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林的风裹着腐叶味往领口钻,我揉了揉被阴河寒气冻得发木的耳朵,抬头望向前方影影绰绰的断墙——那半截房梁在月光下像把斜插的刀,檐角残砖上还挂着几缕褪色的红绸,是十年前村民最后一次来祭拜时系的。
"慢着。"李大山突然拽住我胳膊,火把照亮脚边的青石板,"这砖缝里有香灰。"他蹲下去用指节叩了叩,"新烧的,今早刚落的露水还没冲散。"
韩立的拂尘在身侧划出半道弧,道袍下的伤口又渗出血,在月夜里泛着暗紫:"有人比我们先到。"
赵阿姨的剪子"咔嗒"弹出半寸,她单脚跳着凑近断墙,崴了的脚脖子肿得像发面馒头:"听。"
风里飘来极轻的咳嗽声,像片枯叶擦过瓦砾。
我们顺着声音转过断墙,月光刚好照亮墙根蜷着的身影——是刘老汉,村里最年长的守林人,此刻正攥着杆旱烟枪,烟锅里的火星子一明一灭,把他脸上的皱纹照得像道深沟。
"你们来得比我料想的早。"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旱烟杆往地上一杵,"十年了,终于有人能走到这儿。"
我蹲下去,看见他脚边堆着半摞泛黄的纸页——是老祠堂的旧族谱,边角还沾着霉斑,和李大山之前拿的那截家谱纹路对得上。"您知道圣物?"
"知道。"他摸出个布包,抖开时露出半截铜锁,锁芯里塞着团发黑的丝绒,"五十年前我还是娃子,跟着我爹来这儿守庙。
那时候庙还没塌,供桌上的水晶球能照见人心里的念头。"他喉结动了动,旱烟锅在地上敲出火星,"后来有个外乡人,说能帮村子引活水,趁夜摸进庙。
我爹发现时,他正把水晶球往怀里揣......"
"您爹?"张老师蹲下来,笔记本在膝盖上摊开,钢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县志里记过民国三十年的庙灾,说是守庙人护宝被烧死?"
刘老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像几条爬动的蚯蚓:"那火是他放的。
他说水晶球吸天地怨气,留着是祸根。
可我爹拼了命把他拦在供桌前......"他猛地掀开裤腿,小腿上有条蜈蚣似的疤痕,"这是我爹把我推出庙门时,房梁砸的。
等我再回来,庙塌了,水晶球没了,只捡到这半截铜锁。"
他的手指抚过铜锁,指甲缝里全是泥:"这些年我每夜在林子里转,听见风里有哭声——是水晶球在喊。
直到前阵子村东头的井冒黑水,我就知道,那东西等不及了。"
"所以您在等我们?"我摸向发烫的玉佩,它贴着皮肤的温度和水晶球在我梦里的光感重叠,"因为玉佩?"
"镇河玉认主,老辈人说过。"刘老汉把铜锁塞进我手里,冰凉的金属硌得我掌心发疼,"锁是庙门的,钥匙在供桌下第三块砖。"
供桌早塌了,只剩半块青石板埋在瓦砾里。
李大山用火把撬起第三块砖时,"咔"的一声,石板下露出道黑洞,霉味"呼"地涌出来。
韩立的拂尘先探进去,马尾毛垂着没动——没怨气。
"我先下。"赵阿姨把剪子别在腰间,单手撑着断墙往下跳,落地时崴了的脚脖子发出"咔"的轻响,她咬着牙笑:"老骨头还硬着呢。"
密道比阴河窄,只能猫着腰走。
张老师的钢笔尖戳着墙根,轻声道:"这些刻痕是星图,和《云笈七签》里镇怨阵的方位吻合。"韩立的拂尘突然竖起来,扫过头顶的石缝:"停。"
他指尖沾了点石壁上的黏液,凑到鼻前闻了闻,脸色骤变:"是阴河那些怪物的涎水。"
"它们追来了?"李大山的火把抖了抖,火星溅在石壁上,"奶奶的,老子和它们拼......"
