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追踪
清晨的阳光还未完全穿透山间的雾气,
古之月的布鞋底子便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打了个滑。
他赶紧稳住身体,
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他手中紧握着的枪管上,
凝结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
顺着瞄准镜缓缓滑落,
最终砸在他虎口处的老茧上,
带来一阵凉津津的感觉。
此刻,时间才不过早上八点,
山坳里却宛如一个刚刚揭开盖子的蒸笼,
潮湿的雾气弥漫着,让人感到有些闷热。
空气中还飘散着松针的清苦味道,
那是山间特有的气息。
然而,这股清新的味道却被前头鬼子踩烂的鱼腥草味道所掩盖。
这股鱼腥草的味道,
是山田次郎昨晚故意弄断的。
他总是喜欢用这种土法子来混淆追踪者的嗅觉,
给他们制造一些麻烦。
“日他个鬼子舅子,
老子的腿都快跑细三圈了!”
徐天亮猫着腰,
躲在半人高的芦苇丛里,嘴里嘟囔着。
他的金陵话因为喘息而有些断断续续,
胸前的**沙冲锋枪的弹鼓也随着他的动作而晃荡着。
“老古,你闻闻,这味儿跟咱老家熏腊肉似的,
山田那厮莫不是在裤腰带上拴了捆臭鱼?”
徐天亮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水,
指尖不小心蹭过芦苇叶,
带下的露水在枪管上溅起细碎的光斑。
牛新河像一只潜伏的猎豹一样,
蹲伏在三丈外的岩石后头,
他那浓重的河南口音仿佛含着一块滚烫的木炭,
让人听起来有些焦灼:
“龟孙们脚底板抹了猪油吧?
你瞅这鞋印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喝多了的醉汉似的。”
他紧紧地握着**沙冲锋枪,
枪口如同一只凶猛的野兽,
死死地盯着前方蜿蜒曲折的山径。
在那山径的野杜鹃枝条上,
挂着半片鬼子的黄布绑腿,
随着清晨的微风轻轻摇曳,晃得人眼晕。
古之月的耳朵突然竖了起来,
他像一只警觉的猎犬,捕捉到了除了山雀子叽叽喳喳的叫声之外,
还有一种极其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那声音就像是有人在远处的乱石堆里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枪,
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古之月毫不犹豫地贴着地面向前爬行,
他的鼻尖掠过几簇已经开败的蒲公英,
那淡淡的草香被他的呼吸带起,在空气中弥漫。
突然,他的身体猛地绷紧了,
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
在这潮湿的空气中,他隐约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那是三八大盖特有的铜腥味,
这种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
“狗日的设伏了。”
古之月的心头一紧,
他立刻意识到前方的山径上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古之月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被人听到一般,
他的手指在岩石上轻轻地敲击着,
发出三声短促而清脆的声响。
“天亮,你带牛子从右侧的松林摸过去;
我走左侧的竹林,盯着那挺机枪。”
他的话语简洁明了,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
然而,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
前方二十步外的巨石后头突然腾起一道火舌,
那是一挺歪把子机枪在疯狂地咆哮着。
密集的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来,
打在牛新河跟前的石头上,
溅起的石屑像雨点一样蹦进了他的领口。
“龟孙!敢朝你爷开枪!”
牛新河怒骂一声,毫不犹豫地就地一滚,
迅速躲进了齐腰深的灌木丛中。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沙冲锋枪也怒吼起来,
愤怒的火舌喷吐着,
七点六二手枪弹如暴风骤雨般扫过巨石的顶部,
打得枯枝败叶扑簌簌地往下掉。
徐天亮借着这阵猛烈的火力掩护,
像一只敏捷的猎豹一样,
迅速地向前窜去。
他的动作矫健而迅速,
转眼间就转过了半棵合抱粗的樟树。
然而,就在他刚刚转过樟树的瞬间,
迎面又是一梭子子弹呼啸而来。
这一次,子弹擦着他的肩头飞过,
带起的劲风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老古!再不来老子要给鬼子当雾靶子了!”
