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刃破千重阙 第60章 夜审

芒城县衙今夜人人无眠。

陈舟抓到的小辫子叫钱小五，原本是混迹市井的一个流氓混混。后加入积善堂，因人机灵狡猾又善于揣摩人心，混到了顾文华身边并深得他信任，成为他的心腹。

赵清臣连夜提审了万姑姑和钱小五。

万姑姑低着头微微侧身，单薄的身子仿佛没有骨头般轻颤。先前棠梨扯了她的外衫去兜箭，眼下只剩丝质里衣贴在身上，薄料子掩不住起伏的身段。当值的衙役们目光像被钩子勾住似的，总往这边偷瞄。

赵清臣沉着脸让人取了件男式外衫扔给她，喝令万姑姑穿好衣服跪直回话。衙役们见县太爷脸色难看，都缩着脖子挺直腰板，再不敢乱瞟。

万姑姑仰起脸时已换了哀戚神情，眼里蒙着层水雾，三分凄楚七分媚态。她声音像浸了蜜的丝线：“青天大老爷明鉴，民女也是遭人陷害的苦主。这些年来被关在后院暗房，若非大人今夜搭救……“话尾带起颤音，恰似露珠将坠未坠，“旁的事，民女当真半点不知。”

赵清臣正是二十郎当岁的年纪，被这活色生香的场景激得耳根发烫。他定了定神，攥紧惊堂木“啪”的一声重重拍在案上：“万氏，你这蛊惑人心智的手段确实了得。本官被你眼波这么一扫，竟也生出几分恻隐之心。可越是如此，本官倒愈发笃定你绝非善类！”

万姑姑银牙暗咬，指甲都掐进了掌心才敛了眼中春水。方才还像是没有骨头的身子，此刻倒端正起来。

“本官问你，”赵清臣翻开案卷，“经你调教的那些女子既不在百花楼接客，如今都送往何处？又是何人送她们入你门下？”

“大人虽不信奴家……”万姑姑嗓音里带着让人一听就忍不住怜惜的哀愁，尾音打着旋儿直往人心里钻，“可奴家却并没有隐瞒大人，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这世道女儿家命如草芥，被爹娘卖进窑子那日起便再由不得自己。鸨母让接客就褪衣裳，让当教习就捏着嗓子教人唱曲……”

她忽地轻笑一声，一缕发丝落进颈窝轻颤，“那些姑娘打哪来？学成了送哪去？横竖咱都是主子们棋盘上的卒子，您说，当卒子的配问这些么？”说罢将额头抵在青砖上，鸦青鬓发散开，再不说一句话。

赵清臣盯着堂下万姑姑似一滩浓墨的发顶，摆手让人押下去。铁链拖过砖缝的声响里，他皱着眉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钱小五被人带了上来，面对赵清臣，面上并没有多少恭敬之色，反倒有一丝傲慢。

赵清臣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钱小五。”钱小五突然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大人，我劝你最好屏退左右，小人单独有话同你说。”

赵清臣想起白天傅廷和他说的话，突然有了主意，吩咐衙役们将钱小五作为重要证人单独押到隔壁房间，严加看管明天再审。

等人都退下后，赵清臣独自来到关押钱小五的屋子，目光冷厉地盯着他：“钱小五，你如今身陷牢狱却面无惧色，见了本官还这般傲慢无礼，究竟仗着谁的势？”

钱小五嗤笑一声：“县太爷真是好大的官威。可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您初到芒城就这般作派，若是见了我家主人，不知还能不能摆出这副官架子？”

赵清臣怒极反笑：“我倒不知朝廷命官办案，竟要看江湖帮派的脸色！你说的主子是顾文华吧？区区积善堂竟有这般能耐？”

钱小五被陈舟抓获时就知身份暴露，此刻仍不慌乱：“您既已查清，就该明白其中利害。前头那位张县令懂得与人为善，如今已高升知府。再往前有位李知县偏要较真，您不妨去查查他最后什么下场！赵大人正值大好年华，可别自毁前程！”

赵清臣胸中怒火翻涌，强压下情绪问道：“哦？听你这口气，本官堂堂县令倒要向一个江湖帮派低头？”

钱小五咧嘴笑道：“您若识相就赶紧放了我和万姑姑，把那狗屁世子速速打发了，再给华爷赔个不是。我们华爷素来大度，只要您往后行事配合，积善堂保您安安稳稳当个县令不在话下，好处更少不了。”

赵清臣眯起眼：“积善堂竟这般猖狂？不把县令放在眼里也就罢了，连世子也敢轻慢？”

钱小五嗤道：“忠勇伯爵府世子？先前被这名头唬住，可如今我们已弄清楚，不过仗着皇上怜悯战死沙场的忠良，给了一个伯爵封号，其遗腹子有个世子的虚衔而已。这等闲职贵人，连给我们华爷背后的大人物提鞋都不够格！”

赵清臣听得心头剧震，当夜便去找傅廷商议。

傅廷守在棠梨床前，见她迟迟未醒，不禁回想起相识以来的种种，越发觉得她身世非同寻常。眼下这般情形，必是遭遇过什么不为人知的变故，偏她又闭口不谈，直叫人束手无策，心头愈发沉重。

陈舟与傅风傅云都来探望过，见人这般光景，个个面色凝重。陈舟原想守在榻前等人苏醒，余光瞥见傅廷挺直的背影，还是默默退了出去。

听闻赵清臣求见，傅廷转去外间。赵清臣将审讯万姑姑与钱小五的供词细细禀报，傅廷越听越觉蹊跷，某些线索竟隐隐勾起些似曾相识的片段。 同时震惊自己这世子身份这么快就被他们查了底朝天。

“世子，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赵清臣眉头深锁，“积善堂短短数年间能在鄂州扩张至此，顾文华绝非等闲之辈。钱小五既是他心腹，今夜落网看似意外，可那些供词……”他压低嗓音，“倒像是早备好的说辞。怕不是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

傅廷颔首：“先前查阅县衙旧案便觉蹊跷，那些女子失踪案恐有官场中人作祟。这些年下来，只怕县衙早成了积善堂的私衙。”他目光灼灼望向新任县令，“顾文华尚未将你收归己用，此番钱小五被捕，倒成了他敲打你的契机，就看赵大人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