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姬刚跨进朱漆大门,院外忽响起金铃撞玉般的马嘶。八匹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昂首踏过青石板,十二辆雕花马车组成的车队蜿蜒如赤色长蛇,玄色旌旗上绣着的齐国图腾猎猎作响。
传旨的内官尖着嗓子宣读敕令,玄氏满门跪地谢恩时,玄姬已提着裙裾,雀跃地钻进最华贵的那辆马车。
车轮碾过玄渊邑的街巷,玄姬掀开鲛绡帘幕,鎏金护甲勾住流苏。她探出半截身子,望着渐渐缩小的城门,眼底映着从未见过的广袤天地。
路边野花沾着晨露掠过车窗,远处山峦如黛,官道扬起的尘埃里,藏着她从未想象过的远方。
这方困着她的小小天地,终于要被马蹄声远远抛在身后。
车队碾过青石板的脆响渐弱,暮色中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兽吼。玄姬猛地掀开鲛绡帘幕,只见前方烟尘骤起,三只足有屋檐高的斑斓巨虎破林而出,獠牙间滴落的涎水在地上腐蚀出青烟。护卫们的玄铁长枪与妖兽利爪相撞,火星四溅,惨叫声混着腥风扑进马车。
这不过是噩梦的开端。接下来的七日,车队如同坠入妖兽密布的罗网。第七日深夜,月光被遮天蔽日的怪鸟遮蔽,它们的羽翼泛着诡异的青芒,利爪所到之处,马车木板如薄纸般碎裂。玄姬蜷缩在马车角落,听着车外传来的骨裂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沿途官道虽已尽量避开妖兽巢穴,却仍防不胜防。有时是突然从地底钻出的巨型蜈蚣,有时是隐匿在雾中的人面蜘蛛。
每一次袭击都让护卫们伤痕累累,原本鲜亮的旌旗变得破破烂烂,护卫们的盔甲上布满爪痕。玄姬这才明白,大人口中"外面的世界",竟是这般充满凶险与恐怖。
车轮碾过碎石,车辕突然剧烈震颤。玄姬掀帘望去,血色残阳下,三只豺首蛇身的妖兽正吐着猩红信子,獠牙上还挂着腐肉碎渣。
护卫们的青铜戈与妖兽利爪相撞,火星迸溅间,惨叫声刺破暮色。玄姬攥着车帘的手指发白,鎏金护甲在鲛绡上划出细密裂痕。
这已是三日内第三次遇袭。官道虽绕开妖兽巢穴,却仍逃不过散兵游勇。每当车队停歇补给,玄姬总能看见车辕上凝结的暗红血痂,听见马夫们压低声音议论:
"听说前头山谷盘踞着九头蟒,指甲比刀剑还利..."
她蜷缩在锦缎软垫上,望着车窗外忽明忽暗的火把,终于明白母亲为何总说
"踏出城门便是黄泉路"。
当巍峨的临淄城墙终于刺破云层,玄姬几乎要贴到车窗上。朱红城门洞开时,她被扑面而来的繁华撞得屏息——青石街道上车水马龙,商铺酒肆鳞次栉比,连空气中都飘着烤肉与香料的诱人气息。
踏入王府的瞬间,**混着松烟的气息扑面而来。领路的侍女屈膝行礼:
"请小娘子随奴婢去净房更衣。"
玄姬低头看自己沾满泥点的裙摆,旅途颠簸让精心打理的发饰歪斜,连指甲缝里都嵌着尘土。连日车马劳顿的疲惫忽然涌上来,她扯了扯发间歪斜的步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跟上侍女。
穿过九曲回廊时,她瞥见雕花木窗里映出的自己——灰扑扑的面容,发梢还沾着半片枯叶。
这副模样若是被齐侯看见...玄姬咬了咬唇,加快脚步,连廊下悬挂的鎏金宫灯都不及细看。当蒸腾的水雾漫过脖颈,她才终于松了口气,指尖抚过温热的水面,将一路的狼狈与惊恐都泡成了氤氲水汽。
氤氲水汽散去,玄姬裹着鲛绡披帛走出浴房。侍女们早已捧着齐王府特制的华服候在一旁——月白绡纱裙上绣着金线云纹,领口缀着十二颗浑圆珍珠,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
她任由侍女们将鎏金步摇簪入发间,却突然想起卦铺里那场闹剧,转身从行囊深处摸出那枚符箓。
那是金发算命人随手画就的黄纸。玄姬将符箓塞进袖中,指尖拂过上面歪斜的字迹,忽然嗤笑一声:
“就当留个笑话。
踏着青石砖穿过三重宫门,玄姬刻意放慢脚步。雕梁画栋间,熏香浓得几乎呛人。当珠帘后传来环佩叮当,她深吸一口气,盈盈下拜。
“小女姬望舒,拜见齐侯。”
“抬起头来。”
低沉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压。玄姬缓缓仰首,烛光映得她眉眼生辉,鬓边珍珠随着动作轻颤。
齐侯握着玉杯的手微微收紧,琥珀色酒液在杯中泛起涟漪——传言果然不假,这少女肤若凝脂,眼眸里似藏着星辰,当真不负"天人"之名。
齐侯摩挲着青玉扳指,目光在玄姬面上逡巡:
"可曾许配人家?"
