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之端 第266章 北极乡

三个人背靠着冰晶棺材，分别朝向三个不同的方向，眼睛都被绸带蒙上，任由同样被遮住视线的马匹拖着马车随意地前行。

一条瑰丽璀璨的金线自阿芙拉手腕上延伸而出，缠绕在了另外两人的手臂上，将三人紧紧连在一起。

赫莉娅感觉自己快冻僵了，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指节格外僵硬，抬手摸向左胸口，隔着厚厚的棉服都能感觉到那股自胸腔散发出的刺骨的寒意——寒毒已经扩散了，她的体温不断下降，怕是要不了太久就会跟棺材里的那位差不多冷了。

“赫莉娅，你的身体状态不好，对不对？”

卡斯珀察觉到了赫莉娅异样的举动，虽然他早有怀疑，但一直没找到时机去问，问她那晚究竟是如何避开死亡的，又是如何能将凶手反杀的。

“放心，暂时死不掉。”赫莉娅敷衍回道。

卡斯珀提议道：“要不我再给你用一次预知魔法吧，这样，也有个底。”

“不。”赫莉娅拒绝了，“老实说，我挺不喜欢这劳什子预知魔法的，有种被窥探了**的感觉，让我浑身都不舒服。”

“你的手很冷。”阿芙拉碰了碰赫莉娅的手，早在之前她就发现了，赫莉娅的体温很低，一开始她还以为对方是不耐寒，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个原因。

赫莉娅搓了搓手，不断呵气，但口中吐出的气息也并不暖和，只能说是做个心理安慰。

“赫莉娅，我们既然选择了跟你来，在这趟旅途结束之前，我们肯定是跟你站在一边的。”

卡斯珀理解赫莉娅的顾虑，但她的不信任并不利于当下的情况，尤其是面对一个他们都不了解的神秘族群，他不想稀里糊涂地冒险。

“你什么都不跟我们说，我们很难帮上你，甚至有可能会拖你的后腿，我想你带我们来，是为了让我们当帮手，而非包袱的吧？”

阿芙拉倒是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赫莉娅靠近她那边的手，默然表达了自己关心的态度。

赫莉娅感受着心口那不断向肢体蔓延开的冰冷的寒意，以及阿芙拉指尖传来的暖意，清楚自己这一趟怕是真离不开队友，便将那晚的经历简单说了说。

当然，隐去了她与神明之间的谈话与博弈。

卡斯珀听完来龙去脉后，倒是接受良好，并且非常快转变了立场，站在赫莉娅的角度上思考解决方案：“你改过他的记忆吗？”

赫莉娅点了点头，“改了一点，我打算把他的死扣在赫里斯家族头上。”

“不过我感觉，瞒不了多久的，所以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阿芙拉道出自己的疑惑与担忧：“我从未听说有谁死后意识海却不坍塌的……”

“或许他根本就没死，雪地巫女一族或许有什么秘术，能够复活死人。”

“我们要不要，让他彻底死掉？比如毁掉他的意识海，这样她们也无法借由尸体生前的记忆来锁定凶手。”

虽然她人长得乖巧和善，一副柔弱无辜小白花的模样，但说话做事却是透露出一种纯真的残忍来，不愧是连自己都能下得去手刀的狠角色。

“试过，不行。”赫莉娅当然也想过这法子，但对方的意识海就像是上了锁一样，任凭她怎么打砸都打不开，毁不掉，撑死也只能在上面划几道口子，以覆盖遮掩原先的痕迹。

卡斯珀问：“如果我们顺利找到了北极乡，你打算怎么跟她们解释德塔莫利的死？”

赫莉娅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开始编造谎言：“我们是他同行的伙伴，为了完成主下达的指令，前去破坏赫里斯家族的驻地，以挑起世家与皇室的矛盾纷争。”

“但没想到他们这么厉害，竟然控制了德塔莫利，让他转头攻击我，最后我不得已杀了他，但也不幸被他所伤，中了寒毒。”

“说到底还是要承认你杀了他啊，说实话，我不觉得她们能心胸宽广到能为一个杀害她们族人的凶手治愈寒毒。”卡斯珀道。

赫莉娅骗人已经很有经验了，“有真有假的谎言才能够骗过人啊，全然建立在虚构之上的谎言是站不住脚的，很快就会被揭穿。”

