贾蔷总理日常的银钱出入等事务,以及所有大大小小需要的物料账目。

接着,林之孝家的来禀报:“采访聘买的十个小尼姑、小道姑都已经找到了,连新做的二十套道袍也都有了。另外,还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祖上也是读书做官的人家。因为这位姑娘从小多病,买了很多替身都不管用,最后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病才好了,所以一直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叫妙玉。如今她父母都已经去世,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和一个小丫头服侍。她文墨精通,经文也不用再学,模样儿还十分出众。因为听说‘长安’都城里有观音遗迹和贝叶遗文,去年跟着师父来到这里,现在住在西门外的牟尼院。她师父精通先天神数,去年冬天圆寂了。妙玉本想扶着师父的灵柩回乡,可她师父临终前留下遗言,说她‘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这里静居,以后自然会有好结果’。所以她就没有回乡。” 王夫人没等她禀报完,就说:“既然这样,我们何不把她接过来。” 林之孝家的回答说:“去接她,她说‘侯门公府,肯定会以权势压人,我再也不去了’。” 王夫人笑着说:“她既然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自然会有些骄傲,下个帖子去请她又何妨。” 林之孝家的答应着出去,让书启相公写请帖去请妙玉。第二天派人备车轿去接等后续的事情,暂且先放下不说,现在也没法详细讲述。这时,又有人来回禀,说工程上等着用纱绫糊东西,请凤姐去开楼挑选纱绫;还有人来请凤姐开库,收金银器皿。就连王夫人和上房的丫鬟们,也都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宝钗便说:“咱们别在这里碍事了,去找探丫头玩吧。” 说着,和宝玉、黛玉一起到迎春等人的房间去闲逛,暂且无话。

王夫人等人每日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到十月底,好在各项事务都筹备周全了。各处的监管人员都交清了账目,各处的古董文玩也都陈设妥当。采办鸟雀的,从仙鹤、孔雀到鹿、兔、鸡、鹅等各类动物,全都买齐,安置在园子里各处适宜的地方饲养。贾蔷那边也排练出了二十出杂戏,小尼姑、小道姑们也都学会了念几卷经咒。贾政这才心情渐渐放松,又请贾母等人进园,对各处细节反复斟酌,点缀得恰到好处,再也没有一点遗漏或不妥当的地方。于是,贾政选定日子向朝廷呈上奏本。奏本递上去后,得到皇上朱笔批准:次年正月十五上元节,恩准贾妃回府省亲。贾府接到这道恩旨,更是日夜忙碌,连这个年都没能好好过。

转眼间,元宵节就快到了。从正月初八开始,就有太监前来查看,确定哪里是贾妃更衣的地方,哪里是休息闲坐的地方,哪里是接受行礼的地方,哪里是举办宴席的地方,哪里是退下休息的地方。还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的太监,带着许多小太监,对各处进行防范,设置围幕。他们向贾府的人员指示哪里该退下,哪里该下跪,哪里进膳,哪里禀报事情,各种礼仪规矩纷繁复杂。外面,工部官员和五城兵备道忙着打扫街道,驱赶闲人。贾赦等人则督率匠人扎制花灯、烟火之类的物品。到了正月十四日,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就绪。这一夜,贾府上下所有人都没有合眼。

正月十五凌晨五更时分,贾母等有爵位的人,都按照品级穿着华丽的服饰,盛装打扮。园子里,帐幔上绣着蟠龙,帘子上飞舞着彩凤,金银闪耀着光彩,珠宝散发着光辉。宝鼎中焚烧着百合香,花瓶里插着长春花,四周安静得没有一点咳嗽声。贾赦等人在西街门外等候,贾母等人在荣府大门外等候。街头巷口,都用围幕遮挡得严严实实。众人正等得不耐烦,忽然有一个太监骑着高头大马飞奔而来,贾母急忙迎上去,询问消息。太监说:“还早着呢!未初刻(下午一点到三点)用过晚膳,未正二刻(下午两点半)还要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下午五点到七点)进入大明宫参加宴会、观赏花灯,之后才会请旨出发,只怕要到戌初(晚上七点到九点)才动身呢。” 凤姐听了,说:“既然这样,老太太、太太暂且回房休息,等时间差不多了再来也不迟。” 于是,贾母等人暂时各自回去休息,园子里全靠凤姐照料打理。凤姐又吩咐执事人员带领太监们去吃酒饭。

