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们的故事 第14章 酒狂

1.酒狂

缪永定，身为江西的拔贡生，却有个嗜酒如命的毛病，平日里只要酒入愁肠，便如同换了个人一般，肆意妄为。亲朋好友们对他这副模样头疼不已，大多都对他敬而远之，能避则避。?一日，缪永定偶然前往族叔家中做客。席间，他与一众宾客谈笑风生，起初气氛倒也融洽。酒过三巡，缪永定的酒劲渐渐上头，那股子放纵不羁的劲头又冒了出来。他开始插科打诨，言语愈发不着边际，行为也愈发荒诞。宾客们对他的举动渐渐有些不满，可缪永定却浑然不觉，依旧我行我素。?终于，缪永定的行为彻底激怒了一位宾客。那宾客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目圆睁，大声斥责缪永定的无礼。缪永定哪肯示弱，借着酒劲，张嘴便骂，一时间，宴席上乱作一团，众人纷纷起身，场面一片哗然。族叔见势不妙，赶忙出来打圆场，试图平息这场纷争。可缪永定却像是被酒冲昏了头脑，不但不领情，反而觉得族叔偏袒那宾客，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竟将怒气一股脑儿地撒在了族叔身上。他手指着族叔，破口大骂，言辞不堪入耳。?族叔无奈，实在拿缪永定没办法，只好匆忙跑到缪家，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缪永定的家人。家人听闻，心急如焚，赶忙赶到族叔家。只见缪永定瘫坐在地上，醉得人事不省。家人上前，连拉带拽地将他扶回家中。刚把他安置在床上，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缪永定的四肢突然变得僵硬冰冷，没有了知觉。家人赶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发现他气息微弱，奄奄一息，仿佛随时都可能断气。?缪永定只觉眼前一阵模糊，待视线逐渐清晰，竟看到一个头戴皂帽的人站在面前，手中拿着绳索，二话不说，便将他捆绑起来，拖着他向前走去。缪永定心中充满了恐惧，想要挣扎，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他只能任由那皂帽人拉扯着，一路前行。?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了一座府邸前。缪永定抬头望去，只见那府邸巍峨壮观，屋顶铺着碧色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那壮丽的景象，是他生平从未见过的。走进府邸，来到台阶下，缪永定心中暗自揣测，自己莫不是因为与宾客斗殴的事情被带到这里，要接受官府的审判？他回头看了看那皂帽人，只见皂帽人怒目圆睁，犹如发怒的公牛，吓得缪永定赶忙低下头，不敢再多问一句。?忽然，堂上有一官吏高声宣布，让前来诉讼的人明日一早在此等候。于是，堂下众人纷纷散去。缪永定也只能随着皂帽人走出府邸。可他此时却不知该去往何处，心中一片茫然，只能畏畏缩缩地站在店铺的屋檐下。皂帽人见他这副模样，不耐烦地怒喝道：“你这酗酒的无赖！天色将晚，大家都各自去寻找住处和食物，你打算去哪里？” 缪永定吓得浑身颤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 我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也没来得及告诉家人，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能去哪里呢？” 皂帽人听后，更加生气，骂道：“你这酗酒的贼！要是你把酒钱省下来，不就有钱了吗？再啰嗦，看我不把你的脑袋砸个稀巴烂！” 缪永定吓得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就在这时，一个人从门内走了出来。缪永定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母舅。他的母舅贾氏，已经去世数年了。缪永定看到母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已经死了。他心中愈发悲痛和恐惧，连忙跑到母舅面前，泪如雨下，哀求道：“阿舅，救救我！” 贾氏看了看皂帽人，说道：“东灵使者，这是我的外甥，还请屈尊到寒舍一叙。” 于是，三人一同走进屋内。贾氏对皂帽人连连作揖，态度十分恭敬，还恳请他多多关照。不一会儿，贾氏便摆出了酒食，三人围坐在一起，举杯共饮。?贾氏问道：“我这外甥到底犯了什么事，竟然劳烦您将他捉来？” 皂帽人回答道：“大王前去拜访浮罗君，途中遇到您的外甥醉酒骂人，大王很是生气，便让我把他捉来了。” 贾氏又问：“见到大王了吗？” 皂帽人说：“浮罗君正在审理花子案，大王还未归来。” 贾氏接着问：“那我外甥会受到什么惩罚呢？” 皂帽人回答道：“这还不好说。不过大王对这类人很是恼怒。” 缪永定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吓得浑身发抖，冷汗直冒，手中的酒杯和筷子都拿不稳了。?没过多久，皂帽人起身告辞，说道：“承蒙您的盛情款待，我已经喝醉了。就把您的外甥托付给您了，等大王归来，我再来拜访。” 说完，便离开了。贾氏对缪永定说道：“外甥啊，你没有兄弟，父母视你如掌上明珠，平日里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你。你十六七岁的时候，每次喝了三杯酒，就开始唠唠叨叨地挑别人的毛病，稍微不合心意，就砸门脱衣，破口大骂，那时大家还说你年纪小。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你一点长进都没有。现在可怎么办才好啊！” 缪永定听了，跪在地上，放声大哭，懊悔不已。贾氏将他扶起，说道：“舅舅在这里经营酒肆，也算是有点小名气，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刚才那位是东灵使者，舅舅经常请他喝酒，和他关系还算不错。