“德塔莫利的死已是既定的事实，她们肯定会细查他的死因，我要是在这事上作假，很快就会被揭穿，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去。”

“即便是谎言，也是要付出诚意与真心的啊，不然如何让人信服？”

“如果最后还是逃不了被追责，那就直接打吧。”

反正从她步入北极乡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得胜了。

一个竭力屏蔽神明注视的族群聚居地，被身负神明之力的她闯入，北极乡怕是再也无法维持以往的神秘了。

而且，她们这么努力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定然是有个天大的秘密要保守，不然缘何费这么大的力气隐世而居？没苦硬吃吗？

只要她们还想守住那个秘密，守住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家乡，那赫莉娅就拥有了跟她们坐在谈判桌上的机会。不然大家就一起死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北极乡最好是被她们藏好了，真要被赫莉娅找到……

呵呵呵呵呵！那就好好玩吧！

卡斯珀又是无奈又是无语地笑了笑，“敢情你找我们来，是要我们给你当打手的啊？”

“那不然呢？”赫莉娅话说的理直气壮，“我不需要你的预知魔法，那你如今唯一派的上用场的，不就是你九阶魔法使的实力？”

提到这个，卡斯珀莫名有点蔫，小小声吐槽了一句：“可我不还是被你按着打……”

这倒是事实。

赫莉娅不算安慰地安慰道：“不用跟我比，我已经不算是个人了。”

她倒也没说错，作为神明容器且身负神明之力的她，俨然不能用人族的标准来评判她的实力。

回想起赫莉娅暴力拆解自己防御屏障的场景，卡斯珀嘴角抽了抽，“也是……”

就在三人还说说笑笑的时候，被一根魔法胡萝卜吊着往前走的马突然停下了步子，发出奇怪的叫声，并且焦躁不安地跺着蹄子。

赫莉娅瞬间警戒起来，阿芙拉跟卡斯珀也动作一致地召出魔杖来，进入备战状态。

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仔细辨别，大概有两到三个人，脚步很沉稳，不疾不徐，似乎并不意外她们的出现。

直到脚步声消失，本躁动得一直在原地跺脚的马儿也安静下来，周遭只余清浅的呼吸声还有呼啸的风雪声。

“三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欢迎来到北极乡。”一道温和的女声自马车外响起，但那语气也只能说得上是礼貌客气，疏离居多，并无多少迎客的欢欣之意。

“我先下去看看，你们先待在车上。”卡斯珀扯掉覆在眼睛上的绸带，拿出了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的担当来，率先下了马车。

马车前站着三位女性，为首那位显然是领头人，她面容慈祥，有着略微佝偻的背，以及一看就是常年劳动的结实有力的身体，属于是那种第一眼便会让人联系到“母亲”的角色，不由自主地便会放下心防。

她们三人都穿着一样的服饰，单薄的纯白色连衣裙，裙摆随着风雪摇曳，让人看着就觉得冷，但她们却好像感受不到一样。

不过稍微细看就能发现，在领口的位置，不同身份的人有着不同的花纹。中间这位一看就德高望重的女性领口绣着繁复瑰丽的样式，而另外两个在旁边提着灯的女性，领口就只有几道简单的线条作装饰。

至于她们身后，依旧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丝人生活的痕迹，也没有看到任何建筑物，他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三人会不会也是他们臆想出来的。

卡斯珀小心谨慎开口道：“您好，此次前来拜访，是有要事相告，并非无意打搅，还请原谅。”

他把姿态放得有些低，也明确表明了自己是有事前来，以免被当作误闯入的游客给赶回去。

他视线落在对方三人那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白发，有些恍惚，这才对自己步入了一个未知神秘领域这件事有些些许真实感。

“既如此，那各位还请下来跟我走吧。”面容和善的那名妇女笑着颔首，背在身后的双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卡斯珀就眼下的状况飞快做了一番分析，先不管对方为何会突然出现于此，但从她们说话的语气以及姿态来看，都传递了友好的态度。

