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大草原上的风似乎变了方向。
一直在前线苦苦巡弋的明军“夜不收”骑队,终于察觉到异样。
原本几乎销声匿迹的瓦剌骑兵,最近竟开始频频出没。
他们不再是单骑侦查或打草谷的小股队伍,而是成建制的斥候编队,动辄三五百骑,甚至数千成群。
夜不收,乃是大明精锐中的精锐,专司边境巡逻、斥候伏击之任,日行百里,夜战尤勇,是专门应对草原骑兵的机动力量。
这支队伍一向擅长在夜色中穿插突袭,是瓦剌最忌惮的存在。
过去的几个月中,他们纵横于宣府与蓟州之间的草原地带。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游猎般地搜索,瓦剌骑兵始终如同鬼魅,一露头便遁入风沙,踪迹全无。
但最近不同了。
“头儿,这几日瓦剌的人,眼看着多了起来。”
副队长沈千户低声禀报,神情警觉。
统领这支夜不收的是锦衣世家出身的指挥佥事韩复,他年纪不大,却沉稳老练。
韩复眯着眼望着远方隐约扬起的一线尘土,冷笑一声:“那是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
果不其然,当夜不收骑队循着路径追踪而至,一座低矮的丘陵之后,赫然出现一支接近两千人的瓦剌斥候部队。
对方亦察觉了他们的逼近,并未退避,反而在草地上展开了典型的蒙古包围阵型。
数百骑分散两翼,以弧线向夜不收逼来。
“他们想咬我们!”沈千户低呼,眼中却有一丝兴奋。
韩复沉声道:“想咬我们?正好试试这些草原狼崽子牙口还利不利。”
“结燕翼阵!”他一声令下,夜不收数百骑飞快列队,从奔行状态瞬间转入作战队形。
所谓燕翼阵,乃大明骑兵特有战阵,两翼如展翅之燕,中军则控弓列盾,既可冲锋,又便于合围反包。
夜不收历来以配合精妙着称,此刻阵成如流水,竟在短短几息间便压制住对方气势。
瓦剌骑兵的指挥官显然未曾预料到这支明军斥候的反应如此迅捷,当即下令两翼合围,妄图以速度优势切断明军两侧。
然而,这一战术在过去对普通边军或许有效,但对夜不收不值一提。
韩复手中一挥令旗,后军迅速拉出,分列左右,如双钳合抱,硬生生迎上了瓦剌的侧翼包夹。
草原上一时间烟尘滚滚,战马嘶鸣如雷。
明军士卒虽不及蒙古骑术灵活,却胜在纪律严明、配合紧密。
燕翼两侧并未硬拼缠斗,而是依靠火器压制。
明军中所有夜不收皆配有三眼铳和手铳,也称为“枪骑兵”。
往往距离数十步,先来一波火铳射击,距离近了再用三眼铳当钝器击打对方。
或者干脆掏出手铳,近距离射击爆头。
短短数十息,瓦剌左翼已被三眼铳射得人仰马翻,纷纷掉头败退。
右翼尚在纠缠,却被明军后排骑兵趁势冲锋。
铁蹄如雨落,哀鸣四起。
中央主阵上的韩复则从容推进,与副队沈千户带人策马冲阵,所过之处人翻马滚。
那支瓦剌斥候原本气势汹汹,见两翼溃散、主阵被切,顿时军心动摇,纷纷后撤。
韩复见状不急不躁,下令:“不可恋战,撕开他们的侦查线就好。”
数百骑明军迅速收队,带着缴获的兵器、马匹与俘虏撤出战场,尘烟中留下散乱不堪的蒙古兵尸与零星遗物。
这一战,夜不收几乎无一人战死,仅十数人轻伤,便将瓦剌侦骑打得溃不成军。
回营途中,沈千户感慨道:“这帮瓦剌人,是急了。”
韩复点头:“他们暴露得太快,说明大军在动了,他们不再只是侦查,而是在铺开行动线,我们要上报英国公,他们可能要开始布局了!”
这场遭遇战之后,夜不收的胜绩迅速传入前军大营。
张辅闻报点头赞许,旋即命令更多精骑向前扩散。
瓦剌露头了,大战不远了。
胜报传来,草原上的晨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朱祁镇坐在营帐之中,听着张辅前军传回的战报,喜形于色,连声叫好。
“打得好,打得漂亮!”
他一边拍案一边大笑,连连点头:“你们看看,这就是朕御驾亲征的威势!也先那些鞑子,还不是在朕的天威之下闻风而逃?”
朱祁镇目光扫过满帐随侍,语气带着一丝得意和不满:“偏偏朝中那些老臣,特别是越王徐闻,总以为朕什么都不懂,他们看看,明军在朕的指挥下,首战告捷,他们服不服?”
王振立在旁边,陪着笑意连连点头,语气更是肉麻:
“陛下英明神武,这一战便是天威所至,瓦剌岂有不败之理?”
“那越王老匹夫,不过是妒贤忌能罢了,他年纪大了,眼也花了,哪里看得清陛下的雄略?”
王振心情越发舒服,心道,当年三宝太监不也是靠着永乐皇帝,七下西洋,留名千载?
如今陛下亲征,咱家陪驾,将来载入史册,说不定还比那三宝太监风光呢!主仆两个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与未来的美梦中。
笑声未落,营帐外却忽然传来一阵短促而急促的脚步声。
片刻之后,一名锦衣卫千户快步入帐,低声禀道:“启禀陛下,暗卫统领王冲在外请求见驾!”
朱祁镇眉头一皱,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随即被强压下。
他知道王冲,此人是暗卫新任首领。
他来此处,必然是代表越王徐闻!
很快,一身黑衣的王冲出现在帐中,步履稳健,神情冷峻。
身后随行几名暗卫,悄无声息地停在门口。
更引人注目的是,王冲手中,赫然提着一柄古制宝剑。
朱祁镇眯起眼,看清那柄剑后,脸色顿变。
那不是寻常之物,而是永乐大帝当年的佩剑!
这柄剑当年被太宗文皇帝赐给徐闻,历经洪熙、宣德二朝,传为辅政重臣专用,封印尚在,乃象征“可先斩后奏”之权。
如今,它出现在王冲手中,便已说明一切。
越王要动手了!
“陛下!”
王冲拱手为礼,却未跪拜,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越王殿下并无手书,只托臣转达一句话:请陛下即刻回京,其余之事,您自行决断!”
朱祁镇脸色铁青,手指紧紧扣住案几,额头青筋突起。
自亲政以来,他再未受过如此**裸的“命令”。
这是臣子应有的态度吗?
这是对一国之君应有的尊重吗?
这分明就是蔑视,是挑衅!
一股怒火从胸口直冲脑门,朱祁镇几乎脱口而出:“来人,把他拿下!”
可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下。
他不是不敢,是不得不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