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刃破千重阙 第104章 风雨欲来

柳青见柳绵满脸怒气，暗自叹气，这个妹妹总是把心思写在脸上。

他将人带到屋外低声道：“绵儿，别犯糊涂，今日来的公子小姐都不是等闲身份的。谢小姐受伤这事，你不仅不能摆脸色，还要当众多关心她。回头让母亲备好礼物登门探望。”

他见妹妹还是一脸不痛快的模样，只得仔细和她讲明白：“谢家是百年望族，咱们柳家根基尚浅，维持这份交情至关重要。可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柳绵撅起嘴不服气：“我就是气她坏了咱们计划！要不是她横插一杠，袁大哥早让那野种中箭了。”

柳青拍拍她肩膀：“不过是个试探，我本就没打算要他性命。原只想着剜他一只眼，省得顶着那张肖似父亲的脸到处招摇。虽未得手，但看他今日卑躬屈膝的模样也够解气。待他日没了利用价值——”他压低声音冷笑：“私生子终究是私生子，祠堂门槛这辈子都别想跨进来。”

柳绵脸色稍霁，兄妹俩又低声说了几句，重新换上笑脸回屋。

陈舟倚着树干，听着渐远的脚步声，面上平静无波。只是垂在袖中的手指捏紧，指节都泛了白。

夜风拂过树影，月光在枝叶间流淌。忽然吱呀一声门响，傅风喘着气冲进庭院，惊碎满地清辉。

傅廷与棠梨正在灯下研究邺城周边的地形图，听见门帘响动，两人同时抬头望向门口。

傅风快步跨入屋内，还未站定便急急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雀跃：“公子，有线索了！”

傅廷霍然起身：“人在何处？”

“上月京郊有位刘员外收留过一位落魄外乡人，这外乡人后来反救了刘员外性命。”傅风语速飞快。

“听说那刘员外平日爱效仿文人雅士，某夜兴起去竹林赏月，不慎被毒蛇咬伤。城中名医被请去诊了个遍，都说救不活，刘家连后事都备下了。那外乡人知道后取出一粒药丸给刘员外服下，竟当场转危为安。可等刘员外要谢恩时，那人早已不见踪影。受过莫名前辈救治的人说，这般解毒手法定是他！”

他略作停顿，语气暗哑了一些：“不过……之后又断了踪迹，有人猜测他可能进了邺城。”

傅廷转头与棠梨对视一眼，强压下心头的激荡：“只要莫名前辈还在人世就好！傅风，即刻起你专司寻访莫名前辈之事，纵使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傅风领命退出时，守在门外的傅云立刻迎上来询问详情。

这些日子他们分头行事，今夜傅风带来的消息让众人都精神一振。虽说公子与阿梨姑娘对解毒之事避而不提，但傅云常看见公子独处时眉眼间压不住的焦灼。时日如流沙般从指缝间消逝，此刻终于得到医毒圣手的消息，如同在漫漫长夜里窥见天光。

棠梨注意到傅廷支走傅风后始终伫立在窗边，连唤几声都未得到回应。她疑惑地绕过书案来到他身后，这才发现他肩膀正轻微发抖。

“出什么事了？”棠梨伸手拉住他衣角。傅廷突然转身将她拥入怀中，怀中真实的温度让他稍感安心。

近来他总被莫名的不安笼罩，明明人就在眼前，却总错觉她正逐渐远去。

这种不安一天比一天强烈，他迫切希望能早日找到莫名前辈，心想只要找到那人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就再也不用害怕失去阿梨了。

棠梨能清晰感知到傅廷此刻的脆弱，这在他身上实在罕见。她仰起头轻声问：“你在担心什么？”

傅廷将下颌轻轻抵在棠梨发间，依旧沉默。战场上面对刀光剑影都不曾退却的人，此刻却真切体会到自己的软弱。即便今夜得知了莫名的消息，那阵短暂的狂喜过后，更深重的恐惧如同潮水漫上心头——空谷道长亲口定下的“一年之期”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医毒双绝的莫名是他最后的希望，可当真的有这位传奇人物的消息时，某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念头突然攥住了心脏——如果连这最后的希望都破灭呢？

隐秘的恐惧如同附骨之疽，明明没有形状，却将他胸腔里的温度一寸寸蚕食。月光漫过窗棂时，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蜷。

棠梨忽然环住他的腰，泛着水光的眼睛直直望进他眼底：“别怕，我们还有时间。”

月亮爬上了树梢，注视着这对有情人。夜风叩响门廊，树影婆娑间，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阶上。

街道笼罩在死寂之中，房屋与树木投下的阴影如鬼魅般匍匐在地。“咚！——咚，咚！”巡夜人的梆子声刺破黑暗，已是三更时分。整座邺城沉睡在夜色里，唯有一处灯火未熄的宅邸中暗流涌动。

镶铜雕花的书柜前立着个中年男子，宽袖锦袍随着背手的动作在烛光中泛起暗纹。半明半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鬓角几缕银丝与眼尾细纹掩不住通身的威仪。他面前跪着个黑衣探子，正在低声禀报。

“果然是他！”锦袍男子听完冷笑一声，指节叩在紫檀木架上发出闷响，“魏家老儿倒是会藏，莫不是早与宣王暗通款曲？”黑衣人伏得更低些：“属下查实此事与魏氏无关。忠勇伯爵府世子原是机缘巧合搭救宣王——当时宣王身边带着个武艺高强的女子，忠勇伯爵府世子与这女子本就相识，芒城那边就是他们搅的局，后来不知何故分开，那女子在山野里救下了宣王，后又与忠勇伯爵府世子重逢，由其护送宣王回的城。”

他顿了顿：“倒是前些日子圣上微服召见世子后，咱们布在城郊的暗桩就被拔了。”

烛芯“啪”地爆开，映得锦袍男子面色忽明忽暗。他突然转身从书格抽出一卷画轴：“你说的那个女子可是此人？”

画中人身形尚在半空，黑衣人只瞥见一角衣袂便脱口道：“正是！上回红叶山脚下伏击，若非这女子拼死相护，宣王早该……”话音戛然而止，冷汗已浸透后背。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低声自语："她居然还活着。原以为她只不过是将死之人不值得再浪费人力，任其自生自灭，竟又坏了我的计划！”他在屋内来回踱步，“红叶山……空谷道人。哼！明白了，他们肯定是去找那牛鼻子老道了。”

他突然停在窗前，望着浓墨般的夜色。右耳垂上的小红痣被烛光映得血红，显出几分诡异。

“这对狗男女已经搅黄我两次谋划了，现在又去北杗山查铁匠铺和马场！”他斜睨着黑衣人，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该清场了。手脚利索些，别像上次那样留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