这有点奇怪，作为一个与世隔绝的神秘族群，面对外来人的拜访，理应是警惕的，或者说好奇、疑惑的，但她们并没有，就好像已然习惯了，或是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到来。

不管是哪一样，都很奇怪。

而且，他并没有看到北极乡，即便马停在了这一处，表现得有些异常，可谁知道这是不是北极乡为了遮蔽自己存在而设下的又一处陷阱？

“我们带着很重的东西，不能乘马车进入吗？”卡斯珀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她们的行李都在上面，还有一口棺材，总不能拖着往前走吧？

为首的女人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落在了拉马车的马匹身上。

卡斯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发现马的眼睛变成了奇怪的圆圈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他疑惑地上手碰了碰，就见那马直接口吐白沫，嘭一下栽倒在雪地上了。

而且马身变得无比僵硬，倒下去时腿都是绷直的，看着十分诡异。

卡斯珀立马后退两步，警惕地看向她们三人，紧握着手中魔杖，随时准备开打。

“北极乡环境特殊，外来的动物皆无法适应，还请各位见谅。”那女人略带歉意道。

你管这叫无法适应？这特么是直接鼠了吧？

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他压根就没见对方动手，在马车上时也没感受到任何魔力波动，她们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就弄死了他们的马？

卡斯珀还在戒备，但车上的赫莉娅却是等不及了，她拖着装有德塔莫利的棺材下了马车，以不可忽视的姿态朝那三人走去。阿芙拉紧随其后，借着赫莉娅与卡斯珀身形的遮掩，悄然在后面观察打量着前来迎接她们的三人，不过奇怪的是，她并没有从她们身上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

看着她们，就好像对着一块石头一样，毫无情绪波动，就连身上的气息都几乎淡到没有，又或者说，是隐藏得极好。

赫莉娅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马，又看了眼神色淡然的领头人，猜想这或许是北极乡的某种防御机制，禁止任何外来动物进入，否则那些想要进入北极乡的人便可追寻这些动物的踪迹找过来了。

毕竟这茫茫雪原中，连根草都没有，压根就没有一处是适宜生存的，也只有北极乡有人烟，若是真有野生动物，那肯定也是会往北极乡去的。

罢了，至少人能进去。

赫莉娅用眼神示意卡斯珀跟阿芙拉回去拿她们的行李，自己则留下来跟对方交涉。

“我们是来送朋友，落叶归根的。”她让开位置，好让她们三人能够看见那口冰晶棺材，以及躺在棺材中的德塔莫利。

那女人收回手，上前两步，垂眸扫了眼棺材中的人，但神色依旧不变，就好像看见的不是族人的尸体，而是什么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一样。

“我明白了，各位请随我来。”她朝着赫莉娅颔首，又做了请的动作。

两侧举灯的女子一直半敛眸盯着地面在瞧，不待赫莉娅拖着棺材往前走，就主动让开了路，好让她能够顺利前进。

赫莉娅看了眼提着行李过来的卡斯珀还有阿芙拉，两个人明显都有些担忧和紧张，她笑着朝那女人指的方向摆了摆头，示意往前走，然后默默地拖着棺材跟上了对方的步伐。

阿芙拉跟卡斯珀缀在最后，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小声道：“她们好奇怪。”

卡斯珀点头附和，“我也觉得。”

连对气息格外敏感的阿芙拉都觉得那些女人奇怪，那就说明对方肯定有问题，至少绝对不是正经的一般人。

不过，有问题才是正常的，毕竟是个避世而居的神秘族群，还拥有隔绝神明窥视的实力，种种都说明雪地巫女一族不是什么简单货色。

“小心些，跟紧了。”他主动接过阿芙拉手里的手提箱，叮嘱道。

带路的那位女性领先赫莉娅大概一步半的距离，一手背后一手拘在身前，目视前方，缓缓做起自我介绍来：

“我叫阿黛尔，是负责村里上下大小事务的女官，接下来这段时间，由我来安排你们的饮食起居，你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我尽力安排。”

