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扶柳 第75章 王也

王也蹲在胡同口的青石板上数蚂蚁，晨露沾湿了道袍下摆也浑然不觉。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铜铃声，裹着麦芽糖的甜香飘过鼻尖，他懒洋洋抬眼，正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这位道长——"扎着双螺髻的姑娘晃了晃手中糖画，金灿灿的凤凰在她指尖振翅欲飞，"要不要算个姻缘？"

糖浆在阳光下折射出蜜色流光，王也盯着凤凰尾羽上流转的炁，突然觉得脑壳疼。这姑娘发间别着的银铃铛分明是湘西祝由一脉的法器，手里举着的糖画却暗合奇门方位，更别提腰间挂着的那串五帝钱正在疯狂震动——这哪是卖糖画的，分明是冲着他来的讨债鬼。

"姑娘，我穷得连这蚂蚁搬家都要押注，您这买卖找错人了。"王也慢吞吞起身，道袍卷起一阵清风，三十六局悄然铺开。糖画凤凰突然振翅而起，糖丝织就的羽翼割开空气，堪堪擦过他耳畔钉入青砖。

"武当王也，身负八奇技却在这儿装神弄鬼。"少女指尖翻飞，新的糖浆在青石板上蜿蜒成阵，"你师父没教过你，欠了风流债是要遭报应的？"

王也看着地上逐渐成型的糖画八卦阵，突然笑出声。离字位的糖浆突然沸腾，兑位凝结成霜，这丫头竟把火候掌控到如此精妙。他并指轻点坤位，糖浆瞬间凝固成尖锐冰棱："我说这位...糖人西施，您这追债方式够新颖的啊？"

"叫我糖糖！"少女突然旋身逼近，发间银铃叮咚作响。王也这才看清她穿着靛青扎染的改良汉服，袖口绣着暗金色饕餮纹，随着动作翻涌出诡谲的炁流。她指尖还粘着糖丝，却精准地戳向他腰间锦囊："诸葛青让我来取东西，他说你肯定装傻——哎！"

王也突然抓住她手腕，糖浆滴落在道袍上绽开金色花朵。少女身上有雨后竹林的气息，混着麦芽糖的甜腻，莫名让他想起武当山晨雾中的那株老梅。银铃铛突然发出尖锐嗡鸣，糖画阵中腾起九道金线，将他牢牢锁在阵眼。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王也周身泛起金光，风后奇门逆转方位，糖丝应声而断。少女却借势扑进他怀里，冰凉的手指按在他心口："别动，你中蛊了。"

王也低头看着胸口浮现的银色咒纹，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三年前在武当后山，那个教他用糖浆画符的老道，临终前说的好像就是...

"百戏奇门第十三代传人唐小糖，奉师命来讨《炁体源流》残卷。"少女突然退开三步，手中糖画棍舞出个漂亮的剑花，"不过现在看来——"她狡黠一笑，舔了舔沾着糖浆的虎牙，"还得先救你这条懒狐狸的命。"

王也垂眼看向胸口的银色咒纹，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武当后山的情形。那日山雨欲来，他跟着云龙道长去后山采药，却在断崖处撞见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正用烧化的糖浆在青石板上作画。

"小子，看好了。"老头用糖勺勾出离卦纹路，滚烫的糖浆遇水竟凝成火苗形状，"百戏奇门讲究个'糖引八方'，用这麦芽糖的黏性锁住天地灵气——"

当时他以为老头是山下混进来的手艺人，直到看见那人用糖丝缠住失控的武当护山阵。此刻胸口蛊纹的形状，与当年老道糖画上的震卦分毫不差。

"你们百戏门讨债还带售后服务？"王也屈指轻弹心口蛊纹，清脆的玉石撞击声惊飞檐下麻雀。唐小糖正蹲在墙头啃糖人，闻言差点摔下来："这是湘西'千丝蛊'！中蛊者三日之内必遭万蚁噬心，除非..."

