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们的故事 第11章 头滚 鬼作筵 胡四相公

1.头滚

在那宁静的乡里，苏孝廉贞下的太封公，平日里为人和善，生活平淡而安稳。一日，太封公在白日里安然卧于床榻，正欲小憩片刻。恍惚间，他突然感觉床榻之下传来一阵奇异的动静。睁眼望去，竟骇然发现一个人头从地面缓缓冒出。那人头硕大无比，足有斛那般大小，模样狰狞，面目扭曲，透着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只见它在床下不停地旋转着，速度极快，带起一阵呼呼的风声。太封公只觉头皮发麻，心脏狂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景象，让他惊恐万分，瞬间吓得不知所措。他想要呼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发不出一丝声音；想要逃离，双腿却绵软无力，动弹不得分毫。?受此惊吓，太封公顿时感到一阵气血上涌，胸口憋闷难受，身体也随之虚弱下来。此后，他便一病不起，无论家人如何寻医问药，悉心照料，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最终遗憾地离开了人世。?时光悄然流转，太封公的次子，平日里行为浪荡不羁。一日，他竟与荡妇相约，在一处偏僻的居所留宿。这本是一件为人不齿之事，却不想，命运的悲剧就此悄然降临。就在那夜，居所内突然闯入几个凶神恶煞的人，他们手持利刃，目露凶光，二话不说，便对着太封公的次子一顿砍杀。可怜他还未反应过来，便倒在了血泊之中，瞬间没了气息，惨遭杀身之祸。?众人在感叹命运无常的同时，不禁回想起太封公生前的那次诡异遭遇。莫非太封公所见的那颗从地中冒出、旋转不已的人头，便是家族厄运的不祥征兆？它不仅预示着太封公自身的灾祸，更是次子悲惨命运的伏笔？世间之事，往往这般神秘莫测，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背后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人不得不对命运的安排心生敬畏。这一系列离奇的事件，也在乡里传开，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警示着后人，行事当谨慎，莫要违背道德伦常，以免招来灾祸 。

2.鬼作筵

杜生名九畹，他的妻子生病了。正赶上重阳节，友人邀请他去参加登高赏菊的聚会。杜生一大早起床洗漱完毕，便告诉妻子自己要去的地方。他穿戴整齐正准备出门，突然发现妻子神情昏乱，嘴里絮絮叨叨，好像在和人说话。杜生觉得十分怪异，走到床边询问，妻子竟喊他 “儿子”。家里人心里都明白这事儿透着古怪。当时杜生母亲的灵柩还未下葬，大家怀疑是母亲的魂魄附在了妻子身上。杜生便恭敬地祈祷说：“莫不是我的母亲？” 妻子却骂道：“畜生！怎么连你爹都不认识了！” 杜生说：“既然是我爹，为何回到家里折腾儿媳妇？” 妻子叫着杜生的小名说：“我专门为了你媳妇来的，怎么反倒怨恨我？你媳妇本来该死，有四个人来勾她的魂，领头的叫张怀玉。我百般哀求，他们才答应放过。我答应给他们些小礼物，你赶紧准备好送去。” 杜生立刻到门外烧了纸钱。妻子又说：“那四个人走了。他们不忍心不给我面子，三天后你要准备些酒菜酬谢他们。你母亲年老体弱，没法下厨做饭。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媳妇跑一趟。” 杜生说：“阴阳两隔，她怎么能去帮忙呢？还望您体谅。” 妻子说：“儿子别怕，去去就回来。这是为了她自己的事，不该怕辛苦。” 说完，又说：“我先回去了。” 妻子随即昏迷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苏醒过来。杜生问她刚才说了什么，她却茫然不知，什么都不记得，只是说：“刚才看见四个人来，要抓我走。幸亏公公苦苦哀求，还打开钱袋贿赂他们，他们才离开。我看见公公钱袋里还剩两锭银子，想偷一锭来，好维持生活。公公看见了，呵斥道：‘你想干什么！这东西岂是你能用的！’我才缩手，没敢乱动。” 杜生因为妻子病得厉害，对这些话半信半疑。?过了三天，夫妻二人正说着话，妻子忽然瞪大眼睛看了很久，然后说道：“你媳妇太贪心，之前看见我的银子就起了贪念，不过说到底也是因为穷，倒也不足为怪。我要带她去帮我做饭，别担心。” 话刚说完，妻子突然气绝身亡。大约过了半天，妻子才苏醒过来，告诉杜生：“刚才公公叫我过去，对我说：‘不用你动手做饭，我那儿自有做饭的人，你只需稳稳地坐着指挥就行。我在阴间喜欢丰盛的食物，各种菜肴都要装得满出来，一定要记住。’我答应了。到了厨房，看见两个妇人在里面切菜做饭，都穿着深青色的披肩，边缘是绿色的，还喊我嫂子。每次把做好的肉盛到碗里，都要请我查看。之前那四个人都在宴席上。饭菜上完，酒杯也都摆好了。公公这才让我回来。” 杜生听后大为惊愕，常常把这件事讲给朋友们听。

