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贴在爸爸胸口,能闻到他衣领上残留的烟草味——那是他昨夜守在我小床前抽的,呛得奶奶直拍他后背。
此刻这味道混着他颈侧的冷汗,在我鼻尖洇开,像团化不开的苦。
"所有人准备好武器,随时准备战斗!"老爷的声音像块砸进冰面的石头,震得我耳骨发麻。
爸爸的胳膊猛地收紧,我被挤得几乎喘不过气,可他怀里那点热度却让我莫名安心——就像他总在我夜哭时,把我贴在胸口哼跑调的摇篮曲。
韩立的短刃"唰"地擦过我发顶,火星子溅在门框上,烫得我眼皮一跳。
他手腕上的青筋暴起,那截被女鬼头发缠住的刀刃正泛着青,像条冻僵的蛇。
晓月的手指还攥着半张没贴完的符纸,指甲盖泛着青白,可她另一只手已经摸向腰间的铜铃——我见过那铜铃,上次女鬼撞门时,她摇得手腕都红了。
脚步声在门外停了。
静得能听见奶奶抽鼻子的声音,抽得太急,中间还断了两截。
她总说自己年轻时敢在坟地走夜路,可现在攥着条案上的银镯子,指节白得像要从皮肤里挣出来。
那镯子上的血渍还在渗,一滴、两滴,"啪嗒"掉在条案上,惊得奶奶猛地缩手,镯子骨碌碌滚到我脚边。
"安全了?"赵薇的手电光晃得我眯眼,她踮着脚凑近窗户,发梢扫过我脸,带着股淡淡的茉莉香——是她昨天给我塞的香包味。
她后背绷得像根弦,可举着地图的手却稳得很,"老爷,要不趁这空当......"
老爷把刀往鞘里一送,金属摩擦声"嗡"地响。
他弯腰捡起那只镯子,指腹抹过"平安"二字上的血渍,突然抬头:"都过来。"
爸爸抱着我挪过去,我看见他鞋尖沾着的泥——是今早去村头买奶粉踩的,现在泥块裂了缝,混着刚才那摊黑影的痕迹,像块发霉的饼。
老爷的刀鞘抵着条案,敲出"笃笃"的响:"幽冥之心的位置,赵薇查清楚了?"
"在老宅子的秘密地下室。"赵薇展开地图,手指点在红圈上,指甲盖涂着剥落的丹蔻,"但陷阱太多......"她话没说完,晓月突然捂住心口。
她眉心的朱砂痣被冷汗晕开,像滴要落的血:"那股怨气......在涨。"
爸爸的喉结动了动,下巴蹭得我额头发痒。
他低头看我,眼尾的细纹皱成一团:"小涵的玉牌......"我这才注意到胸口发烫,那枚刻着"长命"的玉牌正烧得慌,贴着皮肤的地方火辣辣的,像有人拿烟头烫。
"必须尽快。"韩立突然开口。
他的短刃还滴着火星子,在地图上投下扭曲的影子,"那女鬼要的是小涵的生辰八字,今晚子时是最后机会。"
"我去。"爸爸的声音像块石头砸进井里,闷得很。
他低头亲了亲我发顶,胡茬扎得我想躲,"我不能再让她碰小涵一根汗毛。"
老爷的目光扫过爸爸发间的白,又扫过我脖子上的玉牌,突然叹了口气。
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抖开是粒黑黢黢的药丸:"吞了,能挡三刻钟阴毒。"
"老爷!"晓月突然拽住他袖子,她的手凉得像冰,"刚才那镯子......"
"是小涵姥姥的。"奶奶突然开口。
她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脸上还挂着泪,可眼睛亮得吓人,"五十年前她走夜路被狼叼了,走前就戴着这镯子......"
"奶奶!"爸爸的声音陡地拔高,震得我耳膜生疼。
他抱着我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在墙上,"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不是说这个!"奶奶踉跄着抓住条案,银镯子在她掌心硌出红印,"当年她走后,这镯子就埋在老宅子后园......"她突然抬头,盯着赵薇的地图,"后园的位置,是不是正好在地下室上头?"
"奶奶?"爸爸的声音软了,他伸手去扶奶奶,可奶奶却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那女鬼要的不是小涵的命,是......是姥姥的怨气!"
"哗啦——"
冷风突然灌进来,吹得地图"啪"地拍在墙上。
赵薇的手电滚到桌底,光晕里飘着几片碎纸——是晓月没贴完的符咒。
我打了个寒颤,爸爸立刻把外套裹紧,可玉牌烧得更厉害了,隔着两层衣服都烫得慌。
"关窗!"老爷的刀又出鞘了,刀光在风里晃,"晓月,查是不是那东西又来了!"