这棺材很重，但对于拥有了怪力的赫莉娅而言不算难事，她轻松自如地拖着棺材往前走，甚至还因为活动了身子而稍微好受一点——没那么僵硬冰冷了。

“阿黛尔大人，我叫贝莱依，很高兴认识您。”赫莉娅客气道。

那晚跟德塔莫利交手，她隐约察觉到了对方对自己那头红发很有意见，再加上他那一身白，赫莉娅合理怀疑，雪地巫女一族怕是对白色以外的颜色都有点意见，而对红色的意见最大。

且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自己在北境活动，她肯定不能顶着自己的模样来这，索性就换成了原先布兰妮给她捏的贝莱依的模样，再把脑袋的毛换成浅色的白金色，确保不会让不知情的人联想到她真正的身份。

“我有些好奇，你们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我们会来，因为您对我们一点也不好奇，也不感到惊讶。”她试探道。

阿黛尔只是笑笑，但赫莉娅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什么反应。

“每个人自来到这个世上就会留下痕迹，而所有的痕迹之中，最容易抹去却也最持久的，便是人的记忆。”

阿黛尔缓缓讲着哲理，说话的语气就像家中那个慈祥明理的长辈那样。

“只要出现在有人的地方，那就必然会留下记忆，不管是转瞬即逝的，还是念念不忘的。”

“如此，一切便已明朗，既知你们的过往，那未来便也尽在掌握之中。”

赫莉娅有些讶然地挑了挑眉，本以为对方会拒绝回答，或是含糊其辞，但没想到人家还真就坦诚地道出了真相。

“听您的意思，你们似乎依旧与外界有着联系，不然也不能得知我们的动向，从而预料到我们的到来，对吧？”她又问。

“倒也说不上是联系，有来有往才叫联系，不是吗？”阿黛尔回道。

噢，也就是说，她们只是单方面地在收集外界信息，就像一个摄像头监视器一样，窥探着外面的世界，却不与外界有往来。

赫莉娅加快了步伐，与阿黛尔并肩而行，并把自己的好奇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除了我们以外，是不是平时也会有人有意或是无意闯入此地？”

“有，但不多，毕竟能识破幻术的，少之又少。”阿黛尔如实回答。

“你们的幻术好厉害，是族中秘术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式的魔法。”

赫莉娅如今装得像是一个天真好奇的小女孩，喋喋不休地提问，但说话的语气明显是带着对于长辈的敬意与崇拜在，让人升不起半分厌烦来。“好孩子，适当的好奇心会丰富你的生活，让你保持对生活的热爱。”阿黛尔笑着抬手抚上她的头，轻拍了两下，“但要知道的是，并不是知道的越多越好，背负秘密是很痛苦煎熬的。”

赫莉娅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了。

阿黛尔并不吝啬与赫莉娅分享一些事情，但也很明确地表明了底线不可逾越的态度，事关族群的秘密就是任何外人不可触及的底线，赫莉娅只要不越过那条线，她们可以也愿意包容她的好奇心。

大约步行了五分钟左右，阿黛尔停住脚步，仰起头看向面前空空如也的旷地，“好了，我们到了。”

只见两位提灯随行的女子加快脚步行至阿黛尔身边，将手中的灯举高，对到一处，而后挥开，那神秘的北极乡便随之缓缓显现于众人面前。

厚厚的冰砖砌成了高高的城墙，将整个村落严严实实保护其中，且每隔百米的距离便设有用于观察周围和进攻防御的楼台，望过去便能瞧见其中值守士兵的身影。

虽叫作北极乡，但此地的规模相较于村子大一些，可对比城镇又稍显小。

而其中则是人来人往，与一般集市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其中来往的人皆是白发白裙，多为女性，且各自都忙于手中的活计，面对赫莉娅一行外来人，她们也只是抬头看两眼，就继续劳作去了。

因着常年被冰雪覆盖，整个北极乡的主基调为白色。其整个建筑群则呈现为环状，且是从中心向周围辐射，中间高，四周低，站在城门口，便能望见中心那栋高高的几乎要刺穿天空的楼房，大气恢弘，让人视之便心生敬畏之意。

阿黛尔看向三位远方来客，再次扬起礼貌客气但却疏离的笑容，挺直了腰板，双手交叠于身前，缓缓开口道：

“欢迎来到北极乡。”