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刃破千重阙 第35章 白骨债

石洞前段很窄，只能同时容纳两人侧身通过。岩壁森然，青苔漫漶处隐现水痕，竟是浑然天成的石肠。

越往里走，石洞逐渐宽敞，石肠曲折，行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洞顶渐次舒展，洞道蜿蜒似蛇蜕，几人已分不清前进方向是东南西北。

如此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有薄光割开幽暗，四人踏出洞口时，鞋底砂砾簌簌坠入脚底深渊——前面竟横亘着深不见底的断崖。

几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后退数步。抬眼望向对面峭壁，那儿伏着一个兽口般的黑洞，峭壁上凿出一条如悬丝的石栈连接此处洞口。

傅廷率先走上石栈，向对面洞穴走去。

几人才一踏入石洞，就听一道洪亮声音响起：“嗬，你们终究还是找到了这里。”

傅廷往前跨了一步，下意识将棠梨护在了身后，他左手虚拢成护，剑鞘已滑出寒芒。

棠梨看着青竹拦雪的背影遽然截断自己视线。还从未有人将她圈进影子庇佑，酸涩、温暖滚过心间，她盯着他后颈碎发随山风轻颤失了神。

几人迅速适应了洞内光线，看清楚了里面情形。

这也是一处天然石室，小小一间，洞口很窄，方正如棺椁。石室内很暗，就是这样的一个小石洞，中间居然也摆放着一套紫檀木雕花桌椅，桌角立着一个铜烛台，一根蜡烛照亮了这方小天地。桌上还置了一套青花瓷茶具，旁边炉子上煮开的茶汤正冒着袅袅水雾。

一位身穿青色长袍，相貌堂堂，下巴胡子修剪齐整的男子正在饮茶，见了他们，神色并无惊惶，一派气定神闲。

此人正是飞龙寨大寨主。

青袍男子搁下了茶盏，杯底与石桌相叩的脆响荡起回声。“魏小姐。”他目光蛇信般舔过棠梨鬓角，“不愧是大将军之后，可惜是女儿身！这般胆色若为男儿，当得封狼居胥。”

“杀狼何须辨雌雄。”棠梨靴尖轻碾地面光影。

“哈哈哈……若不是我想弄清楚到底是何人毁我山寨，你们以为真能站在此处同我说话？”大寨主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窄小石洞内回荡诡异非常。

傅廷扫了一眼傅风傅云，脚步动了动，站到了大寨主对面，“听闻大寨主落草前，曾效力军营，不知传闻是否真实？”他面带微笑，语气闲适，似话家常。

大寨主阴毒目光在傅廷身上逡巡：“这位少侠……可是魏将军帐下之士？”

“大寨主好眼光！”

大寨主手指紧扣茶盏，手背青筋暴起：“难怪飞龙寨今日遭此灭顶之灾！不知吴某何时得罪了大将军？要这般狠辣，毁我根基！杀我兄弟！烧我山寨！”

傅廷手指拂过剑穗，嘴角勾起一抹讽笑：“大寨主这回说错了，此事与大将军无关，纯属咱们与贵寨的私仇。贵寨弟兄拦路劫杀在下在先，大寨主与张县令密谋屠尽魏府与三合村村民在后，既如此，我等只能先下手为强。”

大寨主脸色变了又变，眼中闪过厉芒：“我那些兄弟原是遭你毒手！……罢了，技不如人，咱们认栽！只是，吴某想知道你们是如何寻到这里的，难道我寨中出了内鬼？”

傅廷笑道：“大寨主手底下人才济济，货郎兄弟套话技巧堪称一流，只是警觉性差了点。”

大寨主叹了一口气：“终日打雁，竟叫雁啄了眼！难道这是我飞龙寨的命数？”

他目光又投向棠梨：“如此说来，这位姑娘就不是什么魏小姐了，这样的胆识身手，让吴某起了爱才之心。你我之间只是立场不同，并无私怨。吴某不才，几年下来也攒了点家业，若是姑娘愿与吴某共谋事业……”

“不知大寨主要谋的是怎样一番事业？”傅廷截断他的话，抱剑在胸，语气没变，只是眸中已燃起两点怒火。

大寨主原本正摩挲着青瓷茶盏，忽然扬手泼了半盏残茶在傅廷脚边，冷笑道：“若少侠也肯屈尊入我帐中，倒能省却许多弯绕。”他看向傅廷的眼神里不只是恨，还有藏不住的嫉妒。

“不过吴某这泥腿子，自然是比不得少侠簪缨世家——”他忽地挺直腰背，紫檀木雕花椅发出吱呀声，“当年在西北大营，老子提着脑袋砍下十几颗戎狄首级，倒不如都尉小舅子腰间的玉佩值钱！”

傅廷不接他的话，脚下再进一步，目光掠过壁上仿制的《寒江独钓图》：“寨主之志，莫非是要效仿陈胜？”话音未落，案上烛火忽地一颤。

“真是伶牙俐齿！”大寨主猛地拍案，却又忽然抚掌而笑：“少侠可曾读过《六韬》？书中言'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他突然起身，抓了桌上扇子，一派潇洒姿态展开，踱起了四方步，傅风傅云立刻错身挡住洞口。

大寨主瞥了二人一眼，面无表情，轻摇折扇，望向洞外崖底连绵青山，“哼，待我另择贤主而事之，定教这西石县变作小长安——”

“伪君子！”棠梨衣袂无风自动，“你既自诩救世，却掳掠民女犒赏属下？把活人生生糟践成崖底白骨？"

傅风傅云悄悄对望，目露惊骇，他们今日搜查山寨，看到崖底累累白骨，没有细看，还以为是山寨这些年吃掉的牲畜，竟然……怪不得公子和阿梨姑娘当时脸色就难看至极。

大寨主踱回桌案前，放下折扇，俯身修剪起烛芯：“成大事者，总要有人当薪柴。”

“无耻小人，收起你这副恶心人的风雅作派！那些女子尸骨堆成山时，你可曾念过半句圣贤书？”

“姑娘岂不闻红粉骷髅？”大寨主突然展颜一笑，“上月得了个妙人儿，琵琶骨串成的风铃还在檐下挂着——不过，如今拜姑娘所赐，已成一把黑灰了。”

棠梨突然一掌劈碎茶案，紫檀木桌露出内里朽烂芯子。“可笑，骨子里流着的都是污水，偏要披件锦绣袍子充斯文！可惜你再怎么装，也只是沐猴而冠。”

寨主脸色骤变，却见傅廷缓缓拿起折扇：“真是一把好扇！只是～金丝楠木扇骨，寨主可知要养出这等纹路——须得百年光阴。”

大寨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怒视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