过了一会儿,有人一担一担地挑进蜡烛,在各处点亮。刚点完,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马蹄声。不一会儿,有十来个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拍手。其他太监们心领神会,都知道是 “来了,来了”,便各自按照指定的位置站好。贾赦带领着贾府的子侄们在西街门外等候,贾母带领着贾府的女眷们在大门外迎接。

一时间,四周静悄悄的。忽然,一对身穿红衣的太监骑着马缓缓走来,到了西街门下马,把马赶出围幕之外,然后垂手站在西边。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对,也是如此。不一会儿,来了十来对,这时才隐隐约约听到细微的音乐声。只见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的仪仗出现,还有用金子装饰的提炉,里面焚着御香。接着,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出现,后面跟着穿戴冠袍带履的人。又有执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物品。一队队人马走过之后,后面才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的版舆,缓缓前行。贾母等人连忙在路旁跪下。早有几个太监飞跑过来,扶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版舆抬进大门,进入仪门后往东走,来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拿着拂尘的太监跪着请贾妃下舆更衣。于是,版舆抬入门内,太监们退下,只有昭容、彩嫔等引领着元春下舆。只见院子里各色花灯灿烂夺目,都是用纱绫扎成的,十分精致。上面有一盏匾灯,写着 “体仁沐德” 四个字。元春进入室内,换好衣服后又出来,登上舆车进入园子。只见园子里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互映照,时时传来轻柔的音乐声,好一派太平富贵的景象。

(此时,若回想当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是何等的凄凉寂寞。若不是癞僧、跛道二人将其带到此处,又怎能见到这般奢华的世面。本想作一篇《灯月赋》《省亲颂》来记录今日之事,但又担心落入其他书籍的俗套。按照此时的景致,就算作一篇赋或赞,也难以完全描绘出其中的美妙;即便不作赋赞,这豪华富丽的场景,各位观者想必也能想象得到。所以,倒不如省了这笔墨,还是说正事要紧。)且说贾妃坐在轿内,看到园子内外如此奢华,不禁暗暗叹息太过奢侈浪费。忽然,又有执拂太监跪着请她登船,贾妃便下了舆车。只见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如游龙,两边的石栏上,都挂着水晶玻璃制成的各色风灯,灯火通明,如同银花雪浪。上面的柳树、杏树虽然没有花叶,但都是用通草、绸绫、纸绢依照树木的形态制作,粘贴在树枝上的,每一株树上都悬挂着几盏灯。再加上池塘里的荷荇、凫鹭等,也都是用螺蚌、羽毛之类的材料制作而成。各种灯上下交相辉映,真如玻璃世界、珠宝乾坤一般。船上也装饰着各种精致的盆景灯,挂着珠帘绣幕,船桨也是用桂木、兰木制成,这些就不必细说了。不久,船驶入一个石港,港上有一面匾灯,清楚地写着 “蓼汀花溆” 四个字。

(按说这 “蓼汀花溆” 四字以及 “有凤来仪” 等各处的匾额对联,不过是上回贾政偶然考校宝玉的课业才情罢了,怎么今日真的用了这些匾联呢?况且贾政家世代书香,来往的宾客以及陪侍在座的,都是有才华技艺的人,难道就没有一位高手来题撰,竟然用小孩子一时玩笑的词句来敷衍了事?这真像是暴发的新贵之家,滥用银钱,一味地涂脂抹粉,然后就大书 “前门绿柳垂金锁,后户青山列锦屏” 之类的句子,还以为这样就显得高雅可观,这哪里是《石头记》中所描写的宁荣贾府会做的事呢!照这样说来,可就大相矛盾了。各位不知道,等我把事情的原委说明,大家就明白了。

当年贾妃还没有入宫的时候,自幼是由贾母教养的。后来有了宝玉,贾妃作为长姊,宝玉是年幼的弟弟。贾妃心里想着母亲年纪渐大,才生下这个弟弟,所以格外疼爱宝玉,对他与其他弟弟不同。而且宝玉和贾妃都跟着祖母,片刻不曾分离。宝玉还没上学堂的时候,三四岁时,就已经得到贾妃的亲自教导,学了几本书,识得数千字。他们名分上是姊弟,感情却如同母子。贾妃入宫后,时常带信出来给父母说:“一定要好好抚养宝玉,不严加管教不能成才,过于严厉又恐怕发生意外,还会让父母担忧。” 她对宝玉的眷念和疼爱之情,一刻也没有忘记。前几日贾政听私塾老师在背后称赞宝玉颇有才华,贾政不太相信,恰好园子落成,就让宝玉题撰匾额对联,姑且试试他情思的清浊。宝玉所拟的匾联虽然算不上妙句,但对于一个幼童来说,也有可取之处。就算另外请名家大手笔来写,固然不费什么力气,但想来倒不如这种自家子弟的风格有趣。而且能让贾妃看到,知道是她疼爱的弟弟所做,或许也不辜负她平日里殷切的期望。因为有这段缘故,所以最终用了宝玉所题的联额。那天虽然没有题完,后来也进行了补充拟定。)