徐天亮的金陵话陡然变了调,
其中透露出一丝焦急和恐惧。
而此时的古之月,正蜷缩在竹林的竹梢上,
他的身体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仿佛他就是这片竹林的一部分。
竹叶的阴影在他的脸上交织成一张绿色的网,
将他的面容完全遮掩起来。
他眯起双眼,透过瞄准镜,
将准星稳稳地套在了歪把子射手的钢盔上。
那家伙狡猾地躲藏在两块叠起的岩石后面,
只露出半片钢盔和一截枪管,仿佛在与他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感觉喉咙有些发紧。
手指缓缓地扣动扳机,
扳机的阻力让他心跳加速。
终于,“砰”的一声,
曳光弹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
径直钻进了鬼子的右眼。
刹那间,那挺歪把子猛地往上一翘,
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托起。
枪口喷出的火舌在晨雾中画出一道歪斜的弧线,
如同一朵盛开的死亡之花。
牛新河抓住这个瞬间,
毫不犹豫地从右侧突前。
他手中的**沙冲锋枪如同咆哮的猛兽,
弹鼓飞速旋转,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出。
枪口喷出的火光,照亮了三个正从岩缝里往外爬的鬼子。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用带着河南口音的话语喊道:
“龟孙们,尝尝爷爷的晨露炒豆子!”
子弹如狂风暴雨般扫过鬼子的前胸,
瞬间将他们的身体撕裂。
血花四溅,溅落在岩石上,与晨露混合在一起,
顺着岩石流淌而下,宛如一朵朵凋零的红杜鹃,凄美而又血腥。
然而,就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刻,
左侧的岩缝里突然翻出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底下,竟然支棱着一挺重新架好的歪把子机枪——
原来是鬼子曹长!
徐天亮正准备更换弹匣,
突然间,他瞥见那挺歪把子机枪的枪口竟然转向了他!
刹那间,金陵话如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日你奶奶个熊!这是诈尸啊!”
徐天亮心头一紧,毫不犹豫地猛地往旁边一扑。
只听得“嗖”的一声,子弹擦着他的裤腿疾驰而过,
在地上犁出了三道深深的沟痕。
那沟里的蚯蚓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吓得四处乱窜,
仿佛世界末日降临一般。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古之月的第二颗子弹如闪电般疾驰而至。
这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鬼子曹长的喉结下方,
瞬间穿透了他的脖颈,将其后颈骨打得粉碎。
那挺原本还在疯狂扫射的歪把子机枪
此刻也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
彻底耷拉在岩石上,再也无法发出一丝声响。
“冲啊!”
徐天亮见状,迅速甩掉手中已经打空的手枪弹匣,
如同猎豹一般纵身跃起。
他手中的二十响快慢机如同喷火的蛟龙,
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出,
打进鬼子的人群中。
每一颗子弹都像是死神的镰刀,
无情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子弹所过之处,带起的血雾与清晨的雾气交织在一起,
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一抹诡异的虹光。
与此同时,牛新河的**沙冲锋枪也从侧面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
那密集的火力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将十几个鬼子笼罩其中。
这些鬼子在交叉火力的猛烈攻击下,
就如同被收割的早稻一般,
纷纷扑通扑通地栽倒在草丛中,再也无法爬起来。
古之月摸了摸腰间的手榴弹,正准备给敌人最后一击,
忽然间,他听到前方山梁上传来了三声清脆的鹧鸪叫声。
这是山田的联络信号!
山田次郎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蜷缩在岩石的背阴处,
他的手指紧紧捏着半块硬得如同石头一般的压缩饼干,
那饼干硬得几乎能把他的牙齿咯掉。
在他下方五百米处,激烈的枪声如同炒豆子一般响个不停,
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把整个山谷都撕裂开来。
被惊起的山雀们惊恐地扑棱着翅膀,
从他的头顶掠过,发出一阵嘈杂的鸟鸣声。
山田次郎紧张地扭头看向身边的少尉小泽,
他的语速又急又快,声音却轻得如同耳语一般:
“你带两个人往老虎涧走,
每隔十步就留下一块干粮,
然后折一根树枝指向西北方向。
记住,一定要把钢盔挂在树杈上,
要让他们以为我往那边去了。”
小泽刚想开口说话,山田次郎已经迅速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
油纸包里装着的,
是他昨夜路过山民家时抢夺来的粗布衫和一顶破旧的斗笠,
还有半把旱烟袋——
那是他今天早上从一个砍柴老汉的尸体上顺手扒下来的。
当古之月、牛新河和另外一名战士追到老虎涧的岔路口时,
牛新河突然像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一样,猛地蹲下身子。
他用手中的枪管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地上的半块饭团,
然后兴奋地喊道:
“老古,你看!
这饭团还冒着热气呢,鬼子肯定没跑远!”
徐天亮踢了踢路边歪倒的搪瓷缸,
金陵话里带着疑惑:
“不对啊,山田那厮精得跟个猴似的,
咋会把行军锅丢在这儿?