3.胡四相公

莱芜有个叫张虚一的人，他是学使张道一的二哥，性格豪放不羁，行事颇为随性。听闻城中某座宅子被狐狸占据，心中顿生好奇，便恭敬地写好名帖，前往拜访，满心期待能与狐狸见上一面。他把名帖从门缝中塞进去，不一会儿，门竟然自动打开了。仆人见状，吓得大惊失色，转身就跑。张虚一则整理好衣衫，恭恭敬敬地走了进去。只见堂中桌椅摆放整齐，却寂静无人。他拱手作揖，虔诚祝祷道：“小生斋戒后前来拜访，仙人既然不将我拒之门外，为何不现身一见呢？”?话音刚落，忽然听到空中有人说道：“劳驾您亲自前来，真是难得的贵客啊。请坐，有什么指教尽管说。” 随即，两张椅子自动移到一起相对摆放。张虚一刚坐下，就有镂漆朱盘托着两只茶盏，悬在眼前。他和那看不见的主人各取一杯对饮，喝茶声吸吸溜溜，却始终不见对方身影。喝完茶，又上了酒。张虚一仔细询问对方的身份，那声音答道：“我姓胡，排行第四，大家都称我为相公。” 于是两人你来我往，谈天说地，彼此意气相投。桌上摆满了鳖肉、鹿脯等佳肴，还夹杂着各种香草野菜。进酒上菜的，似乎有不少小辈。张虚一酒后想喝茶，念头刚起，一杯香茗就已经摆在了几案上。只要他心中有所想，马上就能如愿以偿。张虚一高兴极了，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从那以后，每隔三五天，张虚一必定前往胡家拜访，胡相公也时常到张家来，两人相处如同主客往来一般，礼数周到。?有一天，张虚一问胡相公：“南城有个巫婆，每天打着狐神的旗号谋取私利。不知您可认识她家的狐狸？” 胡相公说：“那是骗人的，实际上并没有狐狸。” 过了一会儿，张虚一起身去小便，听到有细微的声音说：“刚才提到的南城狐巫，不知是怎样的人。小人想跟随先生去看看，麻烦先生跟主人说一声。” 张虚一知道这是小狐狸的声音，便答应道：“好。” 回到席间，他就向胡相公请求说：“我想借您手下一两个仆人，去探访一下那个狐巫，还请您答应。” 胡相公坚持说不必如此，张虚一再三请求，胡相公才答应下来。?随后张虚一出门，马自己就来到面前，仿佛有人牵着一样。他骑上马出发，路上听到狐狸们相互交谈：“以后先生在路上，如果感觉有细沙散落在衣襟上，那就是我们跟在您身边了。” 说话间就进了城，来到巫婆家。巫婆看到张虚一，笑着迎上来问道：“贵客怎么突然大驾光临了？” 张虚一说：“听说你家的狐狸非常灵验，是真的吗？” 巫婆一脸严肃地说：“您这话可不该从贵人嘴里说出来！怎么能张口就说狐狸呢？恐怕我家花姊要不高兴了！”?话还没说完，半块砖头从空中飞来，砸中了巫婆的手臂，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巫婆惊慌地对张虚一说：“官人，您怎么能拿东西砸我老太婆呢？” 张虚一笑着说：“老婆子，你瞎了眼啦！哪曾见过自己额头破了，却冤枉旁人袖手旁观的？” 巫婆惊愕不已，不知所措。正在她疑惑的时候，又一块石子飞来，砸中了她，她一下子跌倒在地，污泥秽物四处飞溅，把她的脸弄得像鬼一样。巫婆只能哀号着求饶。张虚一请求饶了她，石子才停止飞来。巫婆急忙爬起来，逃进房间，关上门不敢出来。?