闲话少叙,且说贾妃看到 “蓼汀花溆” 四个字,笑着说:“‘花溆’二字就足够了,何必用‘蓼汀’呢?” 侍座太监听了,连忙下了小舟,登岸后飞奔着把这话传给贾政。贾政听了,立刻让人更换。

不一会儿,船靠岸,贾妃又弃船登上舆车,便看到宫殿楼阁错落有致,华丽巍峨。石牌坊上赫然写着 “天仙宝境” 四字,贾妃连忙让人换成 “省亲别墅” 四字。于是,贾妃进入行宫。只见庭院中的火炬照亮夜空,香屑撒满地面,火树银花,金窗玉槛。说不尽的是那如虾须般的帘子高高卷起,鱼獭皮制成的毯子铺在地上,宝鼎中飘着麝脑的香气,屏风上列着雉尾的扇子。真可谓:

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贾妃问道:“这座殿怎么没有匾额?” 随侍太监跪着启奏说:“这是正殿,外臣不敢擅自拟定。” 贾妃听了,点点头,没有说话。礼仪太监跪着请贾妃升座受礼,两边台阶下音乐响起。礼仪太监二人引领贾赦、贾政等人在月台下排班,殿上的昭容传下谕旨:“免礼。” 太监便引领贾赦等人退下。又有太监引领荣国太君及女眷们从东阶登上月台上排班,昭容再次传谕:“免礼。” 于是众人退下。

献过三次茶后,贾妃起身离座,音乐停止。贾妃退入侧殿更换衣服,这才准备好省亲的车驾出园。来到贾母的正室,贾妃想要行家人之礼,贾母等人连忙跪地阻止。贾妃满眼含泪,这才和贾母、王夫人彼此上前相见,她一手搀扶着贾母,一手搀扶着王夫人,三个人心中都有千言万语,却都哽咽着说不出来,只能相对哭泣。邢夫人、李纨、王熙凤以及迎春、探春、惜春三姊妹等人,都围在旁边,默默垂泪。

过了许久,贾妃才强忍着悲痛,露出笑容,安慰贾母、王夫人说:“当初既然把我送到那见不到人的地方,好不容易今天回家能和娘儿们相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儿我走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 说到这里,不禁又抽泣起来。邢夫人等人连忙上前劝解。贾母等人请贾妃归座,然后众人依次一一见过,又免不了一番哭泣。之后,东西两府掌家的执事人员在厅外行礼,两府掌家执事的媳妇带领丫鬟们也行过礼。贾妃问道:“薛姨妈、宝钗、黛玉怎么没见到?” 王夫人启奏说:“外眷没有官职,不敢擅自进入。” 贾妃听了,连忙让人快去请来。不一会儿,薛姨妈等人进来,想要行国礼,贾妃也让免了,大家上前相互诉说着久别后的思念和近况。又有贾妃原本带进宫去的丫鬟抱琴等人上来叩见,贾母等人急忙扶起,让人在别的房间款待。执事太监以及彩嫔、昭容等侍从人员,宁国府以及贾赦那边自有专人款待,只留下三四个小太监在一旁伺候。母女姊妹们尽情诉说着离别后的情景以及家务琐事。接着,贾政来到帘外问安,贾妃隔着帘子向父亲行礼。贾妃隔着帘子含泪对父亲说:“普通的农家,虽然生活清苦,粗茶淡饭,但终究能享受天伦之乐;如今我们虽然富贵到了极点,却骨肉分离,四处分散,实在没有什么乐趣!” 贾政也含泪启奏说:“臣本是草莽寒门出身,家族中都是些平庸之人,没想到能有贵妃这样的凤鸾祥瑞降临。如今贵妃上蒙皇上恩赐天恩,下显祖宗德泽,这都是山川日月的精华、祖宗的深远德行汇聚在一人身上,臣和臣的妻子何其有幸。而且当今皇上开启天地生育万物的大德,赐予古今未有的浩荡恩情,臣子就算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万分之一。臣唯有日夜勤勉,尽忠职守,希望皇上万寿千秋,这是天下百姓的共同福气。贵妃千万不要挂念臣夫妇年老体衰,郁结于心,更要多加珍重自己。只要兢兢业业,勤慎恭肃地侍奉皇上,大概才能不辜负皇上如此深厚的体贴和眷爱之恩。” 贾妃也嘱咐贾政 “只以国事为重,闲暇时注意保养身体,不要挂念我” 等话语。

