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刃破千重阙 第46章 重逢

陈舟自踏进这客店，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

邻桌食客虽是压低声音谈话，但他毕竟是习武之人，话音还是句句落入耳中。听到此处，心里暗惊，目光扫过对面魏小姐绝美容颜，忍不住朝邻桌拱了拱手：“几位大哥，冒昧打听个事。我们兄妹是外乡人，方才无意间听到诸位交谈——敢问贵地是否常有女子走失的祸事？”

桌边几人搁下酒碗望去，见这年轻人举止谦和，旁边那位姑娘虽冷着张脸，相貌生得极标致，这般不戴帷帽就敢在外行走，确是外乡人做派，心下便松了几分。

灰白头发的老汉摇头叹道：“可不是嘛！这五六年里，前前后后丢了不知多少个姑娘。但凡模样齐整些的，出门便容易遭祸，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陈舟扣着茶碗的指节紧了紧：“竟这般凶险？若让女眷结伴出行，专挑热闹处走，可还防得住？”

穿蓝布衫的青年嘬了口酒道：“公子想得轻巧。前年刘老爷家的千金，好几个家丁前后护着逛灯会，拐过西市牌楼，轿帘子一掀——”他手掌在半空虚抓，“人就这么凭空没了！”

邻座一个大鼻圆脸的酒客咣当撂下海碗插话：“何止！城南苏家的三姑娘，因长得极美，苏家看护眼珠子似的护着，自打及笄就没出过二门，谁料上月十五夜里，阖府上下都听见绣楼有声响。等家人去看——”他抹了把油津津的圆鼻头，“门还是自家人从外面撞开的，里面窗棂也纹丝未动，人却像是化成了月光没了踪影。”

陈舟拧紧眉头：“方才听诸位说官差也在追查，这些年就没查着半分线索？”

“县衙画影图形贴了满墙，”蓝布衫青年捏着酒碗直摇头，“可那些姑娘……莫说尸首，连片衣裳角都没找到。”

这时，那位灰白头发的老汉忽然倾身向前，油灯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乱影：“这话原不该说——”他混浊老眼紧张扫视了一圈大堂，压低了声音：“那些山坳子里，怕是有东西在修那吸阴补阳的邪术……”

山风穿堂而过，油灯昏光晃了晃，檐角铁马被撞得叮当乱响。满桌人齐刷刷打了个冷颤。蓝衫青年抓着酒碗的手一抖：“前日猎户老赵在山神庙后头，看见一双绣鞋，缎面上都是血渍……”

“姑娘！”老汉突然转向棠梨，烛芯“啪”地爆出个灯花，“你这副模样走在街上，就好比那嫩羊羔往虎口送。明日上路定要拿幂篱遮严实了！切记！切记！”

四五个酒碗同时磕在桌上应和：“正是！出了城门往东三十里有个驿馆，千万别贪近走西边的山路！”

棠梨听出几人善意，颔首致谢，陈舟也忙向众人环揖。

棠梨这才明白入店时小二与众食客神情异样的缘由。她自然不信什么妖魔鬼怪作乱，肯定是**。不过，他们倒是提醒了她，如今已离开三合村，在外行走，确实戴上个帷帽更好些，万一背时碰上首领……拂过袖剑剑柄的手指微微一抖。

“客官，酒菜上齐，请慢用。”小二的唱喝声打断了棠梨思绪。陈舟待小二身影退下，压低声音对棠梨道：“魏小姐，这附近女子莫名失踪之事，会不会与我们今天道上碰到的那伙人有关？”

棠梨想起那道一直追随他们进入芒城县的黑影，夹菜的筷子一顿，“有可能。”

陈舟捏着筷子的手指节发白：“方才这些人的话听着实在邪性，那些歹人竟有如此通天手段！魏小姐夜里千万警醒些……”他神色凝重，“我的房间与魏小姐相邻，若察觉半点不对劲，立刻敲墙示警，我就在隔壁支着耳朵。”

棠梨淡淡一笑：“好。”

两人吃过饭，回了各自客房休息。

店伙计送来了热水，搁下铜烛台正要退出去，忽又转身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客官，您二位的马喂了新鲜草料，饮的也是活泉水。”他觑着棠梨映在屏风上的侧影，语气迟疑：“客官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明儿赶早快马加鞭离开此地，这地界内，女子行走可不太平。”

他走出两步又退到门口，“小的再多句嘴，您这容貌太打眼，出门在外戴上个帷帽遮一遮稳妥些。”

棠梨见这伙计做事殷勤，还好心提醒，掏出一块碎银子丢给他，“多谢。”

小二忙不迭接过，在衣襟上蹭了蹭，道了声谢乐滋滋下楼，脚步声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轻快声响。

隔壁陈舟探出个头来，见那伙计刚好走到廊角，对着月光吹银角子，嘴里哼着小曲：“善心换得善财来哟——”

这一夜，棠梨一直警醒，不敢睡得太沉，却是太平无事。待天光一亮，她就起床洗漱，准备下楼吃完早食立刻离开此地。

棠梨推开房门时，正撞见陈舟从隔壁出来。他眼下泛着乌青，像是被人抹了两道锅灰，见到棠梨，陈舟忙打招呼：“魏小姐早！”明明神色疲惫，却扬了声调，撑出很精神的模样。

棠梨心下了然。这人怕是支棱着耳朵守了一宿。萍水相逢能如此仗义，心里生出了几分暖意，她冲他微微一笑：“陈舟早。”陈舟被那抹浅笑晃得失了神，直到人转过楼梯拐角才慌忙跟上。

大堂里飘着葱油饼香气，棠梨刚落座，忽听得木凳拉开的吱呀声响。一片玄色衣摆扫过方桌，她抬头，正撞进一双灼灼的眼。

“阿梨！”傅廷三步并作两步抢到跟前，衣袖上还沾着露水，“总算追上你了……”

“傅公子？”棠梨握着茶壶的手一顿。才数日不见，晨光里这张风尘仆仆的脸，竟比前段日子清减了许多。

陈舟一个箭步插进来抱拳：“见过傅公子。”陈舟做为三合镇曾经的衙差自然是认得这位锦衣公子的，虽然二人从无交集，但三合镇那样的穷乡僻壤之地，出现个把贵人必定惹眼。他曾在巡街时，隔着人潮远远望见过——那时傅廷正扶着魏老爷上马车，玉冠映着俊脸，晃得人眼疼。

傅廷目光在棠梨和陈舟间打了个转，“难道阿梨不辞而别，是为与眼前少年同行？他是她的什么人？”这念头像根鱼刺鲠在喉头：“这位是？”他望向陈舟，一颗心扑腾乱跳。

“在下陈舟，之前在三合镇当差。”

“哦？陈兄不当值，倒有闲心游山玩水？”

“差事已辞，往京城去。”陈舟笑了笑，眼角余光拂过棠梨，耳根倏地微红，“恰与魏小姐同路。”

“同路”二字碾过傅廷心尖，他瞧着阿梨自顾自低头喝茶，这个叫陈舟的少年看阿梨的眼神让他莫名生气。

“是吗，那可真巧。”傅廷冷了声线。

陈舟很敏锐地感受到了傅廷的敌意，心里直突突，“他们二人不是表兄妹吗？傅公子看魏小姐这眼神……”

堂倌拎着个铜壶过来续水，瞅见这桌古怪气氛，缩着脖子往棠梨跟前凑了凑：“刚出锅的蟹黄汤包，姑娘要来一碟吗……”

“上三碗阳春面吧。”棠梨淡淡道，“一碗多撒些香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