张虚一喊她出来说话，说：“你家的狐狸和我家的狐狸比起来怎么样？” 巫婆只是一个劲儿地认错。张虚一招手让她出来，还仰头望向空中，告诫不要伤害巫婆，巫婆这才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张虚一笑着开导了她一番，然后就回家了。?从那以后，张虚一独自走在路上，只要感觉到有细微的沙尘簌簌落下，就知道是狐狸们跟在身边，他便开口呼喊，狐狸们总是有求必应。哪怕遇到虎狼猛兽或是强盗，他也因为有狐狸们的保护而毫无畏惧。就这样过了一年多，他和狐狸们的交情越发深厚，如同莫逆之交。张虚一曾问狐狸的年龄，狐狸却根本不记得，只是说：“我看见黄巢造反，就好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样。”?一天晚上，两人正在交谈，忽然听到墙头传来一阵簌簌的声响，声音十分尖锐。张虚一觉得很奇怪，狐狸说：“这肯定是我兄长。” 张虚一说：“为什么不把他请过来一起坐坐呢？” 狐狸回答：“他道法浅薄，只能抓两只鸡吃，吃饱了就满足了。” 张虚一对狐狸说：“像我们俩这样的交情，可以说没有遗憾了；但始终没能见你一面，实在是一大憾事。” 狐狸说：“只要交情好就足够了，见面又有什么用呢？”?有一天，狐狸摆下酒宴邀请张虚一，并且向他告别。张虚一问道：“你要到哪里去呢？” 狐狸回答：“我是陕西人，现在要回去了。你常常因为没见过我而感到遗憾，今天就让你认识一下这几年的好友，以后也好有个念想。” 张虚一四处张望，却什么都没看见。狐狸说：“你试着打开寝室的门，我就在里面。” 张虚一推开门一看，只见里面有个美少年，正对着他微笑。少年衣着光鲜亮丽，眉清目秀，如同画中之人。可眨眼间，少年就不见了。张虚一转身往外走，马上就听到有脚步声跟在后面，狐狸说：“今天让你没有遗憾了。” 张虚一依依不舍，舍不得分别。狐狸说：“聚散离合都是命中注定，何必如此在意。” 说着就用大酒杯劝酒。两人一直喝到半夜，狐狸才拿着纱灯为张虚一照亮归途。第二天，张虚一前去探访，却只见空屋冷冷清清。?后来，张道一先生担任西州学使，张虚一请求前往山西。因为要去看望弟弟，他的期望很高。等到回来的时候，却大失所望，他骑在马上唉声叹气，垂头丧气如同丢了魂一样。忽然，有个少年骑着青驴跟在他后面。张虚一回头一看，只见少年穿着华丽，气质高雅，便和他闲聊起来。少年察觉到张虚一心情不好，便询问原因。张虚一将事情告诉了他。少年也安慰了他一番。两人同行一里多路，到了岔路口，少年拱手告别，还说：“前面有个人，会给你送来一位故人的东西，请你收下。” 张虚一还想再问，少年已经骑着马远远地离开了。张虚一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又走了两三里路，看见一个老仆人拿着一个小箱子，献到马前，说：“胡四相公恭敬地送给先生。” 张虚一恍然大悟。打开箱子一看，里面装满了白银。等他再回头看老仆人，却早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