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墙的狗洞不过半人高,奶奶佝偻着背,把我护在怀里往洞里钻时,后腰蹭得墙灰簌簌往下掉。
我脸贴着她粗布衫,能听见她心跳像擂鼓,震得我耳膜发颤——可更让我发抖的,是洞外那排新踩的脚印。
每个鞋印里都嵌着指甲盖大的碎玉,纹路弯弯曲曲,和佛店男人塞给爸爸的平安符上的云纹,分毫不差。
"奶奶,疼。"我无意识地拽她衣襟,玉牌烫得胸口火辣辣的,像有人拿烧红的烙铁贴着肉。
奶奶抽了抽鼻子,抱我更紧:"小涵乖,闭眼睛,咱们不看。"可她自己的眼皮直跳,眼尾的皱纹揪成一团,手背上青筋暴起,比我发烧时扎针还吓人。
爸爸在后面推着奶奶的腰,铁锹头磕在墙上"当啷"响。
他喘得厉害,呼出的热气喷在我后颈:"妈您慢点儿,我托着您腿。"晓月的符纸还在院门口烧,幽蓝的火光照得墙根泛青,我瞥见她蹲在门槛边,最后一张符纸按在门框上时,指尖渗出血珠——符纸"轰"地烧穿,她踉跄着后退,被韩立一把拽住胳膊。
"走!"老爷的镇宅刀在夜色里划出冷光,他另一只手提着油灯,灯芯跳得老高,把他脸上的皱纹照得像刀刻的。"李明,地图护好了!
赵薇,盯着后巷!"李明把牛皮地图卷往怀里塞,脖子上的汗顺着领口往下淌;赵薇攥着个黄铜手电筒,光束扫过墙根时,照见几簇沾着泥的碎玉——和狗洞外的一模一样。
我们刚钻出狗洞,院外突然响起"咔嚓"一声,像枯树枝被踩断。
晓月猛地抬头,发丝被风掀起来:"怨气更浓了,就在——"话没说完,野菊花丛里"刷"地窜过一道黑影,比之前的稻草人影子还矮,拖着条细尾巴似的东西。
奶奶尖叫一声,踉跄着栽进爸爸怀里,我被颠得差点脱手,银镯子"叮"地撞在她锁骨上。
"跑!"老爷吼得嗓子都破了,镇宅刀往地上一插,刀尖没进泥里半寸。
韩立拽着赵薇往左边跑,李明抱着地图往右,爸爸抄起我和奶奶,撒腿往村东头奔。
我贴在爸爸肩头,看见他耳尖煞白,平时刮得干净的下巴冒出胡茬,扎得我脸生疼——他以前哄我睡觉时,总爱用胡茬蹭我手心,说这是"爸爸牌痒痒挠",可现在那胡茬像针,扎得我想掉眼泪。
巷子里的青石板坑坑洼洼,奶奶的裹脚布被石头勾住,差点绊倒。
爸爸闷哼一声,把我们往上颠了颠,裤腿被荆棘划破的声响"刺啦刺啦"跟着我们跑。
后面传来"噗叽噗叽"的脚步声,比刚才更密,像有一群人踩着烂泥追过来,还混着"沙沙"的摩擦声,像符纸被揉皱的动静。
"到了!"赵薇的手电筒光突然照在一面破墙上,"废弃仓库!"我抬头看,门楣上"利民粮站"四个红漆字褪得发白,铁门歪在一边,锈迹斑斑的合页"吱呀"作响。
老爷第一个冲进去,镇宅刀往地上一杵:"都进来!
韩立,臧老弟,守门!
晓月,封窗!"
仓库里霉味呛得我直咳嗽,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砖缝,结着蛛网。
奶奶把我放在稻草堆上,手还在抖,摸出块桂花糖塞我嘴里——那是她藏在枕头底下的,平时只许我发烧时吃。
糖块含在嘴里发苦,我盯着她发抖的手,突然发现她腕上的银镯子不见了——那是太奶奶传给她的,昨天还说要等我长大传给我。
"我们去哪?"赵薇扯了扯领口,汗把衬衫贴在背上,"总不能在这儿过夜。"老爷蹲下来,用刀尖在地上画圈:"先避过这波。
晓月,你感知得怎样?"晓月闭着眼,眉心皱成个疙瘩:"怨气...像团黑雾,正往这边压。"她指尖抵着太阳穴,"比佛店那对夫妻的更凶,像是...像是有人拿活人的怨念养了东西。"
韩立靠在门边,短刃在指尖转了个圈:"佛店那男的送的平安符嵌玉,狗洞外的脚印也嵌玉,怕是标记我们行踪。"爸爸攥着铁锹的手青筋暴起:"那玉...是从哪来的?"李明突然把地图摊开,油灯凑近:"之前在佛店后墙发现的刻痕,和玉纹一样。
可能他们用玉当引,追踪我们。"
"簌簌——"
冷风突然灌进来,我脖子一凉,银镯子"叮叮"响了两声。
窗户"哐当"撞在墙上,晓月猛地睁眼,瞳孔缩成针尖:"来了!"所有人同时绷紧,爸爸抄起铁锹挡在我身前,韩立的短刃抵住门缝,老爷的刀光映得墙面忽明忽暗。
赵薇冲过去关窗,手刚碰到窗框就缩回来:"凉的!"她指尖泛着青白,"像沾了冰碴子。"我盯着窗户,玻璃上慢慢凝出水雾,有个影子在外面晃——不是稻草人,是个女人,长发垂下来遮住脸,手腕上...手腕上戴着和奶奶弄丢的那只一模一样的银镯子。
"小涵。"太奶奶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轻得像叹息,"你怀里的玉牌,是用后山老槐树的年轮刻的。
树活了三百年,见多了人心。"我攥紧玉牌,它突然不烫了,反而透出股暖融融的气,顺着指尖往全身钻。
窗外的影子顿了顿,水雾"唰"地散了,只留下一道抓痕,和院门口木门上的一模一样。
"走。"老爷突然收刀入鞘,"去村西头老槐树。
李明,地图上标记的那处废宅,就在树后面。"他蹲下来摸我脸,指腹粗糙得像树皮,"那地方压着镇山符,他们一时半会儿进不去。"
奶奶慌忙把我裹进小被子,爸爸把铁锹别在腰后,韩立检查了短刃,赵薇收起地图,晓月往兜里塞符纸。
我们鱼贯出门时,我回头看了眼仓库窗户——那道抓痕还在,可刚才的影子不见了。
风卷着野菊花香吹过来,我闻见奶奶身上熟悉的皂角味,混着爸爸衣服上的烟草味,突然不那么害怕了。
老槐树的影子在前面晃,树杈间挂着的红绸被风吹得飘起来。
老爷走在最前面,镇宅刀的刀柄上,系着的正是奶奶弄丢的那只银镯子。
他回头冲我们笑,皱纹里沾着月光:"快些,再走半里路就到了。"
而在我们身后的黑暗里,"噗叽噗叽"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比之前更急,更密,混着若有若无的呜咽,像谁在哭——又像谁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