"不是追我们。"我摸了摸发烫的玉佩,它的震动频率和之前见守护兽时一样,"是追圣物。"
密道尽头是道石门,门上刻着条盘蛇,蛇眼是两个凹洞。
刘老汉摸出旱烟杆,烟杆头正好卡进蛇眼:"我爹教我的,转三圈。"
"咔——"石门裂开条缝,霉味里突然漫出股清甜,像春天的露水。
我屏住呼吸挤进去,月光从头顶的裂缝漏下来,照在靠墙的石台上——那里躺着颗水晶球,直径不过拳头大,却把整间密室照得像浸在晨雾里,每道棱都流转着淡金色的光。
"是它。"刘老汉的声音在发抖,他扶着墙慢慢挪过去,枯瘦的手指悬在水晶球上方,始终没敢碰,"和我爹说的一模一样。"
张老师的钢笔在笔记本上狂草,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这是上古镇怨器,能吸收方圆十里的怨气转化为生机......所以当年盗贼要偷它,是想......"
"是想拿它养邪物。"韩立的拂尘"啪"地甩开,马尾毛指向密室门口,"有人来了。"
外面突然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混着铁器碰撞的脆响。
赵阿姨的剪子"唰"地弹出来,挡在我身前:"是佛店那对儿!我认得那女人的银镯子,走路叮当响!"
"小臧,拿好水晶球。"刘老汉突然拽住我手腕,他的手冷得像块冰,"这东西认心,你心里想什么,它就护什么。"
我刚捧起水晶球,掌心的玉佩突然烫得灼人,两股热流顺着胳膊往心口钻。
水晶球的光"嗡"地炸开,在密室四周形成道淡金色的屏障,把冲进来的人影挡在外面——是佛店男人,他手里攥着根黑沉沉的拐杖,佛店女人跟在他身后,鬓角的银簪闪着冷光,后面还跟着七八个扛着铁锹的男人,其中一个我认得,是村头卖肉的王屠户,此刻他眼里布满血丝,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魂。
"小丫头片子。"佛店男人的拐杖重重敲在屏障上,发出闷响,"把东西交出来,我饶你全家。"
佛店女人的银镯子叮当响着,她舔了舔嘴唇:"你爹当年撞的女鬼,是我养的。
你以为他能活着回来?
要不是看你身上有宝贝......"
"住口!"我攥紧水晶球,它的光突然变得刺眼,屏障泛起涟漪,"你们偷圣物,害村子,现在还想抢?"
佛店男人的脸在屏障外扭曲起来,他拐杖尖渗出黑血,滴在地上"滋滋"冒白烟:"你知道这东西能让我控多少怨魂?
能让我......"
"砰!"
密室的木门被撞得摇晃起来,王屠户举着铁锹狠命砸屏障,铁锹头刚碰到光膜就冒起青烟。
佛店女人突然尖笑起来,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抖开时露出截青灰色的指甲——和阴河岩壁上那些怪物的指甲一模一样。
"你以为守着个破球就能赢?"她把指甲按在屏障上,黑血顺着指甲缝渗进去,"我养了十年的怨种,够把这破庙连你们一起吞了!"
水晶球在我手里震得更厉害,我听见守护兽的声音在脑子里回响:"用你的心。"我闭上眼,想起出生时奶奶烤火的温暖,想起父亲撞鬼那晚玉佩发烫时,我模模糊糊听见的呜咽——那不是鬼哭,是圣物在哭,在求谁来帮它回家。
"嗡——"
水晶球的光突然凝成实质,屏障"轰"地往外扩了半尺,佛店女人的指甲"咔"地断裂,她尖叫着后退。
佛店男人的拐杖"啪"地折成两截,他瞪着发红的眼睛吼:"给我砸!
往死里砸!"
外面的砸门声更响了,木门的裂缝里渗进黑血似的雾气,沾在墙上"滋滋"腐蚀出洞。
韩立的拂尘缠上我的手腕,他道袍下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却笑得像松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
刘老汉突然把旱烟杆塞进我手里:"拿着,这是我爹的。"他转身走向门口,背挺得笔直,"当年我爹护宝,今天我替他守最后一班。"
"爷爷!"我喊他,可他已经拉开木门,旱烟杆在手里转了个花,"娃子们,守好球。"
门外的雾气裹着他的身影,我看不见他了,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混在砸门声里,像年轻时的守庙人:"要活的,都给我滚!"
水晶球在我掌心发烫,我望着屏障外越来越多的黑影,突然想起守护兽说的话——风波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