玄姬指尖掐进掌心,喉间发紧:"回禀大王,小女尚未婚配。"
“哈哈哈,那今夜,就留下来陪本侯吧。”
齐王笑道。
殿内忽响起瓷器碎裂声。齐襄琚踉跄着扶住桌案,青瓷盏的残片在金砖上溅出细碎银光:
"父亲!不是说..."
他猛然噤声,迎上齐王骤然变冷的目光。那双眼睛像淬了毒的匕首,将后半句话生生剜回喉咙。"琚儿,"
齐侯慢条斯理转动扳指,每一下轻响都砸在人心头,
"莫不是本侯的决断,也要你置喙?"
冷汗顺着齐襄琚的脊梁滑进衣领,他扑通跪地,额角重重磕在冰凉的地面:
"儿臣不敢!"
"既不敢,便退下。"
齐侯挥袖间,鎏金冕旒晃出刺目的光。齐襄琚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退出殿门,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殿外夜风卷着残叶扑在他脸上,却不及殿内那道视线的万分之一冰冷。
玄姬僵在原地,望着齐王眼角堆叠的皱纹和浑浊的眼珠——那目光像黏腻的蛛网,裹着令人作呕的热度。她忽然想起卦铺里那枚皱巴巴的符箓,此刻正硌得袖中发烫。
"来人啊,带她去宽衣!"
齐侯大笑着击掌,金冠上的珠串叮当作响。几名侍女如嗅到血腥味的鱼群围拢上来,素白的指尖已搭上玄姬的裙裾。
"等等!"
玄姬猛地后退,撞翻身后的青铜烛台。火苗在地砖上窜起,映得她瞳孔发亮,
"齐侯大人,娘说过...大婚需三书六礼,行合卺之仪!"
殿内陡然寂静。齐王摩挲着下颌的花白胡须,忽然爆发出震天狂笑,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
"小娘子想要凤冠霞帔?"他摇晃着逼近,酒气喷在玄姬脸上,
"好!只要今夜你能让本王满意...这王妃之位,便由得你!"
玄姬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冰凉的青铜鹤灯,鎏金鹤喙在她颈边摇晃。齐王臃肿的身躯裹挟着酒气压来,殿内侍女们垂首噤声,唯有烛火在众人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
"侯爷恕罪!"
她猛地屈膝跪地,玉簪撞在金砖上发出脆响,
"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贵为一国之君,也当循礼而行!"
话音未落,齐侯的肥手已掐住她下颌,浑浊的眼瞳里翻涌着贪欲:
"循礼?在本王宫里,规矩便是本王一张嘴!"
玄姬只觉一阵恶心翻涌,偏头咬向那只粗糙的手掌。齐侯吃痛暴喝,她趁机翻身滚到一旁,发丝凌乱地散开。绣鞋踩碎满地烛泪,她盯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终于看清权力的狰狞——这分明是披着王袍的恶鬼!
齐侯盯着掌心渗血的齿痕,猩红舌尖缓缓舔过伤口,喉间溢出满足的低笑:"有点意思。"他抬手挥向候在殿角的侍女,金镶玉扳指撞出冷冽的光。
六个宫装女子如鬼魅般逼近,素白罗袖缠住玄姬的手腕。玄姬拼命踢蹬,绣鞋甩飞在蟠龙柱下,发间金步摇勾住了侍女的裙裾。檀木发簪在拉扯中断裂,锋利的断面划过她的脖颈,温热的血珠渗进金线云纹的衣领。
"放开我!"
她嘶吼着仰头,却被人狠狠按住后脑。齐王倚在鎏金榻上,浑浊的眼睛贪婪地扫视着少女挣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