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刃破千重阙 第112章 宣王

这位女子入宫后始终闷闷不乐。孝诚帝最初虽被她的容貌气质惊艳，但面对她强颜欢笑的模样，初见时的心动很快消磨殆尽，渐渐就不再来她的寝宫了。

直到宣王降生，这女子才被册封为妃。她那位担任笔吏的父亲也因此升了个小官。但这人老实木讷，不懂钻营。宣王的母妃因生产伤了元气，不久便去世了。外祖父深受打击，越发消沉，对这个皇子外孙显得很冷淡，从未向皇上请求探视。

宣王曾主动去见过外祖父。那是个落魄的中年文士，胡子拉碴，见到外孙时没有寻常祖孙相见的亲热，只是恭敬疏远地行了个跪拜大礼。

年幼的宣王原本满心期待，却敏锐地察觉到外祖父不仅不喜欢他，也不喜欢父皇，甚至将母妃之死归咎于他们父子二人。此后宣王便不再特意去见外祖父，只是偶尔远远望上一眼。

虽然失去生母，又得不到外祖家的关爱，宣王却意外获得了孝诚帝的宠爱。

宣王的生母病逝后，孝诚帝第一次来看望这个儿子。乳母将襁褓中白嫩可爱的婴儿抱到他面前时，宣王睁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望向父亲，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或许正是这个纯洁脆弱的婴孩——他尚且不知自己的母亲就躺在身旁的棺木中，已然成为永远失去母亲庇护的可怜儿——在见到父亲时本能展露的笑容，触动了帝王那颗冷硬的心。

又或许是这个孩子让帝王联想到自己作为宫女之子，在冷眼与欺辱中度过的童年，令他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感。自那以后，孝诚帝将全部的宠爱都给了这个幼子，给予他超乎寻常的关注与庇护。正因如此，宣王才能平安长大成人。

宣王也确实没有辜负孝诚帝的期望。他聪慧机敏，展现出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见解，仿佛天生就具备帝王之资。这更让孝诚帝心生偏爱，将这个小儿子保护得密不透风。

前年伏祭大典时，尽管孝诚帝在宣王身边布下重重护卫，宣王仍险些丧命。若不是恰巧遇到棠梨和傅廷相救，恐怕宣王就难以平安归来了。

“父皇，救我的那位姑娘……真的已经死了吗？”宣王眼眶微红，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那本孤本。自那次劫难后，孝诚帝便将他拘在深宫之中，他再难找到机会出宫。

他年纪虽小，却深知在这深宫之中，唯有得到父皇的宠爱才能活下去。因此他处处谨慎，时刻揣摩圣意。

父皇不喜之事绝不做，不悦之言绝不说，唯恐引起猜忌。宫外之事，只要孝诚帝不提，他便从不打听。但自他遇袭回宫后倒有一事例外——一直想办法联系棠梨，尤其得到《解毒秘术》之后，数次偷偷派了服侍他的老太监去联系傅廷，可惜都被皇帝派的人拦在了宫门口。

直到前两日，父皇才轻描淡写地提起棠梨与傅廷遇袭一事。

孝诚帝望着幼子，目光略显深沉：“元之，身为男儿，更贵为皇子，岂能被儿女私情所困？她既是我大闵子民，能救下你，是她的福分，更是本分。你不必因此对她另眼相待。”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小元垂首，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孝诚帝拍了拍他的肩头：“今日朝堂之事，可都听说了？”小元年岁尚小，还未到参政之时，但皇帝有意栽培，常将朝政说与他听，考校他的见解。

小元点头：“儿臣听说了。只是父皇既已让傅廷暗中效力，为何又要明着派他任矿税督察官？他势单力薄，那些人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他抬眼偷觑父皇神色，说得小心翼翼。

孝诚帝背着手凝视宫墙，低声道：“朕原想看看有谁会跳出来争一争，没想到等的人一个都没现身——全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

小元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孝诚帝临走时，看了眼强打精神却难掩低落的小元，神色终于柔和了些。他轻叹道：“派傅廷查这事，是因为他已经暴露了。否则救你的那位姑娘也不会死。这个仇，傅廷一定会亲手报。既然他已卷入其中，不如给他权力和人手，方便行事。”

小元抬头望去，夕阳正沉到宫檐后，最后一缕橘黄的光映在孝诚帝侧脸上，为这个威严冷峻的帝王添了几分温情。

“他身边我会安排足够的人手，只要他自己不犯糊涂，性命无忧。”

小元只觉得心头一热，猛地跪倒在孝诚帝面前：“父皇……儿臣叩谢！”

孝诚帝又恢复了威严的神色，转身离去。小元没看见他嘴角掠过的那丝笑意。

都说帝王无情，帝王不该有情。可帝王胸膛里跳动的也是血肉之心。留一个小小的角落，容下一两个在意的人，感受作为普通人而非帝王的情愫，这份温情既难得又珍贵。

小元看着那一角明黄色的衣袍消失在殿门外，这才由身旁的老太监搀扶着站起身来。

“赤！”他低声唤道。

一个身影如鬼魅般闪出，无声无息地立在宣王身后，垂首抱拳：“主子有何吩咐？”

“你安排三人去暗中保护忠勇伯爵府的傅廷世子，务必做得隐秘，保他周全。”来人没有多问半句，领命退下。

老太监面露忧色：“殿下，这恐怕不妥，七位影卫是皇上特意拨来保护您的，上次遇袭之事已经说明有人对您不利。况且，若皇上知道您调走三位影卫去保护那位世子……”

小元冷冷瞥了老太监一眼，对方立即噤声。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也已消散，月亮尚未升起，天空呈现出深沉的蓝色。檐下的宫灯次第点亮，小元独自站在花木丛前，身影笼罩在昏暗中。

他久久伫立不动，老太监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也不敢多问，只能默默守在一旁。夜风吹得宫灯嘎吱作响，摇曳的灯光掠过小元的脸庞，照见他满脸泪痕。

雅致的茶室内茶香缭绕，两名锦衣男子对坐品茗。

“殿下此来，可是为了矿税督察官一事？”临窗的中年男子气度儒雅，放下茶盏问道。

对面的青年猛地将茶杯砸在案上，茶水四溅：“那姓傅的怎么就没死？一群废物！出动那么多人连两个人都杀不了，还留下这个祸患。要不是父皇看得紧，趁他养伤时就该结果了他，也不至于让他有机会再出来搅局。那些事要是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