她突然噤声，指尖糖丝如灵蛇窜出。王也侧身避让的瞬间，糖丝裹住他身后袭来的黑影。定睛看去，竟是个通体漆黑的纸人，被糖浆粘住的关节正渗出腥臭黏液。

"巽字——香檀功德！"

王也并指成诀，青砖缝里突然窜出带着檀香的木藤。被束缚的纸人剧烈抽搐，唐小糖突然甩出五枚铜钱："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古钱精准嵌入纸人四肢与眉心，原本凶煞的傀儡顿时化作满地糖渣。

"可以啊王道长。"唐小糖跳下来时发间银铃轻响，"我还以为武当高徒只会用金光咒硬扛呢。"

"彼此彼此。"王也掸了掸道袍上的糖渣，突然伸手扯住她腰间飘带，"唐姑娘这改良汉服挺别致，湘西苗银、蜀中扎染，还有..."他指尖抚过飘带内侧的暗纹，那是用糖浆绘制的微型符咒，"鲁班锁的机括纹？"

唐小糖拍开他的手，耳尖却泛起可疑的红晕："你们术士都这么爱动手动脚？"她突然掀开装糖浆的铜锅，沸腾的金色液体中浮现出无数人脸，"看清楚了，这些才是真正要找你麻烦的。"

王也凝视糖浆中闪过的面孔，握着核桃的手蓦然收紧。诸葛家的小白脸、天下会的风莎燕、甚至还有哪都通的临时工...所有人眉心都缠绕着黑色丝线，仿佛被操控的提线木偶。

"坎字——水弹！"

突如其来的攻击打断幻象，唐小糖抱着铜锅滚到墙角。三个戴着傩戏面具的黑衣人破墙而入，手中哭丧棒甩出漫天纸钱。王也刚要起局，胸口蛊纹突然灼烧起来。"别用奇门术！"唐小糖甩出糖丝缠住他手腕，"千丝蛊以炁为食，你越用术法死得越快！"她咬破指尖在铜锅边沿画出血符，沸腾的糖浆突然凝成三只吊睛白额虎。

傩面人发出非人嘶吼，哭丧棒竟长出森森骨刺。糖浆猛虎与骨棒相撞迸出火星，王也抄起墙角的扫帚戳向地面："兑字——黑琉璃！"

青砖地面瞬间镜化，三个傩面人猝不及防滑作一团。唐小糖趁机甩出糖网："你这人怎么不听劝！"话音未落，王也已经踩着傩面人的脸跃至半空，扫帚头沾着糖浆在空中画符："唐姑娘，兑为泽可不止能当溜冰场用——"

糖浆符咒绽放的刹那，整个胡同变成巨大的琥珀。停滞的雨滴悬在空中，燃烧的纸钱凝固成金色蝴蝶，唐小糖看着定格的傩面人，突然发现王也的道袍下摆渗出血迹。

"你强行逆转奇门？！"她扯开王也衣襟，原本银色的蛊纹已经蔓延成蛛网状，"不要命了？"

"这不还有唐姑娘嘛。"王也咳着血沫还在笑，手指轻勾她腰间五帝钱，"要不咱们做个交易？你解我的蛊，我帮你找《炁体源流》残卷。"

唐小糖盯着他苍白却依然带笑的眉眼，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卦象。铜锅里的糖浆映出两人身影，纠缠的命运如同化开的麦芽糖，一旦沾上就再难分离。

王也倚着糖化的砖墙喘息，看唐小糖用糖勺挑开傩面人的面具。本该是五官的位置只有蠕动的黑色丝线，他忽然想起糖浆幻象中那些被操控的异人："这些提线木偶，和找你要残卷的是同一批人？"

"他们来自'饕餮宴'。"唐小糖用糖丝封住傀儡七窍，"这个组织专门收集失传的异术，上周湘西的赶尸匠、唐门的毒师都遭了毒手。"她突然扯开傀儡衣领，心口处赫然烙着糖画八卦纹。

王也瞳孔骤缩——那正是三年前老道在他面前演示过的百戏密纹。糖浆在此时突然沸腾，凝固的时空琥珀开始崩裂，他抓住唐小糖手腕飞身后撤："坎字——水云游！"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满地糖浆。唐小糖在雨幕中转头，看见王也湿透的道袍紧贴腰线，喉结滚动着咽下血水，忽然觉得千丝蛊发作的位置从心口移到了指尖。

"喂，懒道士。"她将五帝钱按在他渗血的伤口，"听说过'以毒攻毒'吗？"不等王也回答，突然踮脚咬住他喉结下的蛊纹。银铃在雨中发出清响，混着她含糊的威胁："再乱来就让你变成糖人！"

王也感受着颈间刺痛与温软触感，突然觉得千丝蛊可能不是最要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