锅沿上还沾着热乎的粥呢,莫不是故意留的饵?”古之月没吭声,低头看着地上凌乱的脚印——
有一双明显是新草鞋的印子,
鞋尖朝西北,鞋跟却沾着东南方向的红土。
“中了调虎离山计了。”
古之月突然转身,枪口指向东南方的灌木丛,
“山田没往老虎涧去,他走的是东边的狍子道。
天亮,你带牛子追小泽,我去东边。”
徐天亮刚要反驳,
就看见古之月已经钻进了齐腰深的芒草,
背影快得像只贴着地面疾走的山猫。
东边的山林渐渐暗下来,
夕阳的余晖被层层叠叠的树冠滤成碎金,
洒在古之月的钢盔上。
他的鼻尖突然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旱烟味——
是那种山民自种的糙烟,带着点焦糊味。
他放慢脚步,借着火柴的微光,
看见前方山路上坐着个砍柴的老汉,
背着个破竹篓,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斗笠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个脸。
“老总,借个火呗?”
老汉用方言说,声音沙哑得像块磨破的粗麻布。
古之月的手指扣在扳机上,
突然注意到老汉握旱烟袋的右手虎口处,
有层薄茧——
那是常年握指挥刀才会有的茧子,
和他在鬼子军官尸体上见过的一模一样。
他的毛瑟步枪慢慢扬起,苏北话冷得像块结了霜的铁块:
“山田君,别装了。
你左眉梢的刀疤,就算戴十顶斗笠也盖不住。”
就在这时,后方突然传来激烈的枪声——
是徐天亮和牛新河跟小泽交火了。
山田次郎的身子猛地绷紧,旱烟袋“当啷”落地,
右手闪电般探向竹篓里的南部十四式手枪。
古之月早有准备,枪口一甩,
“砰”的一声,子弹打飞了山田的斗笠,
露出他左眉梢那道两寸长的刀疤,
像条蜷缩的红蜈蚣。
“班头!这边!”
徐天亮的金陵话带着胜利的喘息,
“小泽那龟孙被老子堵在断崖上了!”
古之月回头望了一眼,再转过来时,
那个砍柴的老汉已经不见了,
竹篓里只剩下几把砍柴刀和半块硬饼,
饼子底下压着片鬼子军旗上的红布,
边角还带着新鲜的血渍。
当他赶到徐天亮他们那边时,
暮色已经笼罩了山林。
牛新河正用枪管敲着鬼子少尉的钢盔,
河南话里带着调侃:
“龟孙,这下没处跑了吧?
你家山田队长早把你当臭鞋甩了!”
小泽少尉满脸血污,指挥刀已经卷了刃,
徐天亮抬手就是一梭子,子弹打在少尉脚边,
正瞪着血红的眼睛往起扑,
军靴在崖边的碎石上打滑。
徐天亮抬手就是一梭子,
子弹打在少尉脚边,
金陵话骂道:
“想死?
没那么便宜!
留着你回去给咱当活靶子!”
可少尉突然嘶吼着扑上来,
断刃划出半道弧光,直奔徐天亮咽喉。
古之月眼疾手快,
毛瑟步枪“咔嗒”一声装上刺刀,
侧身一闪,刺刀顺势捅进少尉心口,
温热的血溅在他手背上,
混着夜露,凉得他打了个寒颤。
战斗结束时,月亮已经爬上了东边的山尖。
徐天亮踢了踢地上的鬼子尸体,
金陵话里带着遗憾:
“又让山田那厮跑了。”
牛新河蹲在地上扒拉鬼子的背包,
突然掏出个铜制的指南针,
河南话笑骂道:
“龟孙,这玩意儿带回去给咱炊事班当油灯底座使!”
古之月望着东边的山林,
那里夜色正浓,只有几点鬼火般的磷火在飘动。
他知道,山田次郎一定躲在某个暗处,
借着夜色的掩护易容成了某个山民,
或许是背着竹篓的老汉,
或许是砍柴的樵夫,
正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握着随时准备开枪的南部十四式。
他摸了摸胸前的子弹带,
那里还剩两颗子弹,
是专门给山田留的。
苏北话轻声自语:
“山田君,咱们的账,得在天亮前算清。”
夜风掠过山林,
送来远处鹧鸪的啼叫,分不清是鸟鸣,
还是某个躲在暗处的人,
发出的低笑。
而在更深处的夜色里,
一个戴着破斗笠的身影正沿着陡峭的岩壁攀爬,
腰间的指挥刀鞘不小心刮到岩石,
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那是山田次郎,
他的脸上涂着从山民那里抢来的锅灰,
身上穿着带着补丁的粗布衫,
脚上的草鞋沾满了和古之月他们一样的晨露与血渍,
正一步步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
像条钻进地缝的毒蛇,
等待着下一次出击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