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器材室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或许不应该那么快就答应别人的请求,因为她迟来的觉得有点不舒服,胸闷气短,陆早早看见自己手指又在不受控制地发着很小的颤,幸好幅度不算大,应该几分钟就好了。
器材已经按照标签分类放置好,陆早早在架子上的盒子当中轻易翻找到乒乓球拍和乒乓球,幸好此刻器材室里面没有人,陆早早坐在军绿色的橡胶垫上面等待这阵不舒服的劲过去。
突然,门被人推开了,大片大片的光亮透过被打开的门倾泻到陆早早的脸上,她抬起头跟走进来的林昭四目相对。
林昭转动了一下手里面的网球拍,看了一眼陆早早,“你坐在这里干吗?”
“小雅让我跟她一起打乒乓球,但是没有乒乓球拍了,我过来拿。”
林昭嗯一声,扫了一眼陆早早手里面的球拍和球,把刚刚问的问题又重复性地问了一遍,“不是已经拿到了吗?怎么还一个人坐在这里?”
“累了,歇一歇。”陆早早把头扬起来看向林昭,“你过来有什么事情?”
“学校网球拍质量太差,打到一半的时候坏掉了,过来找个新的用一用。”
林昭说完走到陆早早面前,一片阴影覆盖在陆早早的头顶,打在后面的墙壁上,但没过一秒钟,林昭就半蹲下来,眼睛盯着陆早早的脸,猝不及防攥紧陆早早的手腕,沉沉地注视着她,问,“你的手怎么在抖?”
陆早早想缩回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林昭的速度比她想得快多了,好像走进门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看到了陆早早颤动的双手,陆早早只能任由她这样握着。
“有点累啊。”
林昭就用那种“你把我傻子骗啊”的眼神看着她,顿了一会儿,林昭才有些犹豫地说,“我上次让你有空去医院精神科看一下医生不是开玩笑,你有时间的话真的有必要去看一下,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些……”
后面的话林昭还没有说出来,陆早早就看着她很轻地笑了一下,“去看了。”
说话之间她另外一只手里面握着的乒乓球从她掌心滑落,跳落在地板上面,发出“砰砰砰”的声响,在地面上投下一个有些怪异的圆形阴影,声音在这寂静的器材里面格外得明显。
没想到陆早早给出的竟然是这个回答,林昭瞬间呼吸都慢了一拍,缓了一两秒才问,“医生怎么说?检查结果怎么样?”
“就是你想的那样。”陆早早趁着林昭有些失神的功夫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身体向前倾,伸手去够那颗停落在她脚边的乒乓球,“不过情况不是特别严重,轻度吧,积极吃药,配合治疗,定期去复诊就没事了。”
林昭皱了一下眉头,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真的?”
假的。
当然是假的。
陆早早的情况比她陈述出来的要严重很多,但是这些问题也没有必要拿出来讲了,她根本就不是会把痛苦和伤疤袒露在别人眼前供人阅览和同情的人,她只想掩藏,像是一切都无事发生那样。
“真的啊。”陆早早像是没事人一样把手举到她的面前,“你看,这不就好了。”
林昭啧一声,把她的手从自己的眼前轻挥开,“我说真的,等高考之后你就搬出你现在住的那个房子吧,如果到时候断联了你没有经济来源,就来找我要。”
时间呐、命运这种东西真是玄而又玄,两年前的林昭还是会为了钱这种东西而发愁的人,会因为穷苦把牙关咬得死紧把一切愤恨不平都吞进肚子里面的人,现在竟然也可以非常坦然大方地跟朋友说如果缺钱了可以伸手找她要。
陆早早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她相信以林昭的心性未来绝对不会走入歧途。
相信那种烂俗小说里面的套路不会发生在林昭和温妙仪的身上,相信温妙仪会永远坚定地站在林昭这边,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反目,相信就算林昭会有误入歧途的可能性也永远有朋友的手在身后拽着她。
一切都会变好,想到这里陆早早又笑了笑。
“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陆早早笑着说,“等高考完之后我就不住在那个房子里啦。”
永远、永远都不会再住在那里了,“等之后我一定要搬去一个静谧平和、山清水秀、没什么人打扰的地方去住着,到时候你记得过来看我,多和我说说话。”
她有些时候其实也怕孤独。
林昭嗯一声,陆早早从那块军绿色的橡胶垫上面站起来,和林昭并排走出了器材室。
走回体育馆的时候,陆早早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着对方抱歉,“不好意思啊小雅啊,刚刚有点事情耽搁了几分钟,没有等久吧?”
“没有啊,不就几分钟的事情。”
其实拿到乒乓球拍也没有打多长时间的球,因为过了十几分钟下课铃声就已经打响,正式宣布放假了。
说着最讨厌去医院的陆早早在这个清明假期还是一个人去了一趟医院,她的药吃完了。而且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两个多月,陆早早的症状并没有得到有效缓解。
又是上次一套差不多的流程,检查结果出来后,心理医生非常严肃地看着陆早早,郑重劝告陆早早这种情况还是及早住院,免得出现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
陆早早摇摇头,随后说了一句没关系,然后便提着那一小袋药离开了。
清明节前后一直都在下雨,空气当中有一股独属于四五月份的青草的腥气,细密的雨丝像是飘渺的雾气一样,雨飘到皮肤上面的时候还是有点凉意,但是已经不算很冷,人潮声、汽车声都在这淅淅沥沥的雨中显得沉闷。
陆早早撑着伞离开医院,去离医院最近的商店随意逛了一圈然后打车回了家。
坐在车上的时候她全程盯着窗外,如果按照不断叠加的寿命来看,她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活了好几十年,已经算是一个普通人从生到死的健康寿命。
可是在这么长的年月里面,她却也只看过那么微少的风景,认识并不算多的人。
这些街道上面的风景她全都已经很熟悉了,今天这里砍倒了一棵树、明天那里栽种了一片新的花株,后天这片土地被推倒再上面建起一栋肉眼不能一眼望到头的摩天大厦,每个人脚步匆匆地来了又去。
陆早早就在这样的城市里面打转,从生到死地围绕着这片风景,像是被禁锢住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