贾政又启奏说:“园子里所有的亭台轩馆,都是宝玉题的名字;如果有一两个稍微能看得上眼的,请贵妃另外赐名,那就是臣的荣幸了。” 元妃听说宝玉能题这些名字,便微笑着说:“他果然有长进了。” 贾政退下。贾妃见宝玉和黛玉、宝钗二人比其他姊妹更加出众,真是如同姣花软玉一般。便问道:“宝玉为什么不进来见我?” 贾母启奏说:“没有贵妃的旨意,外男不敢擅自进入。” 元妃连忙让人快把宝玉带进来。小太监出去把宝玉领进来,宝玉先行过国礼,元妃让他上前,拉着他的手,把他揽入怀中,又抚摸着他的头颈笑着说:“比以前竟然长高了好多……” 话还没说完,泪水就如雨般落下。

尤氏、凤姐等人上前启奏道:“筵席已经准备妥当,请贵妃移步游览。” 元妃等人站起身来,让宝玉在前面带路,于是和众人一同走到园门前。只见园门前灯火辉煌,各种布置极为华丽。进入园子后,先来到 “有凤来仪”“红香绿玉”“杏帘在望”“蘅芷清芬” 等地方,他们登楼观景,漫步阁中,渡过溪水,攀登山峰,四处游览,流连忘返。每一处的布置都各有特色,每一样点缀都新颖别致。贾妃对这些美景赞不绝口,同时又劝说道:“以后切不可太过奢华,如今这般实在是奢华过度了。”

随后,众人来到正殿。贾妃传谕免去行礼,然后归座,盛大的筵席正式开始。贾母等人在下面陪同,尤氏、李纨、凤姐等人亲自捧着羹汤,为贾妃把盏。

元妃吩咐准备笔砚,亲自拿起毛笔,挑选了几处她最喜欢的地方赐名。她写道:

“顾恩思义” 匾额

“天地启宏慈,赤子苍头同感戴;古今垂旷典,九州万国被恩荣。” 这一匾一联写在正殿。

“大观园”,作为园子的名称。

“有凤来仪” 赐名为 “潇湘馆”。

“红香绿玉” 改作 “怡红快绿”,就称其为 “怡红院”。

“蘅芷清芬” 赐名为 “蘅芜苑”。

“杏帘在望” 赐名为 “浣葛山庄”。

正楼名为 “大观楼”,东面的飞楼叫 “缀锦阁”,西面的斜楼叫 “含芳阁”;还有 “蓼风轩”“藕香榭”“紫菱洲”“荇叶渚” 等名字;另外还有十几个四字的匾额,比如 “梨花春雨”“桐剪秋风”“荻芦夜雪” 等,此时难以全部记住。元妃还下令,原来的匾联都不必摘去。接着,元妃先题了一首绝句:

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

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写完后,元妃笑着对姊妹们说:“我向来才思不够敏捷,也不擅长吟咏,这一点妹妹们向来都很清楚。今夜只是勉强应付,不辜负这美景罢了。日后有闲暇,我必定会补写《大观园记》和《省亲颂》等文章,来记录今日之事。妹妹们也各自题一匾一诗,无论才华高低,暂且写成,不要因为我的微薄才学就有所拘束。而且很高兴宝玉竟然懂得题咏,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这园子中的‘潇湘馆’‘蘅芜苑’两处,是我极为喜爱的,其次是‘怡红院’‘浣葛山庄’,这四大处,必须要有特别的章句题咏才好。之前所题的对联虽然不错,但如今要再各赋一首五言律诗,让我当场考校一番,才不辜负我自幼教导他的一番苦心。” 宝玉只得答应,然后下去自己构思。

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当中,探春的才学在姊妹们之上,但她自己也觉得难以与宝钗、黛玉抗衡,只能勉强随众人敷衍了事。李纨也勉强凑成了一首律诗。贾妃先依次看姊妹们的作品,上面写道:

《旷性怡情》匾额 - 迎春

园成景备特精奇,奉命羞题额旷怡。

谁信世间有此境,游来宁不畅神思?