大王日理万机，或许未必能记得这件事。我会委婉地跟他说，求他看在我的面子上，私下把你放了，也许他会答应。” 贾氏又转念一想，说道：“不过这件事责任重大，没有十万钱财恐怕办不成。” 缪永定连忙道谢，答应下来，当晚便住在了舅舅家。?第二天，皂帽人早早地就来了，在门外张望。贾氏请他进屋，两人私下交谈了许久。之后，贾氏过来对缪永定说：“事情办成了。一会儿，他就会再来。我先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当作定金，剩下的钱，等你回去后再慢慢凑齐。” 缪永定高兴地问道：“一共需要多少钱？” 贾氏说：“十万。” 缪永定又问：“我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呢？” 贾氏说：“只要准备金币钱纸一百提，就足够了。” 缪永定听了，心中一喜，说道：“这倒容易办到。” 一直等到将近中午，皂帽人还没来。?缪永定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到集市上去逛逛。贾氏叮嘱他不要走远，缪永定答应一声，便出门了。集市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买卖交易，和人间并无二致。缪永定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处地方，只见四周是高高的荆棘围墙，看起来像是监狱。对门有一家酒肆，进进出出的人很多。酒肆外有一条长长的溪流，溪水漆黑，涌动着，深不见底。缪永定正站在溪边驻足窥探，忽然听到酒肆内有人喊道：“缪君，你怎么来了？” 缪永定急忙望去，原来是邻村的翁生，两人十年前曾是文字之交。缪永定赶忙走进酒肆，与翁生握手，两人相见，欢喜得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于是，两人便在酒肆内坐下，要了些酒菜，一边喝着酒，一边互相倾诉着别后的经历。?缪永定在庆幸自己死里逃生的喜悦中，又意外地遇到了故知，心情大好，不知不觉便喝得酩酊大醉。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渐渐开始絮絮叨叨地挑翁生的毛病。翁生说道：“几年不见，你还是这副样子？” 缪永定向来厌恶别人说他的酒德，听了这话，心中顿时怒火中烧。他猛地一拍桌子，对着翁生破口大骂。翁生看了他一眼，不屑地拂袖而去。缪永定却不罢休，追出酒肆，一直追到溪边。他伸手抓住翁生的帽子，翁生大怒，说道：“你真是个狂妄之人！” 说着，便用力一推，缪永定站立不稳，一头栽进了溪水中。?溪水其实并不太深，可水中却布满了利刃，如同密密麻麻的麻线。利刃刺进缪永定的胁部和小腿，他想挣扎，却被利刃死死卡住，动弹不得，剧痛瞬间传遍全身，痛彻骨髓。溪水中还夹杂着粪便和污秽之物，随着他的呼吸，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让他感到无比恶心，几乎无法忍受。岸上的人看到这一幕，纷纷围过来观看，却没有一个人肯伸出援手。?就在缪永定命悬一线的时候，贾氏忽然赶到。他看到缪永定掉进溪水中，大惊失色，赶忙上前将他拉了上来，说道：“你真是无可救药了！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简直不配做人！你还是回去接受东灵使者的惩罚吧！” 缪永定吓得大哭，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承认自己的过错。贾氏这才说道：“刚才东灵使者来了，等着立契约，你却在这里喝酒闲逛，不回去。他等不及了，我只好先立了契约，付了一千缗钱让他先走，剩下的钱，以十天为期限。你回去后，要赶紧筹备，夜里到村外空旷的地方，喊着舅舅的名字把钱纸烧掉，这件案子就可以了结了。” 缪永定连连点头，答应一切照办。贾氏催促他赶紧上路，将他送到郊外，又叮嘱道：“你一定要说话算话，否则连累了我也没有好处。” 说完，便给他指明了回家的路。?此时，缪永定已经在家中僵卧了三天。家人以为他是醉酒而死，可仔细一听，却发现他的鼻息微弱，如同悬着的一丝细线。就在这一天，缪永定突然苏醒过来，刚一睁眼，便感到一阵恶心，紧接着，他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他吐出了数斗黑色的黏液，恶臭无比，令人作呕。吐完之后，他浑身大汗淋漓，汗水湿透了被褥，散发出来的气味和吐出的东西一样难闻。不过，吐完之后，他却感觉身体凉爽了许多。他将自己在地府的经历告诉了家人，家人听后，都感到十分惊讶。?没过多久，缪永定就觉得被利刃刺伤的地方开始疼痛、肿胀，隔夜便长出了疮。所幸疮并没有溃烂，十天之后，他便能拄着拐杖行走了。家人都劝他赶紧偿还地府的债务，缪永定心里盘算着，要凑齐那笔钱，没有几两银子可不行，心中不禁有些舍不得。他心想：“说不定那只是醉酒后的一场幻境罢了。就算不是，舅舅私下把我放了，冥王又怎么会知道呢？” 家人苦苦相劝，他却根本不听。不过，他的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从此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放纵饮酒了。亲朋好友们见他有了这样的改变，都很高兴，觉得他终于有了长进，便又渐渐和他一起喝酒。?一年多过去了，缪永定对在地府的遭遇渐渐淡忘了，胆子也越来越大，以前的毛病又开始慢慢显露出来。一日，缪永定在族中晚辈家中喝酒。几杯酒下肚，他的酒劲又上来了，开始故态复萌，对着众人破口大骂，肆意发泄。主人实在忍无可忍，将他赶出了家门，随后关上了门，不再理会他。缪永定站在门外，对着紧闭的大门，又骂了好一会儿。他的儿子得知此事后，赶忙赶来，将他搀扶回家。?缪永定一进家门，便径直走到墙边，面壁长跪，口中念念有词，不停地用头撞击地面，嘴里喊道：“我这就偿还你的债务！我这就偿还你的债务！” 话音刚落，他便一头栽倒在地，众人上前一看，他已经没了气息，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