晓月闭着眼,睫毛抖得像蝴蝶翅膀。
她突然睁开眼,瞳孔里泛着幽蓝:"不是......是......"
"是我,李明,快开门!"
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股湿漉漉的闷响,像从水底下浮上来的。
赵薇的手电"啪"地掉在地上,她扑过去捡,发梢扫过我手背,凉得像蛇。
爸爸的心跳突然快得离谱,他抱着我往老爷身后缩了缩,可嘴上还在念叨:"李明?他不是去县城查档案了吗?"
"等等。"韩立突然挡住门,他的短刃抵着门缝,"他的脚步声......"
我这才注意到,门外安静得反常。
刚才的"李明"喊完,连虫鸣都没了,只有风卷着落叶打在窗上,"沙沙"响。
奶奶突然抓住我的脚腕,她的手烫得惊人:"小涵的玉牌......不烫了?"
我低头看,那枚玉牌果然凉了,表面凝着层细汗,像被谁吻过。
爸爸摸了摸,突然僵住——玉牌背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道划痕,歪歪扭扭的,像小孩的涂鸦。
"开门!"门外的声音又响了,这次更近,就在门框边,"我带了姥姥的信......"
"姥姥?"爸爸的手猛地抖了下,我差点摔下去。
他盯着那道划痕,突然把我递给老爷:"您抱着小涵,我去开。"
"胡闹!"老爷的刀横在他面前,"先问清楚——你走的时候,我让你带的朱砂袋呢?"
门外没声音了。
风停了。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混着爸爸急促的呼吸。
晓月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手还是凉的,可掌心全是汗:"小涵,你能看见什么吗?"
我眨了眨眼。
婴儿的视线总是模糊的,可此刻,我好像看见门缝里有缕白发,像奶奶床头那团没织完的毛线,正顺着门缝往里钻。
那白发扫过韩立的短刃,刀刃"嗡"地响,火星子溅在发梢上,腾起股焦糊味——是烧头发的味道,和奶奶上次烤糊的馒头一个味。
"别开!"我想喊,可婴儿的喉咙只能发出"啊啊"的响。
爸爸没听见,他伸手去拉门闩,手指刚碰上门板,那缕白发突然缠住他手腕,勒得他"嘶"地倒抽冷气。
"是假的!"晓月的铜铃突然响了,"叮铃铃——"声音像根针,扎得我耳朵疼。
那白发"唰"地缩回去,门缝里传来声尖叫,像夜猫子,又像奶奶养的老母鸡被踩了脚。
老爷的刀"噗"地扎进门板,刀刃没入三寸,震得门框直晃。"都退后!"他吼了声,转身时衣角扫过我脸,带着股老榆木的味道,"韩立,封门;晓月,镇符;赵薇,看地图——今晚必须拿到幽冥之心,否则......"
"否则怎样?"爸爸的手腕上有道红痕,正渗着血,可他却笑了,笑得眼睛都红了,"否则小涵会被那东西带走?
我告诉你,就算拼了这条命——"
"爸爸。"我终于发出声,像只小猫崽的叫唤。
爸爸猛地转头看我,眼泪"啪嗒"掉在我脸上,烫得我又想躲。
他用没受伤的手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别怕,爸爸在。"
"准备出发。"老爷拔起刀,刀身上凝着层白霜,"奶奶,你留在这里守着小涵的平安符——"
"不!"奶奶突然抓起那只银镯子,"我跟你们去,我知道后园的陷阱怎么躲!"
"奶奶......"爸爸的声音哑了。
"走!"老爷推开房门,冷风灌进来,卷着地上的符纸飞向夜空。
我看见月亮被云遮住了,只漏下点青白的光,照在奶奶的银镯子上,"平安"二字泛着冷光,像双眼睛。
韩立当先走出去,短刃在手里转了个花。
晓月跟在他身后,铜铃在腰间轻响。
赵薇抱着地图,手电筒的光在地上跳,像团不安的火。
爸爸抱着我,走在最后,他的心跳还是很快,可每一步都稳得很,像小时候他背我过田埂,怕我摔着。
"小涵。"爸爸低头亲我,胡茬扎得我直皱眉,"等天亮了,爸爸给你买糖,买最大的......"
他的声音被风声打断了。
远处传来声闷响,像雷,又像门被撞开的动静。
我贴着爸爸胸口,听见他的心跳里,混进了另一种节奏——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像谁在敲鼓,又像谁在数数,"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