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得肺叶像着了火,喉咙里腥甜直涌。
王警官的警哨声在左后方炸响时,蝎子男的脏话突然拔高:"分头堵!
别让那丫头进林子!"
"跟紧我!"张老师攥着小林的手腕往左边带,她后颈的白疤被冷汗浸得发亮。
我余光瞥见王警官反手甩出个东西——是他口袋里的钥匙串,"当啷"砸在右边土堆上,追兵的光束立刻歪了方向。
竹林的风裹着竹叶沙沙声扑过来时,我裤脚还滴着泥水。
王警官的手掌压在我后背上推了把,竹枝刮过脸的刺痛让我打了个激灵。"弯腰!"他低喝,我这才看见脚边横着条半人高的竹篱笆——上回跟姥爷来挖竹笋时,我还嫌这篱笆扎手,此刻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扒住竹条,整个人滚进了篱笆后的灌木丛。
"嘘——"李大山的手突然按在我头顶。
他蹲在我斜前方,后背紧贴着老竹的纹路,山风掀起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露出腰侧的旧刀伤。
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摸到队伍最前,裤腿沾着新鲜的泥,大概是刚才趟过田埂时蹭的。
追兵的脚步声在竹林外停了。
有人骂骂咧咧:"那丫头腿上没伤?
跑这么快!"另个声音带着笑:"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等找着玉佩......"
玉佩?
我浑身的血"轰"地冲上头顶。
父亲上个月醉酒时说过的话突然冒出来:"你百天照上的蝴蝶结,是你妈用林婉儿的玉佩换的红绳编的......"当时他抱着酒瓶子哭,奶奶拿扫帚抽他后背:"老臧家的规矩,提那东西折寿!"
王警官的手指在我肩头轻叩三下——这是他教我的暗号,意思是"安全"。
我扶着李大山的胳膊站起来,膝盖上的擦伤蹭过他粗布裤,疼得我倒抽冷气。
小林的抽噎声从左边传来,张老师正用围巾给他擦脸上的泥,纱布上的血渍比刚才更深了,像朵开败的红梅。
"进洞。"王警官用手电照向竹丛深处,岩石缝里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霉味混着潮土气扑出来。
李大山先钻进去,转身时后腰的钥匙串叮当作响——我认得那串铜钥匙,他总说是守山房的,原来连这野山洞他都有办法?
洞顶的石缝漏下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像群扭曲的纸人。
张老师蹲在地上铺开从泥里捡回的文件,牛皮纸边角还沾着稻穗,朱砂符被水浸得晕开,像团凝固的血。
"看这里。"她的指尖停在泛黄的纸页上,声音发颤,"民国二十三年,林婉儿投井前,把玉佩缝进了陪嫁的百子被里。
臧家女,寅时生......"她抬头看我,瞳孔在暗处发亮,"小涵,你是寅时生的对不对?"
我喉咙发紧。
出生证明上的时间被奶奶用红笔圈过,她说寅时属阴,是"招阴时"。
父亲总拍着我百天照笑:"我闺女这是带福相。"可此刻张老师的指尖戳着"可解井中怨"五个字,我突然想起月子里总哭到喘不上气,父亲半夜抱着我在院子里转,说听见井边有女人哼小调。
"玉佩......"李大山突然开口,他蹲在洞口,影子被月光切成两半,"我知道在哪。"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聚过去。
王警官的手按在腰间——他没带枪,但我知道那是他习惯性的警惕动作。
张老师的指甲掐进文件边缘,纸页发出细碎的撕裂声。
"林婉儿的老宅。"李大山搓了搓手,掌心的老茧蹭得岩壁沙沙响,"我爷爷是给林家看宅的,他说那院子后墙根下埋着青石板,底下有个地窖。"他喉结滚动两下,"可那地方......"
"可什么?"王警官往前半步,警服袖子扫过我的手背。
李大山突然站起来,钥匙串撞在岩壁上,清响惊得小林缩了下肩膀。"十年前我跟着我爸去修宅门,"他指着自己左眼下方的淡疤,"被门槛上的铜钉划的。
我爸说那门轴从来没上过油,可我们推开门时,门轴"吱呀"响得跟有人哭似的。"他压低声音,"我看见西厢房的窗台上,摆着半块绣着并蒂莲的红布——跟我奶奶说的林婉儿的百子被,花色一模一样。"
山洞里突然起了穿堂风,吹得文件哗哗翻页。
张老师猛地攥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凉得像块冰:"小涵,你爸说的民国女鬼,是不是总穿月白衫子?"
我点头。
那晚父亲蹲在院门口抽了半宿烟,说看见井边站着个穿月白衫的女人,怀里抱着个裹红布的包袱。"她管我要孩子。"父亲掐灭烟头时火星溅在裤腿上,烧出个洞,"可她的脚,是悬在地面上的......"
"那包袱里,"张老师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就是玉佩。"
小林突然打了个喷嚏,惊得洞外的夜鸟扑棱棱飞起。
王警官看了眼手表:"后半夜两点,得赶在天亮前出发。"他转向李大山,"老宅在哪?"李大山没说话,从裤兜摸出个皱巴巴的地图,用指甲在西北角划了道:"后山坳里,过了鹰嘴崖再走三里。"他抬头时,月光正好照在他脸上,我看见他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但我得说在前头——"
"我知道。"王警官打断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收进怀里,"危险。"
张老师把小林的伤腿轻轻放平,从包里摸出云南白药粉:"我留下照顾小林?"
"不行。"王警官的声音像块铁,"老宅的事,多个人多双眼睛。"他蹲下来,手指擦过小林脸上的泥,"小同志,能坚持吗?"
小林咬着嘴唇点头,苍白的脸在月光下像张薄纸。
我突然想起今早他蹲在老槐树下捡蝉蜕,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发顶,像撒了把金粉。
那会儿他举着蝉蜕冲我笑:"小涵姐,这个能入药的。"
"走。"李大山把地图塞回裤兜,钥匙串在他掌心攥得发响。
他转身走出山洞时,山风掀起他的衣角,我看见他后腰别着把生锈的短刀——刀鞘上缠着红绳,跟我百天照上的蝴蝶结,颜色一模一样。
洞外的月亮被云遮住了半张,山路上的碎石硌得脚底生疼。
王警官走在最前,张老师扶着小林跟在中间,我和李大山断后。
远处传来犬吠,一声,两声,像根看不见的线,正往我们脚腕上缠。
李大山突然停住脚步,他的影子在地上缩成团,像块被踩扁的黑布。"到鹰嘴崖前,"他侧头看我,眼里映着星子,"千万别回头。"
山风卷着他的话音往林子里钻,我听见远处传来竹叶的沙沙声,像有人正踮着脚,跟在我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