《万象争辉》匾额 - 探春名园筑出势巍巍,奉命何惭学浅微。

精妙一时言不出,果然万物生光辉。

《文章造化》匾额 - 惜春

山水横拖千里外,楼台高起五云中。

园修日月光辉里,景夺文章造化功。

《文采风流》匾额 - 李纨

秀水明山抱复回,风流文采胜蓬莱。

绿裁歌扇迷芳草,红衬湘裙舞落梅。

珠玉自应传盛世,神仙何幸下瑶台。

名园一自邀游赏,未许凡人到此来。

《凝晖钟瑞》匾额 - 薛宝钗

芳园筑向帝城西,华日祥云笼罩奇。

高柳喜迁莺出谷,修篁时待凤来仪。

文风已着宸游夕,孝化应隆归省时。

睿藻仙才盈彩笔,自惭何敢再为辞。

《世外仙源》匾额 - 林黛玉

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

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

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

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

贾妃看完后,称赞了一番,又笑着说:“到底还是宝钗和黛玉妹妹的作品与众不同,不是其他姊妹能相比的。” 原来,林黛玉本想在今夜大展才华,把众人都比下去,没想到贾妃只让题一匾一诗,她也不好违抗旨意多作,只能随便作了一首五言律诗应付。

此时,宝玉还没有写完,才刚作了 “潇湘馆” 与 “蘅芜苑” 两首,正在作 “怡红院” 一首,草稿中有 “绿玉春犹卷” 一句。宝钗一转眼瞥见了,趁着众人没注意,急忙悄悄转身推了推他,说:“她因为不喜欢‘红香绿玉’四字,改成了‘怡红快绿’;你这会儿偏偏用‘绿玉’二字,岂不是故意和她作对吗?况且关于蕉叶的说法也有很多,你再想一个字改了吧。” 宝玉听宝钗这么说,擦着汗说:“我这会儿怎么也想不起什么典故出处来。” 宝钗笑着说:“你只要把‘绿玉’的‘玉’字改成‘蜡’字就行了。” 宝玉问:“‘绿蜡’有什么出处吗?” 宝钗听了,轻轻咂嘴点头,笑着说:“亏了你,今夜不过如此,将来在金殿上对策,你大概连‘赵钱孙李’都忘了!唐朝钱珝咏芭蕉诗的第一句‘冷烛无烟绿蜡干’,你难道忘了?” 宝玉听了,顿时恍然大悟,笑道:“该死,该死!现成眼前的东西我竟然想不起来,你可真是我的‘一字师’。从今后我就叫你师父,再不叫姐姐了。” 宝钗也悄悄笑着说:“还不快写上去,只顾着姐姐妹妹地叫。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才是你姐姐!你又来认我这个姐姐了。” 一边说着玩笑话,又怕耽误了宝玉的时间,于是就抽身离开了。宝玉只得接着往下写,一共完成了三首。

此时,林黛玉没能施展自己的抱负,心里很不痛快。她见宝玉独自作四首律诗,费了很多神思,心想何不为他代作两首,也能省得他有些考虑不周全的地方。这么想着,她便走到宝玉的案几旁,悄悄问:“都写完了吗?” 宝玉说:“才写了三首,还差‘杏帘在望’一首。” 黛玉说:“既然这样,你只抄录前三首就行。等你抄完那三首,我也替你把这首写好了。” 说完,低头想了想,很快就吟成了一首律诗,写在纸条上,搓成个纸团,扔到宝玉面前。宝玉打开一看,只觉得这首诗比自己作的三首高出十倍,喜出望外,连忙工整地抄写下来,呈了上去。贾妃看到的诗是这样的:

《有凤来仪》 - 臣 宝玉谨题

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

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

迸砌妨阶水,穿帘碍鼎香。

莫摇清碎影,好梦昼初长。

《蘅芷清芬》

蘅芜满净苑,萝薜助芬芳。

软衬三春草,柔拖一缕香。

轻烟迷曲径,冷翠滴回廊。

谁谓池塘曲,谢家幽梦长。

《怡红快绿》

深庭长日静,两两出婵娟。

绿蜡春犹卷,红妆夜未眠。

凭栏垂绛袖,倚石护青烟。

对立东风里,主人应解怜。

《杏帘在望》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贾妃看完后,十分高兴,说:“果然有进步!” 又指着 “杏帘在望” 这首诗,认为是前三首中最好的,于是把 “浣葛山庄” 改为 “稻香村”。接着,她让探春用彩笺把刚才的十几首诗重新抄写一遍,命令太监传送到外面。贾政等人看了,都称赞不已。贾政还进献了《归省颂》。元春又命人把琼酥金脍等美食赏赐给宝玉和贾兰。此时贾兰年纪还小,对很多事情都不太懂,只是跟着母亲和叔叔行礼,所以没有其他特别的记述。贾环从过年的时候就生病,一直没有痊愈,在别处调养,所以也没有相关记载。

