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刃破千重阙 第38章 傅廷身世

棠梨心道：“原来傅公子亦是个可怜人！”

傅廷解下腰间玉佩，指腹反复描摹着凸起的纹样。垂眸道：“我母亲不信父亲死于山匪之手。那调令来得仓促蹊跷，丧报又传得急切潦草......”他声音发涩，“母亲拼死生下我后，担心若她疑虑是真，会对我也赶尽杀绝，连夜让乳娘裹着襁褓偷偷送进魏府。对外只说产下个死婴……”

玉佩在篝火的映照下更显莹润。他忽地收拢五指：“这是母亲塞在襁褓中一并送入魏府的，也是父母留给我的唯一一点念想。"

棠梨怔怔望着被夜风吹乱的火苗，心里突然泛起酸涩，恍惚见着自己被抛在梨树下的襁褓——是否也曾被谁攥出不舍的指痕？傅廷的母亲把家传玉佩留给自己的孩子，让它承载自己的爱意、不舍和陪伴，可她的母亲为何连半块贴身绣帕都不曾留下？她的眼睫极轻地颤了颤，转而又赶紧安慰自己：“母亲定是不小心弄丢了襁褓！”

傅廷轻叹一声继续道：“魏老爷大义，顾念同我父亲的同窗情谊，没有见死不救。那时正好他亲妹子临盆，魏老爷打算借机对外说魏家姑姑诞下双生子——谁料，魏家姑姑却难产而亡，一尸两命！魏老爷悲痛之余，让我顶替了他那未能出世的外甥。”

棠梨望着傅廷的侧影，他修长手指正反复摩挲玉佩，恍若触摸着一道经年未愈的旧疤。今夜的他与平日见到的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的傅公子很不同，她肺腑间不觉漫上一阵说不清来由的钝痛。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魏姑父一家知情吗？”

傅廷苦笑：“魏姑父本是孤儿，入了西北军后，因骁勇善战得到了魏大将军赏识，立下不少战功。魏大将军将自己妹妹许配给了他。只可惜在那次敌袭时魏姑父带人断后，被敌军砍了脑袋——魏姑姑当时已有身孕，经受不住这个打击，终日郁郁，最后……难产而亡！”

棠梨的手不由得攥紧了裙角，魏姑姑与傅廷生母，真是两个苦命女子！

篝火噼啪爆出火星，溅到了棠梨裙摆上，傅廷立刻伸手掸掉，随即意识到此举不妥，收回的手一时尴尬得不知往何处放。

棠梨忙问道：“你也在行伍里待过？”

傅廷颔首：“总角之年便随大将军鞍前马后，前年才卸职。”他摸了摸剑鞘，包铜处泛着经年在边关砂砾打磨出的痕迹。

“魏老爷前年悬印致仕，他秉政时颁布的一些政令，触犯了不少人的利益，这些年朝堂风波迭起，似我父亲那般殒命于匪患或‘意外’者，可不在少数。我此番辞去军职，一是为护魏舅父周全，二则......”他翻过掌心的玉佩，“想弄清楚我父亲真正的死因。“

棠梨想起月前他托付自己看顾魏府的事，朝堂倾轧的腌臜事比江湖刀剑更难防，好在那些达官贵人的棋局，与她这山野孤女不相干，她便不再多问。

傅廷见她面有乏色，关切道：“阿梨你困了吧，先睡，有些事我日后再和你细说。”

棠梨“嗯”了一声，头枕在自己膝盖上，闭上了眼。溪水潺湲，似在给人催眠，身侧熟悉的味道也莫名让人心安，她的意识很快沉入深渊。

傅廷看她睡着，解下了自己的大氅，轻轻披在她身上。棠梨睡意迷蒙中觉得身上一暖，睡得更安稳了。

三合村，魏府，刘大娘盼到夜幕降临，也不见棠梨的影子，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她数次去门房打听消息。门房见她坐立不安，出言安慰：“小姐和公子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他们二人皆武艺高强，您放心，就算遇上坏人，那也是坏人倒霉。”

刘大娘强撑着笑，回到借住的屋子。这一夜，她辗转反侧不敢合眼，留心听着窗外的一切动静，想从那些细微杂乱的声音里听到大丫的脚步声。

棠梨醒来时，天边已现曙光。篝火将灭，溪边寒气逼人。她动了动自己发麻的胳膊，身上的披风滑落。傅廷斜枕着一棵老柳，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此时还没醒来，一缕发丝覆住他的眉眼，

棠梨心尖滑过一丝暖流，捡起披风，轻轻盖在傅廷身上。

傅廷立刻醒了，但他没有睁眼。

棠梨安静打量他，他侧卧在老柳树根上，身体像张拉满的弓弦，瘦削却绷着劲。眉骨投下的阴影让那双总含着笑意的眼睛显出锋利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出小片阴翳。那对总吸引她目光的酒窝，此刻明明主人都闭着眼，它们却还浅浅地嵌在脸颊上，像是随时等着盛满笑意。

她突然惊觉自己在做什么，猛地转回头，起身跑进溪水里洗脸，溪水溅起的凉意扑在脸上，让她狂跳的心慢慢回归平静。

傅廷看着她仓惶的背影，睁开了眼睛，屈起手臂遮住了半张脸，藏住发红的耳尖，嘴角却压不住地往上翘。

棠梨在溪里抓了几条鱼，剖洗干净，又生了一堆篝火，开始烤鱼。见傅廷已醒来，心虚地不敢再看他。

傅廷见柴不够了，忙去拾了枯树枝回来。傅风拿胳膊肘捅了捅傅云：“嘿，像不像小两口过日子？”

傅云向来冷肃的脸此时也有了笑意，嘴角上扬：“嗯，像！”

傅廷抬眼，正瞧见二人挤眉弄眼，一记眼刀就甩了过去。

“公子、阿梨姑娘，早，我们去砍柴。”傅风拉住傅云胳膊一溜烟跑了。

吃罢烤鱼，天已大亮，四人又开始寻找下山的路。

横亘在溪水前的巨石无法攀越，回头也无路。

棠梨在瀑布前站了好一会儿，突然纵身跳下，惊得傅廷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忙伸手去拉。却见她并没坠入潭底，而是稳稳立在那深潭边，正向他们招手。

傅廷立刻跳了下去，原来那深潭边也有一条石头栈道，只是很窄又被杂乱水草掩盖，不容易被发现。傅风和傅云也跳了下去。

栈道直通瀑布后，瀑布后头掩盖着一个石洞。洞内黑漆漆，尽是青苔，滑得难以落脚，好在几人都是有功夫在身的。傅风晃亮火折子。走了约摸一个时辰，终于走到了石洞尽头，一块巨石挡住了出口。这次他们没花什么时间就找到了机关，巨石挪开，明晃晃的洞口呈现在几人眼前。

出了洞，只见他们身处之地，乱石嵯峨，长草过胸，举目四望，都是这般景致，梨林、瀑布的影子都看不到。就好像昨天他们的经历只是一场梦。

傅廷在洞外找到一处开关，让洞口巨石又挪回原位。

“匪徒们劫掠的巨额财宝，有官府牵扯其中，飞龙寨被毁，一定有人惦记这些东西，藏宝洞等闲难以找到，此时不要挪动它们才最稳妥，阿梨，你觉得呢？”

棠梨点头：“我只管剿匪，善后事宜都交给你。”傅廷知她是信任自己，心情愉悦。

几人仔细清除了洞口所有痕迹，这才放心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