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烬未央卷 第56章 蘅芜冷香凝霜刃

宝钗晨起梳头时，莺儿捧来的蔷薇硝里混着丝铁锈味。铜镜里映出她蹙起的眉尖，象牙梳齿勾住一缕青丝，竟扯下小簇发梢。薛姨妈掀帘子进来，腕间缠着的伽楠香珠串碰着门框，发出闷响。

"昨儿你哥哥带回来的苏合香，可分出优劣了？"薛姨妈在填漆圆凳上坐下，绣鞋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青砖缝。宝钗瞥见母亲袖口沾着几点黑灰，像是香炉里未燃尽的炭屑。

鎏金缠枝莲香炉腾起袅袅青烟，宝钗用银匙拨弄着香灰。忽见灰堆里露出半片焦黑的纸角，忙用镊子夹起细看。残页上"辽东"二字依稀可辨，边缘烧焦处蜷曲如虫噬。莺儿在旁道："这是从南边新到的龙脑香里筛出来的。"

窗外传来薛蟠醉醺醺的吆喝，宝钗示意莺儿合上窗屉。紫檀木匣里摆着十数个珐琅小盒，她指尖抚过贴着"暹罗沉水"标签的瓷罐，忽然顿住——罐底暗格竟比寻常深了半寸。

"前日雨大，商船在通州码头卸货时淋湿了三箱香料。"薛姨妈接过宝钗递来的茶盏，盏盖与杯沿碰出细碎颤音，"你哥哥偏说无妨，照旧往各府里分送。"

宝钗用银剪铰开捆扎香料的桑皮纸，深褐色香块里嵌着几粒晶状物。就着天光细看，那晶体竟在日头下泛出蓝芒。她想起上月薛蟠酒醉时说的话："黑铁生意来钱比香料快十倍..."话音被薛姨妈厉声打断，泼翻的梅子汤在青石地上洇出暗红痕迹。

午时三刻，黛玉往蘅芜苑送新绣的帕子。才过穿山游廊，就见贾政的长随李贵在月洞门外徘徊。那人腰间新换的玄色荷包鼓鼓囊囊，金线锁边针脚细密，倒像是王夫人房里的手艺。

"宝姑娘正在调香，林姑娘稍待。"莺儿打起湘妃帘时，宝钗正将鎏金香球浸入药汤。水面浮着的沉香木突然裂开，露出截两寸长的铁管，管身刻着蝌蚪状铭文。黛玉看得真切，那纹样与宝玉昨日捡到的残页符号如出一辙。

薛姨妈突然闯进来，发间金凤步摇的流苏绞作一团："你哥哥又吃醉了，在库房闹着要开你父亲的旧箱笼..."话音未落，外头传来重物坠地声。宝钗疾步而出时，见薛蟠瘫坐在青石阶上，脚边滚着个裂开的樟木箱，散落的账册里夹着张泛黄海图，朱笔标注的航线直指南洋某岛。

黛玉俯身扶起薛蟠，嗅到他衣襟上浓烈的酒气里混着硝石味道。薛蟠突然抓住她手腕，醉眼猩红："好妹妹...你知道那年海难...沉的不是香料..."宝钗疾步上前隔开二人，黛玉腕间已多了道淤青，翡翠镯子内侧沾着抹黑灰。

申时暴雨骤至，宝玉撑着油纸伞往梨香院去。前日拆闸挖出的铜钱经雨水冲刷，竟显出"景和通宝"字样。茗烟指着墙根新冒的野菇："二爷瞧这菇伞上的纹路，倒像画上的朱雀。"宝玉蹲身细看，褐红色菌褶间果然藏着羽状纹路。

忽听得瓦当坠地声，抬头见只黑猫窜过屋脊。宝玉追到后巷，在积水里拾起半块残破玉珏。断裂处新沾的朱砂遇水化开，在青石板上勾出个"薛"字。巷口闪过黛青色衣角，分明是贾政身边清客程日兴的打扮。

戌时掌灯，宝钗在灯下修补被薛蟠扯破的账册。忽见永乐年间《西洋番国志》的书脊夹层里掉出张契约，立约人处画押形如朱雀展翅。墨迹晕染处显出"景和二年七月初七"字样，与黛玉绣帕上的日期不谋而合。

莺儿捧来宵夜时惊呼："姑娘的耳坠子..."铜镜里，宝钗左耳的明珠不知何时裂了道细缝，露出里头蜷曲的金箔纸。展开看时，竟是半张海运司的批文，盖着忠顺王府的朱印。

子夜惊雷劈开乌云，宝玉浑身湿透地撞开蘅芜苑的门。他怀里紧抱着个锡制酒壶，壶底暗格藏着卷防潮油纸："妹妹快看！这是从琏二哥书房暗格里寻见的..."宝钗就着烛光展开，竟是贾琏与茜香国商人的往来信件，提及"黑铁三千斤已抵津门"。

五更天，薛姨妈的佛堂传来木鱼急响。宝钗循声而去，见母亲跪在蒲团上面如金纸，佛龛下的暗格洞开，里头空空如也。香案积灰上留着个清晰的掌印，拇指根处疤痕与薛蟠手上的一模一样。

晨光初现时，黛玉在潇湘馆前撞见神色慌张的平儿。她袖中掉落的荷包滚出几粒硝石，青缎面上沾着星点铁锈。远处传来婆子们的惊呼，说是在沁芳闸下游捞起个铁箱，里头装满刻着"薛"字的生铁锭。

巳时三刻，宝钗往王夫人处请安。路过荣禧堂时，瞥见贾政正将个乌木匣交给忠顺王府长史。那匣子角落的鎏金螭纹缺了只角，与她昨日在香料箱里发现的残片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