这时,贾蔷带着十二个唱戏的女孩子,在楼下等得不耐烦了。只见一个太监飞奔过来,说:“诗已经作完了,快拿戏目来!” 贾蔷急忙把锦册呈上,还有十二个女孩子的花名单。过了一会儿,太监出来,只点了四出戏:第一出,《豪宴》;第二出,《乞巧》;第三出,《仙缘》;第四出,《离魂》。贾蔷赶忙张罗着让女孩子们开始表演。她们的歌声清脆悦耳,仿佛能撕裂石头,舞姿优美动人,如同天魔下凡。虽然只是在舞台上表演,但却把悲欢离合的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刚演完,一个太监端着一个金盘,里面放着糕点之类的东西,进来问道:“谁是龄官?” 贾蔷知道这是赏赐给龄官的东西,高兴地连忙接过,让龄官叩头谢恩。太监又说:“贵妃有谕旨,说‘龄官演得极好,再演两出戏,随便哪两出都行’。” 贾蔷连忙答应,于是让龄官表演《游园》《惊梦》两出戏。龄官认为这两出原本不是她擅长的角色,执意不肯表演,一定要演《相约》《相骂》两出。贾蔷拗不过她,只好依了她。贾妃看了非常高兴,下令说:“不要为难这个女孩子,好好教导她。” 还额外赏赐了两匹宫缎、两个荷包,以及金银锞子、食物之类的东西。

之后,筵席撤去,贾妃又去游览之前没走到的地方。忽然看到一座环山的佛寺,她连忙另外洗手,进去焚香拜佛,还题了一块匾额,写着 “苦海慈航”。并且额外施恩给寺里的尼姑和女道士。

过了一会儿,太监跪着启奏:“赏赐的物品都已经准备齐全,请贵妃查验等相关事宜。” 然后呈上物品清单。贾妃从头看了一遍,觉得都很妥当,就下令照此执行。太监听了,下去一一发放赏赐。原来,贾母得到的赏赐是金、玉如意各一柄,沉香拐杖一根,伽楠念珠一串,“富贵长春” 宫缎四匹,“福寿绵长” 宫绸四匹,紫金 “笔锭如意” 锞十锭,“吉庆有鱼” 银锞十锭。邢夫人、王夫人的赏赐,只是少了如意、拐杖、念珠这四样。贾敬、贾赦、贾政等人,每人得到御制新书两部,宝墨二匣,金、银爵各两只,其他礼物和之前一样。宝钗、黛玉等姊妹们,每人有新书一部,宝砚一方,新样式的金银锞两对。宝玉也是同样的赏赐。贾兰则是金银项圈两个,金银锞两对。尤氏、李纨、凤姐等人,都得到金银锞四锭,表礼四端。另外,外表礼二十四端,清钱一百串,是赏赐给贾母、王夫人以及姊妹们房中的奶娘和丫鬟们的。贾珍、贾琏、贾环、贾蓉等人,都是表礼一份,金锞一双。其余的彩缎百端,金银千两,御酒和丰盛的筵席,是赏赐给东西两府所有在园子里管理工程、陈设、伺候以及唱戏、掌灯的人的。此外,还有清钱五百串,是赏赐给厨役、优伶、杂耍艺人等杂役人丁的。

众人谢恩完毕,执事太监启奏道:“时间已经到了丑正三刻,请贵妃回宫。” 贾妃听了,不由得满眼又落下泪来。但她还是勉强挤出笑容,拉住贾母、王夫人的手,紧紧地舍不得放开,再三叮嘱说:“不要挂念我,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如今皇恩浩荡,每个月允许进宫探视一次,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何必如此伤心。倘若明年皇恩依旧允许我归省,千万不可再如此奢华浪费了!” 贾母等人已经哭得哽咽说不出话来。贾妃虽然舍不得离别,但无奈皇家规矩不能违背,只得忍痛登上舆车离去。这边众人好不容易才把贾母、王夫人安慰劝解好,搀扶着她们出了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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